陈良一愣,马上喜道:“多谢裴公子体谅, 多谢裴公子体谅。”正要弯腰鞠躬,小秀才一把扶住他,转向里正道:“不知陈家村上下共有多少户人?”
里正被他弄得也是一愣,开口背书般答道:“全村共216户人,鳏寡孤独者46户,入伍者36户,余者还有134户人家。”
小秀才点头,转过身和蔼的看向陈良:“我虽刚到陈家村但也体恤你爱子心切的心情,相信其他134户村民也都如我一般盼望你儿早日康复。”
此言一出旁边站着的人包括里正都不知道小秀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狐疑的看着他不做声,旁边穿着粉红衣裳的胖婶答道:“那是当然,我陈家村人最是心善,但是人善被人欺,如今你家奴才打伤了人,一定要给个说法,否则我们绝不答应!”
“对,要给个说法!”
“人不能白打了!”
……
听胖婶那么一说,旁边立刻有几人附和着,小秀才微笑着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稍安勿躁,若真是我家奴才无故打伤人,绝对赔偿。各位勿急,且听我把话说完,既然陈家村上下都心善又体恤病人,不如这样,由里正家开始,全村134户人家每天轮流倾倒药渣,今天的药渣请倒在里正家门口,由里正家的人踩,明天便轮到里正家邻居,后天嘛就是邻居的邻居,总之一家一家的倾倒,一家一家的踩病气,你看如何?”
陈良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开口道:“秀才说笑了,里正家如何使得……里正大人每天公事繁忙,若是耽搁点大事,小人如何担待?”
小秀才眼珠一转,指着那穿粉红色的胖婶道:“不若换一家也行,由她家开始如何?”
陈良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二姑,也是个喧翻天的破落户更是忙忙摆手:“那是小人的二姑,使不得使不得!”
小秀才指着旁边一人道:“他家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小秀才往前踏出一步,厉声道:“为何他们家都使不得?那我家为何就使得?莫非你看着我家是新来的就想欺负不成?”
陈良忙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小人哪里敢!”话到此处已知道自己输了,忙道:“请秀才大人高抬贵手,小人狗眼不识泰山,冒犯冲撞都是小人的错,请秀才大人高抬贵手!”说着跪下去连连磕头。
小秀才正想扶他起来,薛寅松挤过来道:“不能放过他!他二人打我一个,差点把骨头都打断了!”说着脱下上衣,展示给旁人看,只见后背及胳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竟然有十几处瘀伤。
旁边的女眷忙羞得转过身去,更多的人却议论纷纷,指责陈家两兄弟下手太狠。
小秀才一见他身上如此多新伤,大怒不止:“你们真真是欺人太甚!我问你,这可是你两人打伤的?”陈良也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小秀才便向里正道:“我二人初到贵村,又是外姓,还望里正大人主持公道,否则我便要告上公堂,请县衙老爷为我做主!”
里正也傻眼了,咳嗽一声道:“陈良,你二人身上可有伤?”
两人着实挨了不少打,心一横也脱下上衣,只见偶有发红,竟没有一处外伤瘀痕。
“啧啧,人家薛小子下手太轻了,竟然没有打伤他二人。”
“这两小子打一个,还把人家打那么狠,真是不应该。”
“且,人家姑父是里正,怕什么……”
……
里正老脸一红,咳一声道:“事情起因已明了,陈家二兄弟手脚过重也是事实,要不让陈良家赔偿些汤药费,秀才以为如何?”
旁人立刻叫起来:“光赔偿汤药如何够!这两兄弟下手那么狠,这是把人往死里打啊!”
“就是,就是!”
“陈良两兄弟分的田是最好的,土地也是最多的,该多赔偿些才是!”
