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进来吗?”
“嗯。”
我走进去在椅子上坐下,龙非邪没有说话,手轻轻抚着锦盒里的剑,好像又沉思起来。
“大哥,往者已矣,不要过分悲伤……”我低声劝道。
龙非邪突然开口道:“这把剑是逊之送我的,叫做云水剑,我嫌他名字起得女气,从来都没用过。”
“鸿雁在云鱼在水?”
“不知道,他那时候有没有这种心思。”龙非邪苦笑一声。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我轻轻地说了一遍,恍惚起来。
“含章,逊之他……真的死了吗?”龙非邪语气迟疑地问我。
我心里一酸,劝慰道:“大哥,生死自有天命,何况病来如山倒,谁也想不到的。”
龙非邪沉默了一阵,突然紧紧抱我在怀里。
“含章,你能不能,陪我一阵?”
“嗯?”
“逊之不在了,我也有些累了。”
我伸手抱住他的腰。
龙非邪在我耳边轻叹一声:“不许带着小乙和琮儿。”
“那怎么行?”我皱起眉。
“含章……”龙非邪语气有些挫败:“知道他们两个对你很重要,可是只是一段时间而已,再说琮儿要读书,就让小乙陪他吧。
”
我迟疑了一下:“这也不行,琮儿还好,不带着小乙,他会气疯的。”
“你……”龙非邪顿了一顿,突然把我打横抱起,走出门外,高声道:“福伯,备车!”
第五十一章
一路上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快两个月才到潭州。路上总是牵挂小乙和琮儿,写了好多封信回去,琮儿倒是每次都有回复过来,小
乙那个臭小子一个字也不写给我,肯定还在生气。回去以后肯定要赔笑道歉,我想到这个,不由重重叹一口气。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龙非邪撩帘钻进来。
“又在想他们?含章,他们两个不是小孩子了。”龙非邪无奈地说到。
“嗯,我知道。”我闷闷地应一声。
龙非邪看着我:“含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不是,哪里会,只不过……”
“含章,只想着我好吗?至少这段时间只想着我,开开心心在一起不好吗?”龙非邪语气竟有些恳求的意思。
我一愣,点头笑道:“好。对不起,我只是担心……”
“嘘……”龙非邪低头在我耳边笑道:“你看这潭州城,虽然远不及京城繁华,可是人杰地灵,出了不少有名的读书人。我外婆
住在这里,小时候我娘每年都带我回来,你也和我一起去拜访她老人家,好不好?”
“嗯,既然来了,自然该去拜访。”
“这当然,我外婆不就是你外婆。”龙非邪痞笑起来。
我有些无奈,禁不住脸上发烫。
欧阳家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虽然国丧期间,府里各处的装点都很朴素,却处处透着书香古韵,显得典雅庄严。
一名家丁领着我和龙非邪走进厅里,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不过精神看上去很好,手中握着一串念珠,满脸慈祥之色
。
“孙儿给外婆请安。”龙非邪上前一撩下摆,跪了下来。
除了对龙世伯,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个样子。
“好,好,来让我好好看看。”妇人很是激动,站起身来,她身边的中年妇人立刻上来扶住她。
我在后面站着,看龙非邪抬起头来。
只听那中年妇人轻笑了一声:“少爷的样貌跟小时候差不了多少,就是英气了,老夫人说呢?”
老妇人也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我听说非邪去了边关打仗,总是担心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静儿在天上也不
安宁。”
“是啊,老夫人每天在佛前为少爷祈福,还经常叫我去请茶楼的说书人回来,给她讲少爷打胜仗的事情,老夫人听得可高兴了。
”中年妇人笑道。
龙非邪站起来,扶住老妇人,笑道:“外婆,你以后想听,孙儿给你讲,孙儿的口才可不输给外面那些说书人。”
“好好,多住些日子。”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候,那中年妇人看见我,问:“怎么?少爷还带了客人回来?”
我赶紧深深一揖,刚要开口说话,龙非邪走过来拉我上前,笑道:“不是客人。云姨,时间隔得久了些,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
我说要爹娘收做干儿子的那个小道童?”
我疑惑地看着龙非邪,他怎么知道我做过道童?
