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又有人跑过来对他说:“柳处长,局长请你有空过来一趟。”
“跟局长说,我暂时没空。”
“柳处长,连环案的新鉴证与尸检报告出来了。”又有人递给他一大叠文件夹。一叠又一叠,搁在手里真沉!
他先去了一趟办公室把这些文件夹锁起来。回到会客室一看,Sablu不在。有人告诉他,Sablu被网监处的人叫走了。
他问李由坚,“你们怎么认识蓝祥群的?”
李由坚说:“去年五月,我领头建了一个书友群,大约是十月份的时候,他自动进了我们的群。他的见解很特别,某方面的看法一针见血,我们聊着聊着就熟了。”
“他哪些方面的看法很独到?”
“今天早上我去网吧上网,整理了一下跟他的聊天记录。综合起来:他认为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正在犯罪,都不可避免的犯错。就算谋杀之前进行了充分的准备,一旦亲自动手不可避免地遇上许多意外的情况。真正的完美犯罪是犯罪者没意识到自己在犯罪,心理上没有负担,行动起来过程流畅;或者带有随机性,借着天时地利人和暗中施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谋杀。我国警方破不了的刑警案件,一般来说并不是犯人进行了一场完美犯罪,而是警方的无能造成了犯人逍遥法外。他还说,找到刑事案件的嫌疑人并不难,真正难的是证据收集与抓捕逃亡中的罪犯。就算警方知道某人犯了罪,只要没找到可以指控凶手犯罪的证据,罪犯还是可以逃脱法网。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你们警方有办法定他的罪吗?”
一直不吭声的林华伟突然问:“柳下溪,警方判断凶手犯罪的证据一般有哪些?”
“凶器、血衣,以及凶手到过现场的痕迹,以及在现场发现能代表凶手身份的物证,加上目击者的证词。”
“那么你们警方逮捕Blue的证据有哪一些?他有明显的不在场证据。”
“你说的是那张机票吗?”柳下溪苦笑起来,冷淡地说:“很遗憾,他的不在场证据是假的,这一点已经被证实。没有任何依据,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怀疑普通人。还有一点,你理解错了,他现在的身份是涉案嫌疑人,正在接受我们的调查。两位,网络或者书上的案例跟现实不一样。”他站起来左手拍打自己的右肩,说:“现实中,我们肩上抗着的是人命,是责任。很沉重啊!”
听他这么一说,两位前来探听情况的网友不再吭声了。
“两位,一个人降临在世上,绝对不是等待别人夺走自己的生命。”柳下溪对站在门口的警察招了招手,“带他们去见鲍禁的尸体。”
柳下溪回到办公室翻看新的尸检报告:易惠美的电击时间约在10:30-11:00之间,死因是窒息与冻死,无明显外伤,唾液内含有抗抑郁症药物,死亡时间约在11:35-12:35;鲍禁的死亡时间约在11:55-12:05,电击时间为11:40-11:50;张陆湖受到电击的时间约在1:48—1:53……他放下尸检报告,找出易惠美的遗物清单,除了几盒抗抑郁症的药物,她的遗物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东西。他的手机响了,没来电显示,按了接听键里面传来小邵的声音:“柳下溪,哈哈哈,你果然名不虚传,居然会第一时间怀疑我。不过,你能抓到我吗?”
柳下溪猛地站起来,一拳击在办公桌上,“邵帆!”
“你的手机应该还没安装追踪器。哈哈,我一直在找机会想跟你较量一番。”
“呵呵,全市厉害的刑警很多,为什么找上我?”柳下溪微眯起双眼,心想:邵刑警,你错了,我的手机不仅有录音功能也装有追踪器……说话的时间拖长一点就能锁定你的位置。“案发当晚那通装女声的求救电话是你打给我的吧?!”
“哈哈,没错,你猜对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我应该没露出破绽。”
“你错了,你满身都是漏洞!你的智商太低了!为什么故意把我引到案发现场?”
“当然是为了玩侦探游戏。理由什么的最讨厌。哈哈,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找你玩侦探游戏吧。都是你骗了我,都是你的错!看了《男人的智慧》我才去当刑警,以为当上刑警后每天都会过得很刺激。当上刑警每天却无所事事,我们分局从上到下太令人失望了。都是你不好,我申请调往市局的申请令被你挡住了。”
“恨我,大可以直接找上我!”
“妈的,你装了追踪器?!”
信号突然断了。
“可恶!”柳下溪对着墙猛挥了一拳,只差一点点就能追踪到对方的行踪!
第二十九章
柳下溪把手机交给了技术人员,请他们分析邵刑警来电时的大概位置,派警员密切关注技术人员分析出来的结果。外勤警员一律穿上防弹服,等候在车边待命,一旦确定邵刑警的所在区域,立即动身前去追捕。命令所有负责追捕邵刑警的警察注意疑犯随身携带的警枪以及其他警用武器,谨防对方反抗,制止他误伤旁人。发布一系列命令后,他迅速填好拘捕证的申请表,拿着刚才的手机录音去找局长签字。
局长正在办公室吃盒饭,见他走进来,热情地问:“小柳,吃饭了没有?”
