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宣璆往房间走去,莫名其妙被骂的谢东君先是疑惑地看了还在窃笑的红玉一眼,然后才赶紧跟上濮阳宣璆脚步。
「殿下等等奴才啊!」
──「话说回来,殿下真的很聪明呢。」
濮阳宣璆坐在浴池内,谢东君就蹲在池边帮他刷背。
「什么?」被温热的水簇拥着,濮阳宣璆舒服地直犯困。
「就算很久没有去上课了,还是听得懂太傅在说什么呢。」
「那是当然……」
「真好,奴才从没上过学,所以根本大字不识几个。幸好殿下肯去上课,又让奴才旁听,刚才还好心地教奴才……」谢东君说着
说着,又笑了出来。
「殿下真是个好孩子呢。」
濮阳宣璆不服气地说:「说谁哪!你自己不也是个孩子!」
虽然我看起来跟你差不多,可是其实我快二十岁了哪。谢东君腹诽着,嘴上倒是不反驳:「说的也是呢。」
「殿下……」
「又怎么了?」
「明天……还去吗?太学堂。」
闭眼假寐的濮阳宣璆掀起一只眼皮很快又闭上:「虽然我不是很需要,可是你不多学着点可是会丢我的脸的。」
谢东君先是笑了笑,然后想起了早上在太学堂发生的事,又是一副苦恼的样子:「今天奴才多话,害殿下丢脸了吧?」
「都说了不用理他们。」大概是想起赵昭的嘴脸,濮阳宣璆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可是……那些人居然对殿下说那种话!」
大概是抱着自家的孩子最可爱的心态,谢东君就是听不得那些死小鬼居然敢这样话中带刺地嘲笑濮阳宣璆。「我才不在乎他们说
些什么,我对于那些诗词歌赋的本来就没有兴趣。」
濮阳宣璆哼了一声,站起来准备要穿衣,谢东君赶紧拿来毛巾帮他擦乾身体。
「那殿下对什么有兴趣呢?武术?」
濮阳宣璆沉默了一下才开口:「我跟皇兄说了很多次,我想要学兵法和武术,但是皇兄却不让我学。」
「那如果皇上肯让殿下学兵法和武术,殿下还会继续去太学堂吗?」
「都说了我对那些没有兴趣,而且那些诗词歌赋和历史什么的一点也不重要!」
「所以说……比起当皇上,殿下更想当个将军之类的吗?」
「是啊,那又怎样?」听到谢东君提到有关皇位的事,濮阳宣璆瞬间戒备起来,像只抖起了全身刺的刺猬一般。
「很好啊,一骑当千,多帅气。」
谢东君居然没有告诉濮阳宣璆说当皇上比较好,让濮阳宣璆很是惊讶。
难道说谢满真的不是奉了皇兄的命令,要让他改变主意愿意为了继承皇位而听皇上的话吗……
「可是啊,殿下……」谢东君语气转为认真。
「要是殿下只会打仗,以后在其他的社交场合常常会吃亏的不是吗?到时那个叫赵昭的人可能又会以此大做文章一番了。」
濮阳宣璆脑中浮现了赵昭那张得意的嘴脸,就觉得心里不快。
「再说了,要是殿下以后是个文武双全的将军,那就更加帅气了!而且殿下这么帅气,一定会迷倒众生的!」
濮阳宣璆见谢东君一边说,脸上一边露出了向往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些开心起来。
殊不知谢东君虽然是在想像,但是在他的想像中骑在马背上的人是他自己。
「哼,凭本王的聪明才智,要做到文武双全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心里一开心,濮阳宣璆就不自觉地答应了下来,算是掉进了谢东君设好的陷阱里吧。
「那是当然的。」
这下总算是让濮阳宣璆答应每天都去太学堂上课了,谢东君松了一口气。
这下皇上也不得不遵守约定了吧。
第五章
后来濮阳宣璆依旧每天去上课,一样每天都让谢东君坐在他的旁边,时不时还会教他几句,完全无视赵昭那张臭到不行的脸。
这天上完课后,谢东君一反常态不像之前一样坐在椅子上继续练习,反而显得有些着急,太傅才刚宣布下课,他就把东西给收好
了。
「好了,殿下我们走吧!回静心殿去。」
濮阳宣璆有些惊讶:「你这是在急什么,谢满?」
「有人在等您呢,所以得快点回去才行。」谢东君神秘地笑着,拉着濮阳宣璆的手就往外跑。
「唉,你别拉……」
摸不清脑袋的濮阳宣璆被拉着,只好跟着往前跑。
