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炙焰道帧这把所谓的‘九银珂’拿上来的时候,夜合欢骤觉心口如针刺入,椎骨的痛。
这把‘九银珂’,不是七弦凤尾琴,而是一把琵琶。
那非金非石的材质,天蚕丝一样的弦,举世难寻第二把。
这把琵琶,夜合欢没有弹过,但是,他却熟悉到好象能闻到那琵琶上幽幽一缕暗香。
寒天,这把琵琶,不如你母妃的‘轻音’也罢,但,此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会出现在炙焰道帧的手上?
面对炙焰道帧连闪的眼神,夜合欢唯一能做的,依然是保持脸色的平静无波,甚至他还扯开唇角一笑,“朕的国师所熟诸的,好象不是琵琶,贵使这是为难国师的意思了?”
“不敢,不敢,”炙焰道帧得逞似的笑,“既然夜皇陛下诸多推脱,依在下看,我等还是多喝酒的是,贵国师的琴艺只能说遗憾了,哈,哈。”
“是啊,是啊。”……尾随的,是一阵符合声。
‘丰华殿’里,立时又响起了别有意味的推杯换盏声……
第九十五章:晚宴3
“陛下?”原彩蝶柔雅的声音,低低在耳边响起。
“彩蝶。”夜合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他发觉,随着酒量在腹中的增加,整个右臂越来越热,似乎有股力道在冲撞,就和以往自己突发神力一样。
“您的手在抖,臣妾让人悄悄宣太医来可好?”原彩蝶忧心地看着夜合欢那只手,那干净的手背上,绕着那道划痕,隐约有青筋绷起。
“不妨。”夜合欢垂下衣袖,挡住手掌。
他手背没啥感觉,他是整个手臂不爽,那股力道,似乎是从右边胸口延伸过去的。
有越积越多的趋势,四处乱窜,似乎想找个出口奔泻,但他的手指又不是人家段誉的手指,还会个六脉神剑,自然是没有出口的了。
“夜皇陛下。”
炙焰道帧仿佛今晚就铁了心要招惹夜合欢,酒至筵席将晚,又斯文有礼地在席上‘勾,引’夜合欢。
“使节有话请讲。”个装孙子的,某欢先腹诽了一把。
“据闻夜皇陛下也是样样皆通之人,两年前贺您生辰之日,有胡族曾献您一件名器,您可是爱不释手的。”普通的面容,生硬地笑着恭敬。
“如何?”胡族给我件名器?难道就是那琵琶?
“夜皇陛下您知道,不才琴艺不高,但是生平唯好名器,不知陛下,可否把您的名器请出来让小人拜识一眼?只一眼足矣!”
见鬼!那把琵琶明明就在你手边,你还和老子要个鬼看!
夜合欢眼一眯,知晓小鸡那把琵琶是我送给他的人,可以说寥寥无几,假使寒天真在炙焰道帧在一起,以寒天那别扭的性格,断不会说出琵琶的来处,那么,柳相?或许。
扭头和原彩蝶低声说话,似乎是在商量拿名器珍藏出来的样子,其实,扭头的一刹那,眼角把炙焰道帧和柳淞卿的‘眉来眼去’看个清楚。
炙焰道帧和柳淞卿飞快传递的那一眼,让夜合欢确定,炙焰道帧今晚总拿些个琴那、琵琶啊,出来找事,其的目,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想来确定——夜合欢是不是夜合欢!
呵,炙焰道帧枉城府深沉之名,有奸~情的人,只要一个眼神,就会让聪明人一下子看出马脚。
啧,哥是不是个传说那么重要么?炙焰道帧,直接让你的走狗来确认就好,何必冒着风险亲自来这一趟?
也许,城府越深之人,其疑心越重,别人所说,总是不能尽信,非要亲自确认才行。
那好吧,既然你非要变成无名小使来看望我,我夜合欢总不能辜负你一番心意,是吧?