那叫云姨的妇人想了一会儿,看着我,笑道:“就是那个少爷说一见就喜欢的小道童?虽然很久了,不过那是少爷第一次说喜欢
谁的,还让人家抓伤了手,回来就叫夫人收人家做干儿子,我总还记得一些。”
我好像也想起来一些事情,可是模模糊糊的。
“怎么,后来老爷真的收了小道童,哦不,是这位公子做干儿子?”云姨打趣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是我的……”
我心里一惊,狠狠瞪了龙非邪一眼。
龙非邪耸耸肩:“弟弟,总之我和他最亲近,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既然是非邪的弟弟,也就是一家人了,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老妇人慈祥地看着我。
我躬身一礼道:“多谢。”
“既是如此,我立刻吩咐人去准备间厢房给公子住下。”
龙非邪伸手揽住我的肩,笑道:“含章和我睡我原来的房就好。”
我赶紧道:“不是,我不习惯和人睡,劳烦云姨了。”
老人家和云姨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我满心无奈。
被人领着在回廊上走着,我一直在想龙非邪和云姨的对话,我是做过小道童没错,可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他们好像都知道
的样子?还是,我爹给他们算过命?他没乱说什么被人当成神棍吧……
“别想了,既然想不出来,不要勉强。”龙非邪在我耳边轻声道。
“大哥,我们小时候,见过面吗?”我疑惑地看着龙非邪。
他表情有些奇怪,继而笑起来,伸手刮了我鼻子一下:“叫你别想了,笨书生,又想不起来,没关系的事情。”
“哦。”
“只不过,含章,为何不愿和我住一起?”龙非邪无奈地看着我。
“大哥,你我在人前本就不该太亲近。”
“你怕人说闲话?”
“嗯。”
“可是,含章喜欢了我那么久,现在才来担心这个?”龙非邪一把抱我在怀里,在我耳边打趣道。
“不、不是,若只是我,自然不怕,可是大哥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我不想……”我红着脸任由他抱着。
“别想这些,含章,我会挡在你前面,难道你只想和我偷偷摸摸在一起,暗通款曲?”
“我……”我犹豫起来。
“算了,要你想通不知何年何月,以后你跟着我就好。”龙非邪宠溺地刮了我鼻子一下,笑起来。
我不好意思地跟着笑笑。
第二天跟着龙非邪去街市逛逛,一直手牵着手,我只好紧紧跟着他,让宽大的袍袖遮住两人的手。
我的身体,就算是到了夏天,也是冰凉的。被温热的手掌握着,我想,如果一生就这么走下去的话……
“含章,就这样,一直拉着手走。”龙非邪突然偏过头来对我笑。
“嗯?”我愣愣看着他。
“你分明听见了。”他挑眉看我。
我笑起来。
这时候听见有人在叫卖冰糖葫芦,我忍不住看过去,嗯,还有那边糕点铺的梅子酥和松子糖,左边那家从食铺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
“你真是……”龙非邪语气有些无奈。
“想吃什么?”
“枣泥糕,梅子酥饼,那边的素菜从食不知道好不好,不过如果有桂花糕最好……那就冰糖葫芦吧。”我四处张望着。
我听见龙非邪笑了一声。
“含章,我喜欢你放松下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只能依赖我。”龙非邪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又拍了拍我的头:“乖
乖站着,我去给你买。”
这个样子,就像小乙小时候,我对他一样。大街上,干嘛做这种举动,我不满地看着他走到卖冰糖葫芦的老伯身边,然后发现来
来往往的人里鲜少有不回头看他的,更是有不少女子眉目含羞地望着他。
这张脸就是祸水啊,我在心里取笑了他几句。
隐隐约约听到前面传来叫果子的声音,我心情昂扬起来,应该还有卖不少吃的东西吧,不知道每样吃一点行不行,我虽然贪吃,
可是食量又不大,以前都是小乙和琮儿和我一起吃的。说起来,这次出门,吃了不少好吃的小点心,都一一记在纸上,等回京城
,让人也做给小乙和琮儿吃。
过了一会儿,龙非邪拿着一根冰糖葫芦回来,果然这种事情不适合他做,锦衣华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举着冰糖葫芦的样子……有
点傻。我扭过头去偷笑。
“老远就看见你在笑我。”
片刻功夫龙非邪就站在我面前了。
“没有,我在看那边有人做面人。”我立刻否认,结果头被敲了一下。
“还想骗我。”
武林高手就是骗不得,目力和耳力比寻常人好太多了,如果小乙以后也变成这样,我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的。
龙非邪叹了一声,把糖葫芦递给我:“这种东西,我小时候就不吃了。”
我高兴地咬了一口:“小乙小的时候,我都拉他来买,然后一人一半,可是小乙长大了说吃这个丢人,我也好久没有吃过了。”
“那么爱吃甜食?”
