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翻滚沸腾,白花花的气泡从锅底浮到水面又破裂,薛寅松心里也剧烈翻滚着,最终还是决定顺从小秀才的意愿,放他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好好种田,默默奉献,哪怕这一辈子将要孤独终老——薛寅松心里叹息着:命运,虽然有时你会锦上添花,但大多数时候你喜欢雪上加霜!上一辈子没老婆已经够苦了,这一辈子还遇上个事业型的,薛寅松呲牙:月老,老子咒你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小秀才考了长辉几个字,发现他都记得很是高兴:“中午可以多吃两个馄饨。”长辉眼睛一亮,悄悄问道:“爹,昨天捉的田鸡呢,今天可以烤着吃吗?”
小秀才这才想起昨天的战利品,忙提高声音询问:“薛大哥,田鸡怎么吃啊?”那两只田鸡个头并不大,薛寅松一早已经剁了喂鸡鸭,听到小秀才一问,又怕他们失望,于是说了个小小的谎言:“剁在肉馅里了,很鲜的哦,中午要多吃点。”
田鸡馅的馄饨?小秀才和小吃货对望一眼,一致点头:恩,肯定好吃。
馄饨端上桌子,只见冒着白雾的碗里,一个个皱着皮的馄饨饱满而圆润,这是元宝式的包法,包出来的馄饨样子特好看,像一个个涨鼓鼓的元宝,看着就喜人。
馄饨汤也特别讲究,用的蛋丝、紫菜、虾皮和葱花,又鲜又香十分引人,小秀才看着一碗黄黄绿绿特有食欲:这真是飞跃性的进步啊!
长辉一口咬了个馄饨,含糊不清的说道:“爹,你快吃,好好吃的。”
小秀才笑着应了,斯文的夹了一个咬了半口,果然很鲜:肉馅里加了虾皮,姜也是提鲜味的,更何况以前的粮食猪本来就肉质可口……
小秀才吃了两只笑道:“薛大哥的馄饨还不错,至少卖相是好看多啦。”
薛寅松则沉默着,点点头便算同意。
他从不这样,小秀才也觉察出事情的严重性:“薛大哥,你怎么了?”薛寅松摇头,自己端着碗走到旁边蹲着慢慢的吃。
小秀才跟着走过去,小声问道:“薛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若是想家,要不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吧。”
薛寅松摇头淡淡的答道:“不要多想,我只是一时有些疲倦罢了。”小秀才当然不信,见他不愿意说便宽慰道:“要不这样,反正现在地也没收回来,没什么农活要做,你便回老家去吧,去家里看看也安心些,不知家里还有何人?若是只有老人不妨接过来同住,也算有个照应。”
薛寅松看看他,只见他一脸的诚挚,便知道他真是这样想的,绝不是拿些客套话来走过场:“我家里只有老父一人,发大水时失散了,要不这样,烦劳裴公子帮我修书一封,再托人带过去,若是老父没死,便接他来住。”
小秀才道:“不若你亲自跑一趟,托人如何能放心?”
薛寅松摇头:“我虽乡下草民,也知食人之禄忠君之事,此事便休要再提,裴公子只管修书一封,我自会安排妥帖。”
10、模拟题
小秀才见说定这事对方的兴致也不高,于是很诚恳的问道:“薛大哥,你我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弟,你若有什么想要办的事便说出来,能办就帮你办,不能办再帮你想办法。”
薛寅松看着他忱挚的双眼,笑了笑道:“这事你确实办不了,只因我喜欢一个人,可他却不喜欢我,所以这事就算说出来也没用。”
小秀才大喜:“哪家的姑娘?需要找人上门去说媒不?”
“人家都还没有同意呢,现在去说媒不是碰一鼻子的灰?”
小秀才点头道:“那倒也是,不过薛大哥人那么好,看不上你是她没福气罢,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那可不能透露,若是你和长辉知道了,最后他又没有嫁给我,那我岂不是太失脸面?”