……
里正也有些头痛,转向小秀才道:“不知秀才觉得如何是好?”陈良两兄弟原是陈家村一霸,又是他的内侄儿,他也不太好秉公办理。
薛寅松抓住小秀才拉到自己身后,扫了眼陈家两兄弟道:“汤药钱却是不用,如今我伤了筋骨无法劳作,家里又有大小牲口数十个,只好请陈家兄弟每日送两大筐菜皮兔草到我家,直到我痊愈即可,里正认为可好?”
里正刚要同意,突然发现这话有圈套,忙问道:“不知薛小兄弟将养几日能好啊?”
薛寅松笑道:“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如就按一百天算吧。”
里正只得看看陈良,见他微微点头,这才答应道:“那就一百天吧!那这事就算解决了,大家就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均觉得这赔偿是在过轻,不过两边当事人自己都认可便不在多言各自散去,边走边议论觉得秀才家吃了大亏,陈良家仗势欺人云云。
薛寅松拉着小秀才回家,等走道僻静处才夸奖道:“你真厉害,看不出你小小年纪,也是个将才。”
小秀才这才缓过脸色,关心道:“不过是言语上的把戏而已,你怎的被他们打得如此狠?痛不痛?”
“那都是下雨时下山摔的,正好一并赖在他们身上,痛倒不是很痛,回家你帮我揉些药酒。”
“你下午回家时如何不说?”
“小伤而已,不值一提,走吧,长辉还在家吧?”
“是啊,出来时急急忙忙把他锁在家里,也不知吓着没有。”
“恩,我们回家。”
小秀才去取了白酒来,但是两只爪子都伤了使不得力,薛寅松只得自己抹了酒把几个手够得着的地方揉了,余下的只能等自动痊愈。
小秀才扶他坐起来道:“要不要紧?还是躺一躺吧。”
“不用,这伤看着吓人,其实是不太痛的。”薛寅松站起来道:“余下三个月有人天天送草,倒省了我不少事,我得空要去砍点竹子把鸡窝兔窝都整修一遍,然后趁着天晴再把屋顶的瓦都捡了,得空还要多去劈柴,这里冬天比秦川城冷,不多弄些柴烧你们受不了的。”
小秀才望着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家的活是不是太多了?还要不要再请个人?”薛寅松笑道:“当东家哪有你这样的当法,你道请人是来享福的么?”
小秀才扭捏了几下道:“总看你忙碌,觉得不好意思,不如把每月的例钱涨一点吧。”薛寅松无不可的答道:“那好,先存在你处吧,等我过几年要用钱时再跟你拿。”
小秀才以为他说的要用钱是指娶媳妇,顿时高兴着答应心道到时一定要办得风光点才行。
7、捉田鸡
两人说了一阵薛寅松便要起来做晚饭,小秀才见他伤着本想说自己来,可自己两个爪子都用不得力,只得站在灶房边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薛寅松的伤其实有些重,但是为了不让小秀才担心,他还是装着没事一样去做饭。中午还剩了几条青菜和小半碗酱白菜,思索片刻便决定做拨鱼儿。
面和得成半流动状装在大陶碗里,再烧一锅水备用,去旁边取一节青竹削成薄片状,等水开后将碗斜着开始拨鱼。
别看这拨鱼儿简单,其实很有技术难度,薛寅松并不能做出很合格的“鱼儿”,他只求能差不多大小拨进锅里就行。
小秀才和长辉在旁边看得入迷,长辉吸了吸口水道:“薛叔叔,这个好吃吗?”小吃货现在对薛叔叔越来越有信心,觉得只要是薛叔叔做的就一定好吃。
薛寅松笑道:“你吃了不就知道了?”说着搅合一圈看面鱼儿都浮起来,这才捞起来放进碗里。
锅烧七分热,把酱白菜梆放进去,又把青菜放进去炒成一锅,小秀才在旁边瞠目结舌,大力扼腕叹道:“薛大哥,你的厨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薛寅松毫不觉得这是贬低,挑了下眉毛道:“农家人吃饭只管味道不管卖相。”
小秀才只好暗示着安慰自己:“其实中午的三个菜都还是不错的。”
长辉眼睛直直的盯着,只见薛大厨翻炒几下将菜分别倒在三碗面鱼儿上:“好了!”想着小秀才和长辉年岁还小,又给煎了两个鸡蛋盖在菜上。
小秀才和长辉各被派发了一碗,两两对望都不肯吃第一口,尤其是长辉,他亲爹在的时候对他还不错,虽不说穿金戴银但至少顿顿有鱼有肉的伺候,如今被薛寅松的混合式烧饭法震住,竟然觉得肚子不太饿。
薛寅松第一个动筷开吃,这才两个菜混混完全是小意思了,想当初他爹打发他的时候,把酒席上所有的菜打个包煮在一起糊弄他,那味道才叫奇怪呢!
