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赫正端着汤药走进,被他一吓,差点就将药洒出去。
“鬼嚎什么?!”任赫不由气不打一处来,重重的将药碗放到床前的桌子上,冷声道。
“他、他、他……醒、醒……!”任秋一手指向床上的男人,一边瞪着大眼,一副害怕之极的模样。
任赫低哼一声,人醒了有必要吓成这样么?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床沿,抬眼便去看床上躺着的人。
结果只一眼,就浑身僵硬如铁,几乎连呼吸都要停了。
那睁开的双眼,不带一丝感情,没有焦点,然而从那黑不见底的眸子中传出的无尽杀气,已不是两个少年
可以抵抗。
正在外面一间房中喝茶翻书的任宗锦几乎同时便感到了那忽然而起的冷意,眼神一沉,朝里面房间疾步而
入。
一步入房内,那激昂的冷然杀意便让他身子一怔,瞬间脸色大变。
他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大步走到床前展臂将任秋任赫两人护在身后,沉气凝神,暗运真气,神经
紧绷到极致,警戒着床上那人接下来的举动。
然而,几瞬过后,男人却慢慢闭上了双眼,又昏了过去。
任宗锦等了许久,才放松身体,深深吐一口气,转身拍了拍两个明显还处于巨大的惊恐中不能回神的少年
脑袋。
两个少年即刻像找到依附的小鸟般紧紧偎到他怀里,颤抖了半天,才慢慢平静下来。
“秋儿,怎么回事?”任宗锦少有的冷了声音。
任秋心有余悸,说自己按照任宗锦吩咐,给那人用冰水敷额降温,并未多做什么。
任宗锦听他这样说,又思忖了一会,心中大致有了一个解释。
习武之人中,武艺精进者,皆可轻易辨别每个人身上的气息。然而重伤之下,意识未完全清醒之时,依然
能散出如此骇人杀意的……江湖之中,十分少见。只有那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杀手刺客……
想着想着,他脸色越来越沉重……
事情似乎正在超出他的预料。
“任公子。”
宛若黄莺出谷的悦耳嗓音突然从外间传来,三人愕然。
任宗锦收敛思绪,稍稍安抚了受惊的两人,便整衣朝外走去。
只见圆桌之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着浅黄衣衫的妙龄女子,站立在一侧。见他走来,恭敬行礼:“阁
主邀您上门一叙。”说罢,转身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任宗锦在玄朱等了许久,等的便是这一刻,顿时面上掩盖不住的喜悦:“麻烦姑娘稍等。”
然后又走进去交待了任秋任赫一些事情后,很快又走出:“请姑娘带路吧。”
黄衣女子不言不语,微点了头。
她带着任宗锦很快出了有客居,穿过几条街道,走进玄朱最为有名的青楼,径直朝着后堂走去,又踏上楼
梯,最终在一间楼阁的二层上的一间房间停下了脚步。
“阁主就在里面,任公子请进。”这是今晚女子说的第二句话。
任宗锦不动声色的暗暗打量周围,在门前停了几瞬后,推门而入。
一个女子,一身紫衣,如瀑黑发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脖颈。听到声响,她转头看向来人。
并未如任宗锦所想的那般绝色,然而隐藏在柔弱外表下,自内而出的那股气势,却让人无法将之看轻。
——这便是无羁楼楼主东卿颜么?!
任宗锦缓步向前,俊雅面孔上,一派平静无波。
“喂,你说,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药喂过了,伤药上过了,巾帕换过了,突然之间,任秋便闲下来了。他撑着下巴,倚靠在窗下小榻上,远
远的朝床上昏睡的男人看去,拖长了声音问。
然而屋子内另一个人却不做任何回应,只是靠在矮几的另一边踏上,闭着双眼。
任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见对面人还是没有理自己的意图,当下皱起眉头:“喂!你聋啦?我问你话呢!
”
任赫连眼皮动都不动一下。
任秋不干了,刷的一下直起身子,上身撑在榻上矮几上,整个人凑到任赫面前,放开嗓子喊道:“喂!”
任赫猛地睁眼,冷哼了一声。
“不是聋子嘛——”任秋挤眉弄眼,双眼发亮,继续兴趣勃勃的问,“诶,你说他会不是什么杀手之类的
?看起来武功似乎很好的样子……”
“第一,我不叫喂,也不叫诶。”任赫盯着任秋,一字一句,冷道。
“第二,杀手和武功很好没有必然联系。”
“第三,你不仅很吵,也很无聊。”
说完,便抱起双臂,移开目光,闭目养神。
“……”任秋似乎是没料到对方如此反应,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然而他却对任赫明显的暗示视而不见,继续锲而不舍。他往前又凑了几寸,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喂,
少爷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再次睁开双眼,任赫看到的便是任秋小狗一般闪亮的紧紧盯着自己的大眼。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疼:“少爷什么都没说。”
“这个人不管是杀手或是别的什么身份,和我们都无关。我们救了他,他伤好了走人,这就行了。”
“可是……”
任秋又朝另一边瞅去:“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的身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听到这句话后的一刹那,任赫几乎想拍案而起,破口大骂。什么直觉?!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他才被
折磨了一晚么?!