“那我这未来的嫂子长什么样?”小秀才旁敲侧击。
“他吧,就想着怎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完全没有考虑过嫁人,我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想要嫁人的。”
小秀才眼睛瞪大:“不嫁人?这怎么能行!女人天生就该嫁人生子才是,先不说别的,就这种念头就是不对的。这样的姑娘也太特立独行了些,薛大哥一定非她不可吗?”
薛寅松点头:“人有时靠的就是缘分,缘分到了你便会有一种‘就是他了’的想法,比如你我,那天在场那么多人,你不也就只选中了我么?所以说这就是你我的缘分。”
小秀才嘀咕道:“哪家的姑娘啊,有这样的想法以后有人愿意娶她么!”说着岔开话题道:“薛大哥,你来桌子上吃吧,蹲着多难受啊。”
裴长辉正埋头苦干,嗷嗷叫着把10个馄饨一口吃完,热得额头背上出了层毛毛汗:“爹,你不是说写对字可以多加两个?”
小秀才笑着把自己碗里两个拨给他,怜惜的帮他抹去额汗道:“慢些吃,你急什么呢,又不是没有了。”
长辉埋头吃完两个,一语惊人:“总觉得今天这顿饭像在梦里,若不快些吃了,只怕梦醒了依旧是白菜梆子炒大酱。”
小秀才才不顾薛寅松的脸色,哈哈哈笑得极是开心:“好好,快吃快吃吧。要不要再给你两个?”
他们中午吃的早,吃完也不到正午,天气一改阴霾,竟然露出了几丝阳光,薛寅松看看天道:“下午可能要出太阳,不若来磨豆浆吧,正好我昨天泡了几把豆子,原想着炖来吃的。”
小秀才也来了兴趣:“好啊,很久没喝到豆浆了,哪里有石磨?”
“灶间的杂物堆里就有一个小磨子,我这便去洗刷出来。”薛寅松走到灶间找到小石磨搬到院子里,去井里打了两桶清水,用竹刷把认真洗干净放在石桌上。
豆子原是昨天泡好的,今天只需用水清洗两遍就行,薛寅松去灶间找了个干净的陶盆接在磨盘口,等会磨出来的豆浆和渣直接流进去。
因为天气晴好,家禽都晒着太阳安静的打盹,薛寅松把长辉打发出去跟隔壁的英子上河边捞鱼,自己拿了个勺一边推磨一边舀豆。小秀才本想来推,不想两个手都使不上劲,只得取了本书坐在阴凉处,一边看书一边看他推磨。
“薛大哥,不若你换家姑娘吧,这陈家村上下216户人家,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家合适的。”小秀才看了会书提议道。
薛寅松摇头,看着一脸急切的小秀才笑道:“不急不急,以后再说吧。”小秀才急道:“这如何使得?成亲乃是大事,耽搁不得,不若这样,改天请陈家村的媒婆给看看有合适的没,你看如何?”
薛寅松有些后悔开了这个头,现在脱不得身只得说道:“等人去我家看过再说,若是我爹真没了,还得再守三年孝呢。”
小秀才这才点头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一时两个人都没说话,夏末的风带着微凉吹过,小秀才惬意的躺在竹椅上摇头晃脑的看着书。
薛寅松慢慢的推着磨,心思完全沉浸在缓缓流出的白浆中,这推磨动作不能快不能慢,必须保持一定的速度,这样出的浆才洁白细腻,出浆率才高,他默然的推着,心道如果世间的事都像这推磨般容易就好了。
想着有些气馁了,他早晨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开他,可此刻又犹豫了,说放弃真是容易得很,若从此再不见面倒也没关系,可是天天都要见的,要他怎么才能心甘情愿的放弃呢?