“嗯,不知道……”我笑了笑:“小时候我爹买给我一串,舔了好久把糖衣都给舔干净了,里面的果子都不舍得吃,收在包袱里
,后来坏掉了,我还大哭了一场。”
“以前,吃了很多苦是不是?”龙非邪看着我。
那是温柔的眼神吧。
我摇摇头,笑起来:“其实是很开心的日子,和我爹在一起。”
龙非邪拉住我的手,十指扣在一起。
“以后我会陪着你,含章,绝不会让你一个人。”
我低下头,眼眶微微湿润。虽然不会活不下去,可是,我真的很害怕一个人。我爹离世后,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拼命读书
,困得撑不下去了才敢睡,不想想太多,因为没有别的让可以让我想了,每次意识到这个,总觉得胸口被重重压着,喘不过气来
。幸好后来有小乙这么好的弟弟一直陪着我。
“所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这副身体,总是叫人担心。”
“嗯,知道了。”我笑着点头。
生死有命,我畏寒的毛病,好像是生下来就有的,这么多年,我爹不知道带我看了多少名医,也没有什么用处。虽然不想承认,
可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我仍然能感觉到指尖日复一日冰冷,我这副身体,大概撑不了多久了。如果我不在了,小乙和琮儿,还
有他,会很伤心吧,虽然方鉴大师说这是常理,不过事若关己,果然还是不能以平常心待之。只是,小乙和琮儿还可以相依为命
,他呢?
“含章。”
不知不觉又走了一阵,他突然停下来叫我,我不解地偏过头去看他。
“这里有家店可以刻字,我想在我送你的玉佩上刻我的名字,你送我的扳指上刻你的名字,怎么样?”
我脸一红:“大哥,你怎么还做这种事……”
“怎么?不好吗?”龙非邪皱眉看着我:“我可是想了好久。以前本来想,刺青最好,在你身上刺我的名字……”
龙非邪慢慢附到我耳边,轻笑道:“你身上有我的名字,想一想就觉得高兴,可是你那么怕疼,我想就算了,在物件上刻就好了
。”
我赶紧点点头。
“高兴得这么早?等以后你身体好了,我一样不会饶了你。”龙非邪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看得我心里发毛。
“会疼。”我苦着脸。
“可是,含章,我身上有你的名字,你不会觉得高兴吗?”龙非邪低沉着嗓音,慢慢说着。
好像会,我想了一下,果然觉得很开心,可是突然心里刺痛。
如果,只剩下他一个人,怎么办。
他还有沙场,还有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应该会好好的。
第五十二章
总算知道龙非邪为何那么受女子青睐,除了相貌外,他在家中女眷面前意外地没什么架子。看着一大群丫鬟围着看龙非邪练剑,
片刻后又有人端茶送水,递过方巾给他擦汗。从没见过他这么放松的样子,还是,其实他从小都是过这种世家子弟的生活。
我站在廊上无奈地看了一阵,转身往花园里走。在曲水石桥上蹲下,轻风中带有淡淡的荷香,我伸了个懒腰,撑着头静静看着水
面的縠纹远遁。
平静的日子真是好,我感慨一声。如果叫龙非邪和我一起隐居,他应该不会肯吧,毕竟他只想一生戎马。
我站起来,宽大的袍袖迎风而动,我一笑,吟道:“水殿风来香满袖。”
“宽袖障风,衣袂飘飘,不似人间有。”清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偏头一看,一名年纪三十岁左右眉目秀雅的男子正搀扶着老夫人站在那里,两人都含笑看着我。我赶紧走下石桥,对着老夫人
深深一礼。
“江公子不必如此多礼,这些日子可还住的习惯?”老夫人和蔼地问我。
“府上为晚辈一切打点妥帖,打扰了这些时候,晚辈于心难安。”
“怎么,奶奶,这位公子是表哥带回来的人?”男子笑问。
“这是非邪的弟弟。”
老夫人又看向我,笑道:“这是我孙儿欧阳询,平日总不在家,江公子没有见过。”
我赶紧一揖道:“欧阳兄。”
“欧阳询,字学敏,自号鹤林。”欧阳询笑道。
“江湛,字含章。”
“刚才我见含章在石桥上吟风诵荷,倒有几分逍遥之色,含章以此为乐乎?”
这人有些随意不羁,可是气度从容,叫人心生好感。
我笑道:“平日为世俗所羁绊,难得寻个安静处,故而乐之。”
“只是乐得一时。”
“是。”
“依含章之所见,何为长久之乐?”
我一笑,拱手道:“本心之乐也,依湛所见,便是山水之乐,孔颜之乐。”
欧阳询大笑起来:“好好,想不到今日竟觅知音,你我二人去山中草庐狂饮一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