“这位使节,想看孤王的珍藏,也不是难事,不过,当年胡族献这名器可有个说法,”夜合欢勾勾唇,也生硬地笑,“大凡上古神物都是认主的,宝剑、凤琴、琵琶也是一样,既是认了主,旁人要看,却是要拿出诚心来的。”
“这是自然。”
“那很好,来人,去‘晏德殿’,让小柳把朕的宝贝请出来。”夜合欢煞有介事地吩咐。
巫龙吟扫了眼上位的夜合欢,你那把琵琶正躺在别人脚下,你能请什么宝贝来?
澜听雨微微偏了下头,方向是炙国使节,他似乎很喜欢那把凤琴‘错绮’。
倒是想个什么办法‘借’来给听雨玩玩?夜合欢转动下眼珠子,尹庄可不比柳相府,说借个雀就借个雀,来去自如。
右臂越发胀的难忍,抬起来甩了一下,和炙焰道帧对上眼,都彬彬有礼地微笑,那笑意,可就各有意味了。
炙焰道帧可以化妆成使节,那么,有没有可能,李青霜也女扮男装来了呢?
挨个盯了眼炙国十几个大大小小使节——的胸脯,女人,除非太平公主,她要扮成个男人,那地方,勒得再紧,还是与男人不同滴。
想那李青霜贵为贵妃,总要身材过的关才可以吧。
呃,个个都跟跑马地似的平坦,结论,李青霜不在这里,估计留守尹庄了。
“陛下,您的‘宝贝’请来了。”
此时,小秋和小春,低眉顺眼抬着一方石架走上殿来。
石架上,一方大红丝布盖个严严实实,只能看到隐约的弧形,其庐山真面目,却只能待揭开红布才能看到了。
“夜皇陛下,您这是,为何要这般遮挡?”吕副使很不满的声音道。
“我主陛下已经说过,要看认主的神器,是要拿出诚意来的,自然是等您拿出诚意来才能揭开了。”崔庄慢条斯理接过话头。
“自然,”冷冰冰跟个冰棍开口的是龙吟,“我们陛下要看它,尚且要戒斋焚香,旁人要看,自然三跪九叩方显诚心。”
宾果!就是这话!俺家小乌鸦果然是俺的知音。
夜合欢笑眯眯对炙焰道帧点头,充分体现了大夜帝王的‘好’脾气。
“好!为了能一睹神器的面目,不才就对它三跪九叩!”吕副使一撩衣襟,慷慨大义就要当殿跪下。
“啧,究竟,是谁稀罕朕的这宝贝来?”手掌轻轻一击,夜合欢慢腾腾开口。
“吕副使,自然是在下要求夜皇。”炙焰道帧站出来一步,一咬牙,当真就双膝着了地,面向石架的方向叩了头。
夜合欢勾起唇角,起身慢慢走下玉阶,经过听雨身前,低声道:“听雨,炙国太子给你叩头呢。”
澜听雨惊愕,微微抬头,原来,那石架被小秋和小春抬到了自己身前,炙焰道帧跪下,可不是就和跪自己一样。
这人,真是,澜听雨悠悠一叹,总是孩子气地计较些小事,但心底一隅,却又为这样的帝王之心悄悄喜悦。
“夜皇陛下,这次可以请您的宝贝面世了吧?”炙焰道帧三拜之后,即使有面具掩盖,那脸色也相当难看,这该是他生平头一次,给除他父皇之外的人叩头了吧。
“自然可以,小春,揭开吧。”
随着夜合欢的吩咐,红布揭开,满殿的人看到石架上的物件,只有一个表情可以形容,囧。
石架上,一个椭圆形淡蓝色的枕头,枕头上绣了鸳鸯戏水、奇花异草。
“怎么?这名器有何不对么?这位使节。”夜合欢帝王气势十足,负手站在大殿的中央。
炙焰道帧的脸,透过面具,也能看出时青时白颜色的转变,音调却控制的很好,“夜皇陛下,您确定这就是胡族当年献给您的神器?”