好不容易回到静心殿,谢东君直直将他带到大厅去,有个的老人就站在那,那老人负手而立,竟有种超然的感觉。
「这人是谁?」
「草民李敬,见过璆王殿下。」老人向濮阳宣璆一拱手,倒有种武林中人的傲气与洒脱感。
谢东君在濮阳宣璆耳边小声地说:「这位是李敬李将军,前几年告老还乡,皇上好不容易才请到他来教殿下兵法。」
濮阳宣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李敬这个名字濮阳宣璆当然有听过,他就是当年先皇西征时,曾经多次率领军队成功拿下好几国领土的镇国大将军。
但是在先皇逝世后几年,李敬就向濮阳御天表明去意,告老还乡不问朝事了。
「为什么……」
他不懂原本很反对他学这些东西的濮阳御天为什么突然会同意,还特意为他请出已经退休的将军来教他。
「这个殿下就要感谢您身边那个小太监了。」李敬笑着如是说,濮阳宣璆的目光马上就转向谢东君。
谢东君耸耸肩,云淡风清地说:「奴才只是跟皇上打了个商量,说要是奴才可以让殿下每天去上课,皇上就得让殿下学兵法及武
术。」
「你……谁让你多管闲事了……」红着脸别扭地说这样说,但是濮阳宣璆却忍不住笑了,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李敬手一挥,示意要濮阳宣璆和他进书房去,濮阳宣璆抬脚正要走,却突然一顿,手往身上摸了半天。
「我的智慧环不见了!」
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后谢东君曾告诉濮阳宣璆有关智会环的事,当时濮阳宣璆觉得有趣,便让谢东君画出智慧环的图样拿给工匠去
打造实品。
现代都是金属做的智慧环,在这里便成了用翠玉做成的贵重物品,谢东君拿在手里都怕一个不小心给摔了。
濮阳宣璆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很快便可以解出来,因此谢东君越画越多,越画越难,现在这一个因为太难解,不服输的濮阳宣
璆便每天带在身上,时不时就拿出来摆弄一番。
看来应该是在太学堂里拿出来玩的时候给忘在那里了。
「小的去帮殿下取吧,殿下就别浪费时间了,先去上课吧。」谢东君一边说,一边往外跑去。
「嗯。」濮阳宣璆目送谢东君离开,然后便和李敬一同往书房走去。
「今天老夫先从兵法开始……」
李敬先从兵法开始教起,濮阳宣璆听得入迷。但是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却开始有些骚动。
「殿下怎么了吗?」注意到濮阳宣璆的骚动,李敬好奇地问。
「谢满还没回来,有点奇怪……」濮阳宣璆不断往门外看,但是没有半个人影。「找个东西不应该找这么久的啊……」
「这么说也是呢……是不是遇上什么事耽搁了?」李敬也放下书,有些好奇地往外看。
他从濮阳御天那李听说谢东君的事后,也对他有些兴趣。尤其是他可以让讨厌太学堂的濮阳宣璆乖乖去上课,这点实在令他佩服
。
「……我去找他。」
在得到李敬的首肯后,濮阳宣璆便立马跳下椅子冲出书房。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种不详的预感,心脏突突直跳让他难受得紧。但是即使在心里,他也不想承认他是在担心谢东君。
你最好别给我又牵扯上什么麻烦事啊,谢满。
──春天,刚过完春节没有多久,城里到处都还弥漫着喜庆过后的馀味。
「谢谢您的照顾。」一名穿着破旧衣裳的中年男子带着个孩子,不断向一名留着山羊胡的男子打躬作揖。
杨小小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断地向曹管家致谢,然后才领着自己往前走。
从七岁开始,杨小小在曹家做了三年的工,一直到今天才期满得以返家,不管怎么说他的心里还是开心的。
因为家里穷困,杨小小从懂事起就被父亲带到各种地方去做事,只为了能够赚钱。
七岁时曹府在徵下人,杨父便将杨小小送过去了,那时的杨小小才刚在另一个有钱人家里作了一年的工。
