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一）——北棠墨

022.似曾相识的眼睛

染风歌果决地咬破舌尖，一丝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总算没有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昏迷。他用力推了推蓝狂的肩膀，坚持道：“先生，请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手上还残留着腹部受伤流出的血，这样一推，在蓝狂肩膀印下一个血手印。

蓝狂脚步未停，他略微垂眸，望着强撑的染风歌，半晌才道：“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报警然后去医院么？”

染风歌心中一紧，面上却仍坦然自若：“多谢提醒，我会的。”说完有些无奈地看着蓝狂肩头的血手印，染风歌没办法再去推第二下，于是只能挣扎着身体，“请放我下来！”

蓝狂盯着染风歌看了几秒，依言将他放下。

欲擒故纵的手段么？呵……真是小儿科！

落地的时候一阵眩晕，腹部的伤口被牵扯得有些刺痛，不过在麻醉剂的作用下，还算可以承受。这时候染风歌不得不感谢安辰了，否则伤口的痛就够他受的了。

染风歌捂着伤口，努力让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站稳，认真地对蓝狂道：“打扰你泡温泉，我很抱歉。另外……你身上的血可以回去再泡一次……”

蓝狂好笑地看着眼前被池水浸透的男人一脸认真地跟他道歉，而经过池水浸泡，伤口处的血似乎流得更快了，他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染风歌见他不说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两年前曾经以安暮的身份接触过这个男人，对他的性格以及行事作风还是有些了解的。既然他表现得漠不关心，那自己安全脱身就不是难事。血流得多一点也算值得，总好过再跟这些人有瓜葛。

慢慢转身，染风歌拖着发软的双腿朝电梯走去，脑中盘算着今晚该怎么回去，自己现在一身狼藉，又是水又是血的，打车肯定打不到，就算打到了，说不定司机还会把自己拉到警察局去。他又不想让程希然跟米乐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至于带自己来这里的安辰……

染风歌苦笑着摇了摇头，就算他要送自己去医院也肯定是设了别的套等着自己钻。

蓝狂看着那个受伤的人隐忍地咬紧牙关，沉默地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向电梯，湿透了的衬衣紧贴在后背，一个熟悉的图案若隐若现地映入眼帘，蓝狂凝视片刻，眸光变得深邃。

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却见染风歌又转过身朝他走来。

蓝狂静静立在原地，就算他现在浑身赤裸，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感，反而有种目空一切、我行我素的大胆狂妄。

——身上的水渍混着刚才被染风歌推开时染上的血迹从肩头蜿蜒流下，三道浅红色历经他精致的锁骨、宽敞的胸膛、拥有六块腹肌的腹部，最终融合成一个血珠儿，停留在腹股沟的位置，被水中和了的血红变得浅浅的，血珠儿将落不落，竟给人一种野性的狂美。

他波澜不惊地看着染风歌，静候下文。

“先生，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一套衣服穿？”染风歌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当然，这笑容虚弱了点儿，但也足够晃花蓝狂的眼。

“我好像没有借给你的理由。”蓝狂上下打量着染风歌，“而且，我的衣服你穿不了。”

“那算了。”染风歌也不强求，爽快地挥挥手，转身离开。

蓝狂摸着下巴一直目送染风歌进了电梯，脑中努力搜寻着，他怎么好像跟自己很熟似的？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呢？那双眼睛……时而灵动，时而静默，时而深邃，时而戏谑……

自己好像曾经迷失在那双眼睛里……

什么时候的事呢？

——安暮！

——那个人的眼睛，跟安暮的眼睛，太像了！

023.上车！送你去医院

行动快过思想，等蓝狂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房间换好了衣服，手中还拿了另外一套干净的衣服，怎么看怎么一副想要追出去的样子。

染风歌艰难地迈着步子，好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今晚真是一波三折，事情接踵而来，令他措手不及。

早知道就不好奇了，好奇心害死人真是一点不错。如果乖乖在家睡觉什么都不管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被安辰找到，自己负伤不说，还让程希然跟米乐受到潜在的威胁。

——毫无准备地跟蓝狂相逢，虽然他现在认不出自己，可染风歌还是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染风歌腹诽着，说来说去还是该怪苏以陌那个冰山，如果不是他委托自己任务，自己现在肯定是在夏威夷的海滩舒舒服服地度假，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看来有必要考虑一下希然的提议——找个女朋友，然后隐姓埋名，去过平凡却自在惬意的小日子。

“滴滴——”车喇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染风歌歪歪斜斜地侧身，蓝狂的宝蓝色劳斯莱斯幻影停在面前，半湿的头发一甩，吐出两个霸道的字眼：“上车！”

染风歌按着伤口沉默片刻，最终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上。后来坐着实在难受，便歪斜着躺了下去，也不顾自己浑身湿漉漉血淋淋的衣服会不会给人家弄脏。