“有何不对?喔~”夜合欢恍然大悟状,“你们这是小看了朕这宝贝,这枕头,可是天山金蚕吐出来的玉丝织就啊,冬暖夏凉四季皆宜,枕着它,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那金蚕,一百年才成虫,五十年才吐一钱玉丝,你们说,这算不算宝贝?算不算神器?”
“算,算,简直太算了,真是绝世无双的宝贝!”司马杉第一个开口奉承,只是那张英气的国字脸,不是那么扭曲的话就更完美了。
“我主陛下的珍藏,自是难寻难觅的宝贝。”崔庄不忍心他家阿杉一个人扭曲,也抽搐了脸接道。
“有起死回生之效?啊,那还真是神了!”
“可不是,原来当年胡族进贡的是这等神物,怪不得……”
“返老还童啊……”
一时,右派的大臣纷纷附和,附和的人多了,这枕头似乎整个都发出圣洁的光芒。
除了巫龙吟面目淡然外,只有澜听雨不忍看下去了,若有人揭开他风帽的话,指定能看到他微微绯色的脸。
为毛?还用问嘛,淡蓝色,椭圆形的枕头,倒真是举世只有两只,一只绣的龙飞凤舞,一只绣的鸳鸯戏水。
嗯,鸳鸯戏水的那只枕头,刚刚还在自己头下枕着来着。
满殿的人,凉国等使节不想参与外,炙国使节的脸色个顶个赛关公,夜合欢这昏君,这是明摆着在拿炙国开涮了。
炙国的正使刘大人,从一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此时也不言语,倒让夜合欢留了心。
炙焰道帧脸色铁青,拱手道:“夜皇陛下,不才听闻那件名器可是当年孽族的神器,其声可裂帛,音可断魂,那是一把——琵琶。”
‘琵琶’二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小到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夜合欢才能听到。
夜合欢依然勾着唇角,从脸色到眼神,那是波澜不惊。
侧脸俯视那张普通到极点的脸,心里倒佩服这张面具——
啧,居然还能表现铁青的颜色来,质量可比俺家翠花的面具好上不少。
盯着那双不普通的眼,真是俯视噢,原来身高上占优势也是这么爽的事,“人才,你只当个小吏委实太屈才,良禽择木而栖,不如,考虑到我大夜来就职,如何呢?”
炙焰道帧对上那双深邃的杏眼,丝毫不为身高所压迫,举起身边那把‘九银珂’琵琶,依然从牙缝里道:“夜皇陛下可曾仔细看过这把琵琶?那可是你我的熟人的东西。”
寒天,难道你真的跑到尹庄去自投罗网了?你个笨鸡!
顺了炙焰道帧的意,夜合欢抬起右手随意地拨动了下那弦,仍是‘铮’的一声,却不经意地,瞄到了琵琶非金非石的弦轴上,隐约褐色的斑斑点点,血?
手臂此时却骤然抽痛,炙焰道帧也突然拉动琵琶,似乎不愿让夜合欢碰那弦。
夜合欢只觉手指一抽,两根手指的指腹,就被那锋利的弦拉开了口子,鲜红的血,立刻染上琵琶的腹面,并迅速被吸收。
“陛下,您没事吧?”巫龙吟一直盯着他们,赶过来一把拉开夜合欢。
夜合欢摇头,“自然没事。”
至此,起因琵琶而挑衅,又因枕头而反挑衅的戏中戏,在大夜帝王夜合欢,与炙国太子炙焰道帧,各怀鬼胎的生硬笑容里,落幕。
第九十六章:奇香
“夜皇陛下,三日后您的天寿之日,不知我等可否恬脸同贺?”
散了晚宴,满殿人只余夜合欢的时候,那位凉国使节程大人,诚恳地要求道。
“自然,求之不得,欢迎之至。”夜国的皇帝夜合欢也同样‘真诚’地欢迎道。
“夜皇陛下,请受奥古玛一拜!”奥古玛堪堪就要双膝着地。
夜合欢托住他双臂,摇头,“奥古大人这又何必,孤王并未为你们做过什么。”
“不,在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候,整个大陆,就只有您肯收留他二人,就恩同再造!夜皇的气度和担待,与传闻里相差何其之大,今日奥古玛才真的相信世人的愚不可及啊!”