那家有钱人家的男主人有特殊癖好,因为杨小小长得可爱。有时他会在晚上被叫去男主人的房里,但他没敢告诉父亲。
虽然年纪小,但是他因为手脚麻利而被曹总管看上签了三年的约,父亲千恩万谢拿着契约金去了,连一个回头也没有。
就连杨小小这个名字都是曹总管给他起的,只因他从来都没有个正式的名字,从前在外面大家都只是小杨小杨地唤他。
曹总管说看他身行小,干脆就换他杨小小,殊不知她是因为总是有一顿没一顿,七岁的他才会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小得多。
在曹府做了一年多后,因为他的表现好,曹管家开恩放了他一天假可以回家探亲。
拎着小包袱,里头有一年多来偶尔主人心情好时发给下人的微薄赏金,杨小小冒着小雪走了半天的路回到家里。
陈旧的木屋旁边多了个小小的鸡舍,里头圈了两三只鸡。
看来他的契约钱对家里有不小的帮助,杨小小难掩内心的开心,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去。娘亲看到自己会很开心吧,或许会抱着
他说苦了他了。
而父亲,虽然总是对自己不苟言笑,但总还是会赞许自己几句的吧。他在曹家一直都很努力,就连主人也对他赞许有加。
杨小小正想打开门,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他的娘亲正好走出来,见杨小站在门口,脸上却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他从门缝看进去,他的父亲正开心地逗弄着一个小娃儿。那娃儿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衣,看起来很是温暖,杨小小却觉得有冷风不
断从他破旧布衣的破洞里灌进来。
「你怎么回来了?该不是做错事被赶回来了吧!」父亲抬头看见他,眉头马上就皱在一起。
「是这样的吗?」娘亲看起来很紧张,杨小小赶紧摇头。
「曹总管放我一天假,让我回家来看看。」杨小小说得很小声,他一向都不多话。
你就是不爱说话,才总是被吃得死死的!阿白常常这么跟他说。
娘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让杨小小进到屋里来。
「这是你的弟弟,叫阿宝。」
阿宝阿宝,爹娘的心头宝。
相对于自己一直长到七岁,才被曹管家给正式起名儿,光是这一点这孩子就是无比幸福了吧。
杨小小默默地看着眼前个白胖娃儿,这个叫杨宝的孩子正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边用肉呼呼的小手紧抓着娘亲的衣角。
「这孩子,怕生了呢。」娘亲笑着说,把杨宝给抱起来。
这句话就向是一把刀又在杨小小心里划了一下。也是,自从懂事以来他住在家里的时间还没有比住在打工人家里要来得长。
「是时候该回去了吧,别耽误了。」
连屁股都还没坐热,杨小小就听到父亲这么说。
他才刚来没多久,小娃儿就不知道闹什么别扭,一直哭闹不休,爹娘两人忙着安抚他,没人顾得上杨小小。
杨小小点点头,从椅子上下来,然后从包袱里掏出他积攒的一串铜钱。
「这个是……」
杨小小发现没人有闲注意他说话,于是他便把铜钱放在桌上,往门口走去。
「爹、娘,小小走了。」
他说得很小声,反正说大声点也没有人会给他回应。
打开门,外面的雪稍稍变大了,杨小小这才想起他冒雪走了半天,也没有杯热茶让他暖暖身子。
那天回到曹府后,他生了一场病。
曹管家没说什么,让他在床上躺了一天。晚上和他一起做事的阿白端了碗粥给他,里头掺着蛋花,阿白说是曹总管给他端来的。
杨小小喝着粥,眼泪不断地往碗里滚。
阿白没有问原因,只拍拍他的肩说粥里有放盐,已经够咸了。
之后再见到他爹就是三年期满的时候,他爹特地来接杨小小。
曹总管说杨小小做得很好,有意思要和爹再打三年的契约,但是他爹婉拒了。
杨小小有些意外也很是开心,这就表示他爹要带他回家了吗?