或许也想到了，只是不想在意。脏就脏吧，反正是他让自己上车的。

到医院的时候染风歌的意识已经凝聚不起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抱起，然后是急促的脚步声，担架滚动的声音，医生询问蓝狂基本情况的声音，接着一股消毒液的气味扑入鼻孔，他明白，自己已经被送到了急诊室。

手术过程中，染风歌模糊的视线里，望见主治医生胸前戴着的铭牌写着平安医院。

唔……不知道这家医院跟安家会不会有关系？

已经快凌晨了，不能按时回到苏家别墅，要找个什么理由好呢？

苏以陌会不会发现自己从别墅消失了呢？

或许他在陪他的小情人陪得乐不思蜀……嗯，最好是这样，自己就能躲过这一次了。

迷迷糊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手术完成，染风歌被推了出来。

路过走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蓝狂……或许走了吧？染风歌刚要闭上眼睛，对面急匆匆推过来一个滚动病床，与他所在的病床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涵！振作点儿！拜托你一定要挺过来！小涵！”

不同于平日里冰冷淡漠的声音，此刻的苏以陌声音带着焦急和深情，俨然一副痴情种的样子。

染风歌忍不住勾起唇角，能见到这家伙的另一面还真不容易呢！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了！

——平安医院是景秋涵入住的医院！

——苏以陌正在这里陪景秋涵！

惨了，被发现就糟了。染风歌刚想收回视线，结果来不及，正好与苏以陌不经意间抬起的视线撞上！

苏以陌的目光在染风歌身上停留几秒钟，随后不动声色地跟着景秋涵的滚动病床远去。

染风歌慢慢收回视线。既然他装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好了。

唉，真是命苦，受伤住院也没个人照顾……亏自己还是为了他才不幸招惹到安家那个邪恶的二少还有蓝狂……

染风歌乖乖闭上眼睛，被安静地推入病房。

走廊拐角静静斜倚着墙壁等待手术结束的蓝狂恰好看到了刚才染风歌与苏以陌对视的那一幕。

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

真不好玩！还以为堂堂苏少能有什么高招呢！原来跟自己一样，想用美男计。

蓝狂兴味地扬起唇角，露出找到猎物般兴奋的笑容。

这个笑容，带着点残忍和冷酷，却一样迷人。

024.我不缺钱，真的

温热的手掌覆在额头，染风歌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他蓦然睁开眼睛，看着站在病床旁边俯身探他额头的蓝狂，不由一愣。

“你还没走？”

凌晨时分自己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明明没看见他，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毕竟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能把自己送到医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是自己睡了一觉醒来，为什么第一眼看见的还是他？！

他是一直没走，还是走了之后又来了？！

“怎么？你以为我走了？所以昏睡的时候表情还那么愤慨？跟别人欠了你多少钱似的？”蓝狂覆在他额头的手并未收回，反而状似亲昵地往上揉了揉他的头发，“昨天在手术室外等着却见你好久不出来，我担心血库的血不够用，所以找护士去咨询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了。不过上午的时候你发烧了，医生又帮你打了退烧针。现在还有点热，等下试试体温计，实在不行再打一针。”

染风歌眨眨眼，再眨眨眼，他怎么觉得蓝狂这是在哄小孩子？！

拜托，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怕生病打针？

流血受伤对于他来说是常事，别说这次不过是轻伤发烧，就算以前伤得快死了他不是一样熬过来了？

而且，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谢谢。”心思急转之中，染风歌也只能说出这样两个字，顿了顿，他又道，“医药费是多少？我待会儿还给你。嗯……另外……弄脏了你的车很抱歉，清理车子的费用我也会赔给你。”

染风歌的话刚说完，蓝狂的眼睛就眯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下来。

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长着一张债主的脸？他怎么几句话不离还他钱，给他钱，赔他钱？！

单看看他这一身行头和那辆招摇的劳斯莱斯就能看出他不缺钱吧？！

“我不缺钱，真的。所以你可以不用这样一副急着还钱的样子。”蓝狂收回手，抱着手臂斜睨着染风歌。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们又不认识……”染风歌讪笑两声，弯了弯眉眼，露出无害的笑。

心里却在嘟囔，我知道你不缺钱，也是真的。可我也知道你这人的本质，所以还是乖乖还钱，一出这医院，咱俩就各奔东西，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以后别再有交集！

“一回生二回熟，现在不是认识了吗？”蓝狂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闲闲地开口，“我看你长得挺像我一个朋友，所以帮你也无可厚非。”

“呵……是吗？”染风歌移开视线，虽然知道自己当初在蓝狂身边是以安暮的模样出现的，可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怕万一被这家伙看出来，那就惨了。