但是,下一刻,两人都楞住了。几瞬过后,两人几乎同时刷的一声从塌上跳起,几步窜出房间,来到外间
。
寒风随着敞开的大门涌入,屋内的烛火随风无力的摇摆。数十个黑衣男子分成两排,齐齐站在大门两侧,
遮挡了大部分的灯光,明灭交错之中,数十个人竟没有一点声息,浑身散出的阴冷气息,宛若鬼魅。
一个白衣青年从门外缓步而入,长发随风而起,俊美容颜冷漠如冰。他身姿挺拔,即使稍显瘦削,也一丝
一毫无损于那浑然天成的优雅雍容。
“你们是何人?!”任赫背上冷汗直流,却还是一个箭步冲到青年身前,冷声大喝,“擅闯别人住处,意
欲何为?!”
81
青年继续朝内走入,对他的话置若未闻。
任赫咬牙皱眉,还想再做些什么,站在两侧的黑衣人中走出两个,大手一伸,便将他和任秋拎到角落,刚
欲一掌把人弄晕,那已经走到里间的青年突然开口说话了:
“无事,看住他们就好……毕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四字一出,任赫瞬间明了。这些人……是冲着房内昏迷的男人来的!
看着阵势,果然那男人不简单。任赫暗自思忖,知道这些人不会伤害自己和任秋,他开始偷偷打量观察,
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推测来人的身份。
那白衣青年在里间待了半晌,什么声响都没有。
直到旁边的任秋溜转着眼珠,肆无忌惮的将那些肃立的黑衣人们全身上下都打量了遍,又趴在他耳边,压
低声音兴奋异常的嘀咕了好久,那白衣青年终于走了出来。
昏迷的男人身上裹着原先穿在青年身上的狐裘大氅,被那瘦削高挑的人打横抱在怀里,垂下的黑发散在空
中,显然还未醒来。
任赫脑袋一激灵,旁边任秋已高喊了出来:“不要!少爷说在他昏迷时不要随便碰他,否则……”
白衣青年停下来脚步,即使怀里抱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也显得毫不费力。他似乎低笑了一声,然后转过
头,目光不远不近正好落在两人身上:“否则怎么?”
任秋却说不出话来了,他呆呆的看着白衣青年,若非还有一丝清明知道此刻身处的情景,他一定以为自己
看到了天上的仙子。自家少爷长的就很不错了,但是和眼前这人一比,真是天差地别。那白皙到几乎透明
的皮肤,精致到极点的五官,血色很淡几乎趋近于无的薄唇,单薄瘦削的身体仿佛风一吹就会消逝在空气
之中,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人气……
看到任秋的状况,青年弯起唇角,扫了任赫一眼,又问:“你们少爷是谁?”
任赫全身绷的死紧,双眸却直直回看青年:“阁下不必知道。人你们带走就可以了。我家少爷并非多事之
人,阁下尽可放心。”
听到这话,青年笑意更深了,他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又看了几眼任赫,便收回目光,抱着怀中的男人继续
朝外走去。
任赫吐出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顺着墙角滑下,任秋依然呆呆的注视着青年离去的方向。
黑衣人们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护在青年两侧,慢慢走出房间。任赫缓过气来,用手肘撞了任秋一下:
“喂!别看了……”
“……好好看的人……”任秋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你!”任赫有些恼怒的吼出声。没想到这一声却让走在最后的两个黑衣人回头转向他们。
任赫心下一惊,任秋也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呆愣的看着黑衣人们越走越近,却手脚无力,根本无法逃跑。
黑衣人走到两人身前,一左一右,将他们围在中间,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他们。
任秋慌了:“你、你们要做什么?……我们可是救命恩人啊……”
那其中一人忽的扯开嘴笑了。
还未去想那笑容的含义,两人后颈几乎同时一痛,眼前一黑,便陷入昏迷。
……
淡淡的香甜。
温暖的怀抱。
……如此怀念。
他环顾四周,只见触目所及之处,满目苍翠,远山隐约,溪水潺潺,鸟鸣蝶舞,美不胜收。
「怎么,发什么呆?」
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背后的温暖贴的更近。
那人将下巴扣在了他的肩窝处,用唇蹭着他的脖颈,低声喃喃道。
他一怔,眼前又出现那人浑身冰冷,漂浮在水中的一幕。
猛地回身去看那人,只见依旧是熟悉的俊美容颜,黑眸中笑意吟吟,因为他的动作而含了一丝惊讶。
「啸桓?」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张开双臂,狠狠将人扣在怀中。