柳下溪摇头,苦笑了一下把拘捕令递到局长面前。
看到拘捕证的申请表,局长的面色凝重起来,放下盒饭询问他:“罪证确凿?”向检察院申请拘捕证,没确实的证据是通不过的。
“局长,您听听这段录音。”柳下溪放出刚才的那段电话录音。邵帆的话间接承认了他涉案。
“小柳,这证据不行!经不起推敲,送去检察院肯定通不过。你也知道手机录音不能当成直接证据……再说,他并没有有电话里亲口承认杀了人。”局长摇头,惊讶地看着柳下溪。想不到他仅凭手机录音就想申请拘捕证,这不像他平时的为人。
柳下溪苦笑起来,拍打自己的额头。感觉很糟糕,被邵刑警挑衅失去了应有的冷静。“局长,很抱歉。我马上换申请理由。”
他把申请表撕碎丢进垃圾桶,坐在沙发上拿出新的申请表重新填写。这一次的申请理由是:“邵帆身为门头沟区现役刑警,正负责调查鲍禁、易惠美、张陆湖被杀一案,调查过程中涉嫌协助凶犯消除现场罪证,突然无故出逃不知去向,随身携带警枪等危及公共安全的警用设备,请批准刑事拘留他。”
局长看了后满意地点头,拿起笔在申请表上划好自己的大名。把申请表递给柳下溪时,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柳下溪把申请表交给门口等候的员警,要他马上送去检察院。想起先前有人传话说局长找他,问局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上头找我探口风,有意向想调你去反恐部门。”
柳下溪一怔,摇头拒绝:“局长,您帮我找理由推掉吧。”
“好好!”局长大喜,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得力干将送出去。
柳下溪的对讲机响了,“柳处长!邵帆来电的范围就在东城区一带!”
“立即出动!”
“需要通知门头沟区的刑警们吗?”
柳下溪想了一下,说:“暂时不用!门头沟区的全面搜查不能停止下来。两边分头行动,预防邵帆实施调虎离山之计。”
“调虎离山?怎么个调虎离山法?”局长好奇地问。他重拾变冷的饭盒,挟了一筷菜往嘴里送,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等待柳下溪给出答案。
“邵帆不是傻子,躲得好好的没理由突然打我的手机自爆位置。他是刑警,应该了解警方有追踪电话位置的技术。从我怀疑他开始,门头沟所有对外的公路都设置了层层路检。从他离开分局回家休息,所有的路检点并没有发现疑似他的人外逃。我想,他要么逃到山里躲起来;要么还留在门头沟的某处,逃到市里的可能性不大。他打我的电话,可能性有二点:一是,他经过改装真的逃到市里来了;二是,江队长的地毯似搜查给了他压力,他利用了嫁接通讯设备,跟市内的朋友合作,通过第三者跟我对话,误导我们以为他逃到东城区了,抽掉一些在门头沟搜查的警方,好让他找到机会逃出门头沟。”
周刑警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觉得整个市局弥散着紧张的气氛。行色匆匆的警员们尽量地放轻脚步,脸上都带有凝重的表情。他在这边认识的人不多,找不到人询问。他把饭盒带回关押着小海的拘留室。室内的小海正安份地奋笔疾飞。他走过去一瞧,已经写满了五六张纸。想不到柳下溪的那番话令这少年的榆木脑袋开窍了。小海有了自觉,不需要他在一旁监视。他想了一下,折身转去柳下溪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锁着,里面没有人。
他走后没多久,柳下溪来拘留室见小海。看了看他写的东西,字迹清楚条理分明,把事情交待得很详细。
他一来,小海搁下笔对他说:“写完了。”
“你先吃饭。”柳下溪认真地看着他写的东西。小海的证词对连续案的帮助不大,除了鲍禁,他调查过的人都在外省。柳下溪把他写的材料递交给站在门口的警察,吩咐道:“查查这些人。”
等小海吃完饭,柳下溪对他说:“你现在有二条路可以选择:一是警方把你当成证人保护起来;二是你自己在北京找住处,警方会派人暗中保护你。案子没完结之前,你不能离开北京。”
小海想了一下,问:“警方的证人保护是怎样的?”
“警方给你安排住处,有两名警察二十四小时陪同着你。”
“包吃包住?”
柳下溪点头。
小海继续问:“可以上网吗?”
“不可以。”
小海不满地噘起嘴巴,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警方对证人的保护。
派人送走了小海,柳下溪拿到了小海证词的复印件,询问门口的警员:“周刑警呢?”