昨天没泡多少豆子,只磨了一会便可收工,薛寅松取了瓷勺把磨盘上的豆浆豆渣都刮进陶盆里,再兑了些水加进混合倒进铁锅里熬煮。
因为里面有豆渣,在煮的过程中为了不沾锅,需要有人不停的搅拌直到开锅。薛寅松清洗磨盘收好,便往炉膛里塞了两根大柴火,站在锅边一边搅拌一边思考。
反复的纠结反复的改变主意,薛寅松第一次真正的迷惑了,他到底该怎么办?是该果断拿下,让小秀才从此呆在这山村里坐个教书先生,两人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呢,还是应该放他离开,让他考进士做大官如他所说造福苍生?
每个人都该自己决定命运,薛寅松从来相信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在他看来小秀才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绝对会是一个好官。但是从另外一面来说,他这样的气场太不适合官场了,他也许会是个好官,但绝对当不了大官,只能在小县城做个县老爷,从这个角度去说,小秀才的治国理想一辈子也实现不了,只能困在其中往复循环。
是该鼓励他让他好好努力,教他如何世故圆滑的处理问题,还是该留他在身边?这的确是一个问题,薛寅松慢慢的搅拌着豆浆,直到里面浮起泡沫,绽开白色的水泡。
小秀才早在外面就闻到了豆浆的清香,他抓住书跑进灶间笑道:“薛大哥,若是天天这样吃,我和长辉都会长肉呢。”
薛寅松笑道:“你们本来就瘦,长点也没有关系,特别是你,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该多吃才能长个。”小秀才也有些苦恼:“这两年好像不太长个,大约以后也没指望了。”
薛寅松看向他:“就这样放弃了吗?你不是想读书当官么?若是如此轻易放弃,那以后官场可怎么混?”
小秀才一震,看了他一眼才道:“薛兄说得是,小弟受教了。”说着竟然躬身给他施了个大礼。
薛寅松道:“不若我们从明天开始便来个情景模拟吧?”小秀才一愣:“何谓情景模拟?”
“就是我们去猜想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然后得出一个应对的结果。”
小秀才依然云里雾里,茫然看向他。
薛寅松举例道:“比如你现在已经外放七品县官,然后去吏部领了官印官服去上任……”
“官服都是要自己做的。”小秀才纠正。
“恩,那就去领了官印书信路引然后上任,走到新地方,你准备怎么办呢?”薛寅松虽然是农村的娃,但是现代人就算没见过至少也听过,更何况他爹是村长,对官场那一套也还有点了解。
小秀才莫名其妙的答道:“自然是请师爷验看官印身凭,然后再认识各位同仁,然后再……”
“不,不,”薛寅松打断他道:“比如你刚去,他们都不待见你,想要看你出丑看你笑话呢?”
小秀才不信:“我去做官,便是管他们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不待见我?再说了,他们食朝廷俸禄,跟我一样是朝廷官员,又怎么可能会看我笑话呢?”
“不不,你看我说的是比如,好的方面我们就不讨论了,现在我们就只讨论最坏的方面,你自然读过三十六计,应该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意思,我们把最艰难的情况都讨论一遍,以后就算遇到你不就心里有底么?”
小秀才明白了,思索片刻道:“若他们真的不待见我,当然应以大道理说服为上,大家同为朝廷命官,自然该同心协力的办好事当好官才是。”
薛寅松看着他微微露出笑意,开口道:“当然不是。”
11、失火了
小秀才瞪着眼睛看向他:“那该如何?”
“你可听过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恩,《史记·货殖列传》里的句子。”
“比如他们收受贿赂你准备如何应对?要知道衙役、狱卒、师爷他们都会不停的接受贿赂,如果你一上任就禁止行贿,那他们当然会联合起来抵制你。”薛寅松正色说道,脸上绝无一丝笑意。
“这是违反吏部法令的!”小秀才瞪大眼睛:“收受贿赂不仅有罪,就连行贿和包庇都是有罪的!”