他将头深埋在那人怀中,眼眶渐渐发热,鼻尖淡淡的香味愈加浓郁,身体也开始剧烈的颤抖。
——主上,您……还活着……
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终让他忍不住落泪。
随着泪珠的落下,四周的景色迅速的变化,不过眨眼,又成了一片虚无,只有耳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和鼻
尖的香味。
恍惚中,面上传来几丝温热,有人在低语。
“别哭了……我……心疼……”
随着那熟悉的嗓音,耀眼的光芒洒在他的身上,他缓缓睁眼,然后淡淡笑了。
“……主上……”
那人衣衫半解,半坐在床铺上,将他搂抱在怀中,披散而下的如瀑长发有几缕落在他的脖间,低垂的睫毛
下,黑眸亮如星辰,满含柔情,正温柔的注视着他。
巫烨用手指轻轻蹭去怀中男人面上滑下的泪水,胸口的疼痛宛若痉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眼前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情景。却从未想到,会是如此。上身绑满绷带,暴露在
外的肌肤几乎每一处都布满了狰狞的伤痕,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若非胸口极其微小的起伏,他还以为自
己看到了一具尸体。
他瘦了许多,不管是抱着,还是触摸,都与以前有了巨大的不同。有几个瞬间,巫烨甚至以为自己怀里抱
着另一个人。
然后,南啸桓睁开了双眼。
直到那一刹那,他才觉得,南啸桓是真的回来了!再也不是数个梦回的午夜,触手的虚幻,而是实实在在
的南啸桓,他的眼睛,他的脸庞,他的胸膛,他的四肢……都是真真实实,可以触摸到的存在。
“……主上……”
沙哑到难以分辨的低语,巫烨却从口型,知道他在叫着自己。顿时,他大脑一片空白。
下一刻,他突然俯下身,遵从着本能,寻到那人的唇,像久旱逢甘霖般,充满急切与渴望,强硬的打开他
的口腔,将那溢满胸口,几欲涨开的所有情绪,全部倾泻出去。
无法抗拒,躺在床上的人只能任巫烨疯狂的侵略,不留一丝余地。
直到南啸桓感到快要窒息,压在他身上的巫烨才放开那被自己蹂躏到发红微肿的嘴唇。
怀中的人,是如此的真实。
仿佛一场噩梦,终于盼到了终结。
一吻结束后,巫烨抱着南啸桓的双手,却没未松开。
仅在咫尺的双眼注视着占据了全部视野的男人,巫烨用手指轻柔的细细描绘男人五官的每一根线条,一下
一下,极尽温柔与耐心,从飞扬的剑眉,到半睁的双眼,从高挺的鼻梁,到微启的薄唇……
良久,巫烨手指离开南啸桓的面庞,嘴唇游走到南啸桓一侧耳廓,叹息般的轻喃:“啸桓……”
身体猛的一颤,南啸桓轻闭双眼,一如既往的冷硬外壳似乎有些松动。
巫烨拉开两人的距离,收敛了微微有些失控的情绪,然后用手拨开落在他额上的几缕长发:“……你伤的
不轻,接下来两三个月都得静养……你的左臂……待你伤势好些,我再帮你重接。”
“……是。”嗓子仿佛火烧,又仿佛塞满了粘腻的不知名物体,他用尽全力,也不过一个是字。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巫烨调整了坐姿,使的怀中的人躺的更加舒服,拉起已经滑落到
南啸桓腰间的锦被,又掖好四周的空隙,柔声解释,“……之前喂了你药,捂厚实些,早点退烧。”
这边,南啸桓睁着双眼,动也不动的看了巫烨许久,似乎在确认什么。巫烨回视他的目光,笑的十分温暖
。
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一旦安心,只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随之模糊起来,南啸桓轻轻嗯了声,便放松
了全身开始睡觉。
巫烨垂头低眸,静静的看着他,一手不时的轻轻抚着他的长发。
周围一片安静,心情无比宁静,仿佛一场疲惫旅途后归家,终于可以安心休息。他勾起淡淡笑意,任涌上
心头的满足愉悦一点点将自己淹没。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怀中的人,就是全部……
室内温暖如春,角落金狮香炉飘出袅袅青烟,渐渐迷散了中央的檀木八柱大床上……
……
“……主上……”不知过了多久,裹在被子里的人忽的动了动。
意识迷迷糊糊的巫烨,低嗯了一声。连日来的困倦让他浑身上下都累到脱力,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温热
的东西往自己怀里蹭了蹭。
南啸桓没有睁眼,他仿佛依旧沉浸在梦境中,过了许久,才低低喃出一句话来。
“主上……能再次见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