“是的。”蓝狂好笑地看着染风歌避开他的眼神，心底的邪恶因子冒出来，他凑近染风歌，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尤其是这双眼睛，真的太像了，哦，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025.无声的别扭关怀

“尤其是这双眼睛，真的太像了，哦，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染风歌强定心神，笑着解释：“世界上那么多人，有几个相似也不足为奇啊。”

蓝狂便不再说话，直起身来，俯视着染风歌，表情似笑非笑。

染风歌望着窗外大亮的天色，突然回过神来，原来都已经下午了，他出来一个晚上外加一上午，虽然凌晨时分碰上苏以陌，但毕竟是自己违约在先，再不回去解释一番，三千万估计就飞了。他挣扎着起身，却被蓝狂一把按住，声音带了抹厉色：“你做什么？！”

“我还有事，所以必须出院。”染风歌坚定地与蓝狂对视。

“什么事比身体还重要？”蓝狂按住染风歌的手臂纹丝不动，他挑挑眉，继续道，“你的伤口不宜乱动，再说你还在发烧。”

“这些都是小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先生，你能送我来医院我很感激，但我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来干预我的私事！”染风歌声音虽弱，但气势不容小觑。

蓝狂与他对视几秒，慢慢放开他：“随便你吧！”

他嘴角噙一抹神秘莫测的笑，眼神却带着冰冷：“你说得对，我没资格干预你的私事。医药费和车子清理费一共是十万块，十天后给我送过去。”

“……送到哪儿？”

“就送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温泉旁边吧。”蓝狂干脆利落地转身，再没看染风歌一眼，很快出了病房，消失在视线之内。

染风歌愣了片刻，最终收回视线，拔掉输液的针头，试着坐起身来，伤口果然传来刺痛，他轻按着腹部，慢慢下地。

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阵一阵刺痛。他闭了闭眼，稍微适应了一下，这才拿过旁边那一套属于蓝狂的衣服，换下了身上的病服。

腹部缠绕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血红。

染风歌眼神凌厉了几分，暗暗咬牙——安辰，你给我记住！

翻出手机和钱包，染风歌将自己原来那套被血染红的衣服丢到垃圾桶里，缓步走出病房。

还好他习惯把手机里的任何信息随时随地地删除，就算被蓝狂翻看，他也看不出什么来的。

虽然逞强要出院，但染风歌也不是一味盲目的人，他来到8楼药材部，按照自己心中开的方子拿了一堆药，顺便买了输液的工具，准备回去后自行疗养。要是照医院的流程，他的伤要好久才能痊愈。看来当初钻研医术也不算白费力气。

程希然钱包里的现金挺多，足够他付药费了。在这时候，染风歌不由慨叹，还是自家哥们儿比较好，自己昨晚不过是要个打车钱，他把整个钱包都给自己了。

混混沌沌地进了电梯，按下一层。

电梯下到5楼的时候，停了下来，电梯门缓缓开启，染风歌下意识地抬眸，门外苏以陌那张千年不化的脸映入眼帘。

怎么在这里撞见了？！哦，是了，他守了景秋涵一晚上加一上午……现在都下午两点了，他是出去给他买东西吃吧？

苏以陌似乎并不意外能在电梯里碰到染风歌，眼皮都不眨一下，他面无表情地踏进电梯，径直走到染风歌身侧立定，目光毫无波澜。

染风歌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袋子，目光直视前方自顾自飘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该说点儿什么。

“我……”

犹豫半天，电梯已经到了1楼，他刚刚开口，电梯发出‘叮——’的提示，掩盖了他的声音。

苏以陌没有理会他，大踏步迈出电梯门，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染风歌身子稍稍倾斜着倚向电梯壁，长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苦笑一声，讪讪摸了摸鼻子。

电梯门又要关上，染风歌才醒悟过来，急忙迈出来。

这动作牵动伤口，他扶着门框站定，缓了五分钟，才继续迈步。

相比苏以陌大步流星的步伐，染风歌的步子可以媲美蜗牛。

好不容易出了医院大厅，染风歌浑身上下出了一身的虚汗。他抬袖擦了擦汗，放下手臂的时候面前突然多了一人，吓得他后退一步。待看清来人是苏以陌时，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苏以陌没说话，表情也没多少变化，他只是略微弯腰拿过染风歌手里那一大袋药，然后转身走在前面。

高大挺拔而疏离的背影映在染风歌眼里，竟多了丝亲切。

染风歌咧咧嘴，慢慢跟上。

黑色捷豹就停在路边，后座左边最靠近染风歌的车门也已经打开，苏以陌坐在驾驶座，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

等染风歌挪到车边钻进车子里关上车门坐好后，苏以陌才踩下油门，慢慢启动了车子，缓缓驶离。

后面不远处一辆宝石蓝的劳斯莱斯幻影车窗缓缓摇下，叼着烟的男人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