呃,这么大顶高帽子一扣,俺还怎么提让你把那两妞带走的事!这壮汉,蛮牛样的身材,居然这么聪明!怪不得老族长放心把两闺女交给他。
让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住在帝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奥古大人,孤王收留她二人一时不是不可,但矣古族内之事,我大夜却是不会掺和,如她们日后想夺回族长之位,孤王绝对不会陷我大夜于不义。”
奥古玛看了夜合欢一眼,深深俯下身去,作揖,“夜皇放心,此乃我矣古族人家事,断断不会做此想,只要保得他二人周全,就是您对吾族最大的恩惠。”
“既如此,她二人现在我外殿居住,你可看着时机去探望,小心行藏,如果她们在此的消息外泄,那孤王也不好说了。”
等夜合欢脱身踏出‘丰华殿’外的时候,早已是月影西斜,万籁俱寂。
抚了下额头,不知是否心理作祟,从看到那把琵琶上的血,他就觉得头晕目眩,更兼右臂的胀痛,也让他浑身不适。
“陛下,您可是喝醉了?”一直等在殿外的小秋担忧地过来扶他。
小春也赶紧扶了另一边,“陛下,您没事吧,脸色可不好,那酒后劲可是大,小翠姐姐熬了醒酒汤在等您了”。
“没有,不用你们扶,”夜合欢晃晃脑袋,才喝几两小酒就醉了?这么没用?“老德官你们都退下吧,他俩个伺候就行。”
内务府伺候夜合欢的老内官、老宫女都默默退了下去,偃息了笑语的帝宫,只余一片幽静。
“可见到龙吟右相在何处?”心头有事,第一个想起的人总是他。
小秋摇头,却把眼睛转向御花园回廊外,那里,影影绰绰有个窈窕的身姿,“皇上,原皇后在等您呢。”
夜合欢点头,“嗯,我过去,你们在这里等,要见到龙吟,让他去御书房等我,不,去晏德殿。”
“是。”小秋答应着,示意小春觉醒点,巫右相几日前说了,外来使节人多事杂,恐有人趁此机会生事,一定要保证皇帝陛下的安全。
“陛下。”一直等在沿廊阴影处的原彩蝶,见夜合欢走过来,就走出阴影道万福。
“彩蝶,等在此处,可是有事?小叶子呢?”头晕的似乎有些重,夜合欢却不想让原彩蝶看出来,仍是微笑。
“让嬷嬷先带他回去了,崔侍郎那里明儿还有课,臣妾只是不放心……陛下,您……”
原彩蝶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眼前的帝王虽然确实不同从前,但帝王的气势从来没有变过,自己这么疑虑,还是疑虑的皇帝唯一的妹妹,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夜合欢缓缓摇头,“彩蝶,在事情没有弄清楚前,你最好不要再去接近她,还有小叶子。”想着他们母子身边有阁里的人,总还是放心些。
夜晓星,我的妹妹,阁里调查资料的方向,似乎忽略了什么。
原彩蝶点头,欲言又止,“臣妾晓得,只是,陛下,以前……以前的事,您真的都忘记了?”
彩蝶这话,似乎话里有因,难道,曾经的过去里,也有夜晓星的一份子?那为什么章太医没有提起,龙吟更是只字未提。
眼前景物有些恍惚,夜合欢动作流畅,抬起手背蹭了下鼻尖,被抓破的地方已经不渗血,也没有传说里中毒的腥臭异味,看来真的只是那‘马尿’后劲太大的缘故。
笑得一笑,很温和,“确实是忘记了,彩蝶,有话但说无妨,从我放你们出来的那天,你就可以选择信任我。”
原彩蝶凝视着暗淡夜色里的帝王,星眸皎皎温润,眉眼精致温柔,容颜不曾改变,他却,再也不是他了。
涩然一笑,难道,我居然还在奢求,能再次从这双眼里,看到记忆深处曾有的爱恋?与你如此两相望,进在咫尺,却是天涯,他,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