谢过曹总管,他爹却领着杨小小往家的反方向走去。
要上哪去?杨小小只在内心疑惑,并没有真的问出来,他知道父亲不爱他问问题。
难道是已经找好接下来的长工,所以才拒绝了曹管家的提议吗?如果是这样话他倒希望可以继续待在曹家。
曹管家对待下人很宽厚,阿白也总是处处照顾他。在曹家三餐都有得吃,杨小小的个子也开始抽长。
走了不知道几个时辰,杨小小终于忍不住了:「爹爹,咱们这是要上哪去?」
杨父顿了一下,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宝儿生病了,大夫说要治好得花一笔药钱。」
「噢……」杨小小脑中浮现了那个拿陌生眼神看自己的娃儿。
他不知道那个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弟弟生的病有多严重,他只知道他要回家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次又是哪个人家呢?杨小小只希望他的爹亲不要是签了终身的契约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想要回家。
又走了好一段路,他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不小的屋子,门口站了好些人。爹爹急匆匆抓着杨小小的手就往前冲,最后停在一张桌子前面。
「我们已经停止收人了。」坐在桌后的人阖上本子,这么对杨父说。
「拜托通融一下吧!」杨父两手合十对那人哀求着,只差没有跪下来拜托了。
那人皱眉看了看杨父,又看了看杨小小,最后叹口气从袋中拿了银两给杨父。
「多谢,多谢!」杨父千恩万谢去了,也没对杨小小再多说什么,看来是急着要拿那些钱好去医治杨宝吧。
「唉!你还没填资料哪!」男人唤了几句,见杨父没有回头也就放弃了。
杨小小看着爹爹离去的背影,竭力止住了想要跟上去的冲动。
「走吧。」男人收拾好东西,要杨小小跟他进屋里去。
「我要做些什么?」杨小小问道,他似乎听到了那间黑屋子里传出可怕的惨叫声,让他起了一身得鸡皮疙瘩。
男人对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似乎有些惊讶。
「阉了送进宫去当太监啊,你爹都拿了你的卖身钱走了,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吗?」
杨小小懵了,他猛然转身,看着他爹爹那只剩一个小点的模糊背影。
他的爹爹把他卖到这里,就表示他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家了吗?
他的爹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舍不得,而是他那个陌生的弟弟生病了,而他的卖身钱就是要去医治他的。
杨小小懂事以来第一次大哭大闹。
他哭,他闹,他殴打任何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
最后他擦乾眼泪,任由人带他到一间小黑屋子里去关了一天。断食一天,杨小小什么也没抱怨,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
待第二天,他被人牢牢绑在木板床上,上半身被人牢牢压住完全动弹不得,杨小小也没有什么反应。
「你后悔吗?」
杨小小定定地看着这个即将帮他动刀的人,那人也是当天付钱给爹爹的那个人,他说他叫谢裘。
谢裘见杨小小没有回答,又问了一次:「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
要后悔,从他出生那一刻就该后悔了,杨小小忍不住苦笑。
谢裘看着躺在木床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