“在那里。”警员朝前面呶了呶嘴。柳下溪抬头一看,周刑警正朝这边走过来。
等周刑警走到身边,柳下溪对他说:“走,我们去见蓝祥群。”
周刑警满肚子疑惑:柳处长又有新发现了?跟进同一件案子,好象只有他知道的事情很少。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
柳下溪说:“邵刑警先前打电话过来。我怀疑他是调虎离山,故布迷阵。”
周刑警皱眉,叹了一口气:“真蠢!为什么不自首?”转念又一想,小邵身为执法人员知法犯法牵涉了几条人命,自首也不会轻饶。估计他现在是破罐子破摔,死抗到底。
关押蓝祥群的拘留室处于市局的东南角。这里的防守比其他地方严密,一般用来临时拘留凶残的嫌疑人。柳下溪先去了监视室,监视屏上蓝祥群蜷缩在桌子上,身上盖着他的黑色呢料外套在睡觉。他的头附近摆放着两个没开动的饭盒与一杯茶。
柳下溪问室内的两位监视人员:“他睡了多久?”
“进去后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一个小时后爬上桌开始睡,一直睡到现在,连身都没有翻一下,真能睡!”
另一位监视人员开着玩笑说:“前天晚上作奸犯科,耗掉太多的体力与精神过度疲劳了。把我们这儿当成宾馆的床了。”
“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嫌疑人。文质彬彬,很冷静很从容,一副随遇而安的悠闲样。”
第三十章
柳下溪请他们把时间倒回到最初,屏幕里蓝祥群双臂叉在胸前,淡然地坐在椅子上。放大他的脸部来了一个大特写,他的眼神不露半点情绪,好像陷入了冥想中一样。
对他施加心理压力的措施失败了。柳下溪苦笑着扒了扒头发,现在还不适合跟他直接交锋,需要等他的个人调查报告出来。不过,派往苏州去调查他的刑警还没到目的地。他想了一下,决定先去试探蓝祥群的口风。
他和周刑警一起走出监视室。路上,周刑警对他说:“蓝祥群表现得越冷静越显得有鬼!如果他真的无辜,反应不会是这个样子,应该更加激烈一些。唉,明知道他有问题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柳下溪笑了笑,说:“他的心理素质高过一般人。想必他认定了这次的案子没留下可以指控他的罪证,就算我们警方怀疑他,也拿他没办法。”
周刑警点头,“的确找不到他跟凶杀案直接有关联的证据。虽然推翻了他不地场的时间证明,却找不出有力的证据证实他就是凶手。”
“嗯。”柳下溪走到拘留室的门前,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表,请守候在门口站岗的警员打开门。
开门的动静不小,蜷缩在桌上的蓝祥群依旧没有动静。
柳下溪坐下,打量着正在睡觉的他,只见他左手垂在桌边,手里握着眼镜;右手五指微屈,手臂横挡住双眼,缩着脖子呼呼大睡。
周刑警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来气,用力地敲击桌面,冷冷地喊道:“蓝祥群!醒醒,我们有话要问你。”
蓝祥群被惊醒了,右手臂挪开,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似乎一时之间没想起自己所在的位置。翻身坐起来,扫了他和柳下溪一眼。他的视力不好,似乎没看清他们。拿起眼镜戴上,冷冷地打量他们一番,跳下了桌子整了整衣服,拖着椅子漠然地坐下。
周刑警望着柳下溪,等他开口。
柳下溪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蓝祥群。
蓝祥群不惧怕他,满不在乎地跟他对视。
他们二人进行着一场视力对决,谁先眨眼谁先那开视线谁就输了。
大家都不开口说话,室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柳下溪眉骨耸动,先开口打破沉默,问蓝祥群:“感觉怎样?”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就算蓝祥群狡黠聪慧瞬间也没领悟他的意思。脱口问:“什么意思?”
柳下溪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继续说:“设想完美的策略被别人弄得乱七八糟,不觉得很不甘心么?”
听他这么一说,蓝祥群镜片后的瞳孔在收缩,语气漠然地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柳下溪收回视线,双手按住自己的公文包,缓慢地说:“看到你令我想起以前经手的一件案子。有一个人高级策划人才,头脑缜密善长策划。他每次制定出的方案非常完美,可惜真正执行起来问题很多频繁出错,成功率极低,他和他身边的人把这种现象归类于运气不好。不如意的事叠加累积达到他的承受极限,心态朝恶的方面发展,愚蠢地犯下绑架、杀人的罪行。热衷于推理分析的你怎么看待这个人和他所犯下的罪?”
蓝祥群不肯接柳下溪甩出的含沙射影话头,冷冷地说:“无可奉告!我不是犯罪心理学专家,给不出答案。”
柳下溪放出李由坚的录音,放到“……只要没找到可以指控凶手犯罪的证据,罪犯还是可以逃脱法网”时关掉了录音机。
周刑警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段录音,震惊地看着蓝祥群。暗忖,这家伙真不是东西!
由李由坚整理出来的网上聊天记录与目前的案子摆在一起,蓝祥群表述出来的内容很暧昧。他听了这段录音表情没起变化,冷静地对柳下溪说:“网络跟现实不一样,那只是一个虚拟的空间,没有规律与条框的束缚,可以在上面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
柳下溪嘴角一翘,冷笑道:“是吗?你认为隐身在网络中不需要对自身的言行负责?你觉得网络是脱离现实社会独立悬空存在的?人坐在电脑前,面对网络就不属于社会的个体了?不受社会制约单独存活在网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