薛寅松缓和语气,慢慢说道:“他们虽为朝廷命官,可是俸禄太低,若是不拿贿赂便只能吃糠咽菜。你倒是清正廉洁想要做一个好官,因为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但是他们要吃饭要养家还要包窑姐儿喝花酒打点官场上下……再说了,这好比窑姐儿和嫖客的关系,两厢情愿啊,苦主行贿大多是怕受苦或者为了事情办得更快,又或者更顺利……总之现在就是这样,你可以禁止一时,但绝对禁不了一世。除非你自己想办法提高下属的收入,否则谁愿意饿着肚子给你卖命?”
小秀才先是咬牙切齿,继而皱眉,最后面无表情的坐下来沉思。
薛寅松也不提醒他,让他自己慢慢去想,官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混得如鱼得水,怎么混还要看自己。
豆浆烧得滚开,薛寅松取了笊篱垫上一块白布滤出豆渣,再加了一点红糖倒了递给小秀才。薛寅松见小秀才吃不惯红糖,便开口道:“下次进城去买点白糖吧,这红糖便宜,原是我们乡下人吃的。”小秀才摇头:“这点苦不算什么,我会适应的。”
薛寅松笑道:“家里有条件就买点吧,也不差那点钱,让你和长辉两个少爷来这乡下吃苦,也算是为难你们了。”
小秀才大约被勾起了心事,沉默着喝完豆浆才道:“坐了一会倦了,我回房去靠靠。”
薛寅松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心痛,这分明还是个少年,却要用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
长辉提着一小罐鱼骖回来,很是自豪的自夸:“这是跟着英子姐捉的,英子姐说我很厉害呢。”这鱼太小,烧着吃还不够塞牙缝,炸着虽然香但是费油,薛寅松想想蹲下来搂着他道:“这鱼一半晒干了蒸着吃,一半喂了鸡鸭让他们下蛋,你看好不好?”
裴长辉眨眨眼看向他:“好,阿坝,豆浆磨好了没?”
薛寅松一下温柔起来:“等着,我去给你倒。”长辉笑弯了眼,他发现喊了阿坝后,薛叔叔明显态度就不一样,看来以后要经常的喊阿坝才行!
“阿坝,鸡吃了小鱼是不是要多生蛋?”长辉又眨眼。
薛寅松温柔的说道:“是,但是鸡蛋这几天不能吃,因为要孵小鸡,所以要等一段时间才可以吃哦。”
长辉懂事的点头:“好啊,阿坝,那先喝豆浆吧。”
薛寅松给他多加了一点红糖,用勺子搅合开递给他道:“慢些喝,这才煮开没多久,谨防烫着。”
豆渣滤了大概一碗的样子,薛寅松并不知道该拿来做什么,想了想干脆拌了些粗粉进去,准备做豆渣手擀面。
手擀面主要靠揉,如果面揉得好就特别有劲道,他打水把手反复洗了两遍,开始揉面。豆渣因为不带粘性,所以面不能过干或过稀,揉好后醒上20分钟,再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皮,用刀切成细条。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便多撒了些干粉洗手出来准备洗衣服。
昨天三人洗澡换了的衣服还堆在大木盆里,他去打了两桶清水泡上,准备一会来洗。
长辉喝完豆浆又恬着脸想再加半碗,薛寅松想着一会就吃晚饭了,便收了碗让他去写字。
裴长辉撇着嘴:“阿坝,我早晨写了一上午的字呢。”
薛寅松道:“你以为考状元那么容易?你看看你爹每天书不离手也读了好几年呢,再说你连你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还敢偷懒?”
长辉最怕他,忙忙跳起来,一溜烟的跑进前院。
门外有人大声敲门,长辉开了门见不认识,忙把薛寅松拉到前院。只见一个年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搀扶着白发老妇站在门口,后面是几个大约四十出头的汉子,还有的牵着个小孩。
薛寅松一愣:“你们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