小秀才终于还是狠下心吃了一口,其实并不难吃,因为中午的青菜算是清炒,没什么别的味道,而酱炒白菜邦里有腊肉丁,混合着面鱼儿又给撒了葱花,闻着还是挺香的。
见爹爹动了筷,长辉也试着吃了一口:“这好像嬷嬷做的酱汤。”薛寅松正要高兴,只听长辉又道:“最讨厌吃酱汤了!”
薛寅松皱起眉毛:“如果你今天乖乖吃下去不再发表意见,明天早晨就给你包鲜肉馄饨。”
小吃货一听立刻埋头喝汤,再呼噜呼噜吸几口面鱼儿大嚼,以实际的行动表示他很喜欢。小秀才也只得夹了几口,虽然不难吃但到底卖相太差,不由想起圣人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和薛大哥的饭是完全挨不着边啊!
因为今天下午闹了一场,晚饭开得晚,等三人吃完已是入夜时分,薛寅松借着柴火的微光把碗洗了,见两人还坐在院里提议道:“捉过田鸡没?我们去走走消食。”
小秀才和长辉忙答应着站起来,只见薛寅松去后院拿了装鸡仔的竹篓,又取了细线绑上小块的白布条。
三人锁了门溜达着走到村边,夏夜里各种小虫交织鸣叫,很是好听。偶尔一阵晚风吹过,只听竹叶沙沙做响,薛寅松指着不远处道:“看,有萤火虫。”
远处的草丛里果然有不少小亮点飞舞或闪烁,略带绿意的光斑,很是醒目。长辉跑过去叫道:“果然是萤火虫,爹爹快来!”说着动手便去捉,小秀才忙制止他的粗暴行为:“没有布袋,你捉住也带不回家,改日寻个布袋再来吧。”
长辉答应着却不舍得离开,薛寅松诱惑他道:“你不走就呆在这里,我和你爹去捉田鸡了。”
长辉忙跑过来捉住小秀才道:“别抛下我,别抛下我。”小秀才想着他才失去了亲爹,不由的抓紧他的手道:“别听薛叔叔吓你,爹会等着你的。”
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灯笼,此刻完全凭着月光前进。小秀才伸手揽住长辉,两人并肩在田坎上走着。
薛寅松提醒道:“田坎太窄,并排着容易摔下去,你们一前一后的走吧。”长辉不肯走最后,忙挤到中间道:“我走中间,我走中间!”小秀才也不敢走最后,他素来喜欢看各种志怪小说,总觉得这荒郊野外有孤魂野鬼在游荡。
薛寅松只得让小秀才走前面,长辉走中间,一面还要提醒:“看清楚再下脚,这下过雨的路上容易有水坑……”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小秀才哭兮兮的声音传来:“踩了一脚的水……裤腿全部湿啦……”
薛寅松头痛,只得宽慰道:“没事没事,一会回家换裤子便是,下雨后田鸡最好捉,待会多捉几只肥大的烤着给你当补偿。”
长辉一听,立马跳进去补上一脚:“哎呀,薛叔叔,我也踩着水了啊……”
薛寅松只觉得脑门青筋猛跳,沉声道:“你再去踩水回家就跪搓衣板!”长辉撇着嘴扑向爹爹,小秀才忙安慰他:“不要故意踩水知道不?回家爹爹烤田鸡给你吃,好不好?”
小吃货极大的得到满足,嘿嘿的笑着抓住小秀才的手继续往前走。
三人摸黑又走了几步,只听得远处突然很清晰的一声:呱——咯——
小秀才正要高兴,薛寅松一把抓住两人低声道:“你们站在此处别动,我去看看,不要说话。”说着脱鞋卷起裤腿跳下田坎。
小秀才抱着长辉蹲在田坎上,只觉得少一个人顿时冷风嗖嗖,长辉则紧紧盯着黑暗中模糊的薛叔叔问道:“爹,薛叔叔是不是去捉田鸡了?”
“恩,我们要小声些,不然田鸡都吓跑了。”
“哦,哦,我们要小声些,嘘——爹,你要小声点说话。”
“嘘,你也要小声些啊。”
……
一大一小站在田坎上,只见黑暗中薛寅松弓着腰慢慢的走远,之后便再看不到人,而田鸡们大约也感觉到了危险,纷纷沉默不言。
周围突然寂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长辉悄悄开口道:“爹,田鸡会不会把薛叔叔叼跑了?”
“怎么会?”小秀才在黑暗中笑起来:“田鸡很小的,就巴掌大啊。”
“爹,嬷嬷说山里有怪物,你说会不会山里有个很大很大的田鸡怪跑下山来,然后蹲在田里,然后就看见薛叔叔,然后……就把薛叔叔叼跑了?”
小秀才只觉得后背一凉,强笑道:“田鸡长不大的呀,最大的田鸡也只有巴掌大。”长辉完全不知道小爹爹的恐惧,还在大胆的假设:“如果不是田鸡怪呢,是别的怪,比如大老虎或者是狐狸精,他们蹲在田里,然后看到薛叔叔走过去,扑上去咬住薛叔叔,吼——吃人啊——”长辉举起爪子张大嘴巴朝小秀才扑过去。
突然间,一个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咕咕~~~~喔~~~~~咕咕~~~~~喔~~~~~
小秀才大叫一声,一个倒栽葱掉下田坎。
“爹~~~~~”长辉更凄惨的声音响起:“你不要死啊~~~”
薛寅松闻声赶来,找到小秀才扶起身道:“怎么了?”小秀才此时也顾不得害羞,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颤抖:“有怪物啊——”
“什么怪物?长什么样?”
“没、没看到,不过叫得很大声,你没听到吗?就是刚才,刚才有个很大的声音,离我们很近的。”小秀才正说着,突然一个黑影子飞过去,投入远处的黑暗消失了。
薛寅松把小秀才拦腰抱着从另外一边田坎走上去,没好气的答道:“那是夜枭,又叫夜猫子,是一种鸟,白天在树林离睡觉,晚上出来捉田鼠吃。”
“啊?”小秀才脸红了,幸好黑暗中看不清楚:“是夜猫子啊,曾经听人说过,想不到它的叫声如此凄厉。”
长辉在扑过来道:“爹,你没事吧?”小秀才勉强笑着抚摸他的头。
薛寅松把他放在地上,半抱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抬起他的脚道:“我慢慢转几圈,你若是疼就说一声。”
小秀才脸红着答应,不想才转了半圈就哎哟哎哟叫疼:“别转了,别转了!”薛寅松脱了他的鞋和布袜,觉得小秀才似乎抖了抖想推开他,沉声道:“别动,我摸摸骨头,若是疼得厉害就告诉我。”
小秀才轻轻的哼了一声表示明白,黑暗中感觉到那略带粗糙的手指以一种侵犯的力度和方式袭向他,虽然只在脚踝处盘旋,可那反复的触摸和揉捏让人不禁脸红心跳,就在他是在忍不住要出声之际,薛寅松终于放开他,给他穿上鞋袜道:“骨头没事,可能是筋扭了,最近几天不能走路。你坐一会,我去把竹篓拿上来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