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狼嚎声更近了。
汤文玉紧挨着屠安,面露惊慌之色。齐襄一眼望去,其他人也已经醒了,都是慌张的样子,唯有李二爷,坐在
一边抽着旱烟,镇定如故。
齐襄轻轻眯起了双眼。
如果说屠安是大胆,那李二爷就是胸有成竹。面对即将到来的狼群,是什么让他胸有成竹的?答案不言而喻了
。
之前齐襄就一直怀疑,在衙役中有齐昭的人,起码,是了解齐昭派暗卫跟随流放队伍的人。他起初怀疑的,其
实是一直对折磨自己深有兴趣的赵佑,而如今,他可以确定,这个人是李二了。和李二的镇定截然相反,此时
赵佑怕死的样子,让齐襄都忍不住要去鄙视一番了。如果说这是装出来的,那他的演技,也未免太高了。
很快黑暗中就漂浮起了一朵朵碧绿的火焰,飘散开来,在他们周围围成一个大圈。
众人皆是一阵紧张,不用说,那肯定是饥饿的狼群。
”分散了突围。“齐襄听到了屠安的话。”快,分散了突围,找高一点的树爬上去。“
屠安说着就拉起汤文玉的手往外冲。
齐襄便闭了双眼,没有动。
他的腿,伤得要依靠木棍支撑着,才能勉强站立,根本就不能跑,更不用说上树了。
他心想隐藏在密林中的暗卫总会出手的,如果他们不出手……那他出了等死也没有其他方法了。
却忽然有人拉他的袖子。
睁开眼睛,是汤文玉害怕又期待的眼神。
“一起走。”汤文玉道。
齐襄摇头,“我的脚走不了。”
这时已经有饿狼扑过来了,是屠安在他们身前挡掉了一匹狼。
“小玉你想干什么,想死在这里么?”
“……一起走。”汤文玉仍然坚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这里。一起走,我背你。”
“你背不动。”齐襄笑了,“那样我们都会死。”
说话间其他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屠安怒吼着一边用剑刺伤饿狼,一边跑过来拉起齐襄就往自己背上甩。“算
我倒霉,我背你走,小玉你跟上。”
齐襄的脸贴着他的背,心底无比吃惊。
生死关头,有这样救人的么?救的还是毫无瓜葛之人。
一来一去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屠安背着齐襄,拉着汤文玉向外冲时,已经有些晚了。原本松散的围成大圈的狼
群,已经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个密集的小包围圈。屠安试着突破了几次,都没法从狼群中冲出去,反倒是身上
挂了一些彩。
便只能后退,一直退到原本睡觉的帐篷处。
死定了么?
屠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背上的齐襄忽然道:“放我下来。”
“现在说晚了。”屠安没好气地回答他。都已经拖累了他和文玉了,再说放下又有何用?
“放我下来,我能救你们。”齐襄冷静地道。
屠安吃了一惊,停了脚步,把齐襄放了下来。
齐襄拄着木棍,站在他的身侧,一手又把汤文玉拉到近处,高声道:“陛下准备让我死在这里吗?”
忽然起风。
随后一阵寂静,似乎连狼群都意识到了异常。纷纷停下了进攻的脚步。
“如果不是,你们还躲在暗处干什么?”齐襄的话中明显带上了怒火,“还是说,你们打算违抗圣意?”
话音刚落,四周的树上,就飘下了几十条黑影。
屠安和汤文玉还未来得及表示惊异,他们身前的饿狼们就纷纷倒了下去,皆是被袖箭所伤,一箭毙命。
周围更安静了。
黑影中却闪出一个黑衣蒙面的高个男子,来到齐襄跟前,“殿下几时发现我们的?”
齐襄勾起嘴角,冷笑道,“一开始。”
那人似乎叹了口气,随后看向屠安,还有屠安身后瑟瑟发抖的汤文玉,“他们……”
“他们已经死了。”齐襄道。
******
赵佑、李二、还有汤家的老管家何伯次日早晨从树上爬下来,走到原来的帐篷处时,只看到齐襄站在那里,还
有遍地的野狼尸体。以及,屠安与汤文玉两人交叠的尸体。
“怎么回事??狼是怎么死的?还有他们?怎么只有你活着?”文伯搂着小少爷的尸体嚎啕大哭,而赵佑则冲
过来抓着齐襄的脖子大吼。
齐襄被他掐的快喘不过气了,连忙看向李二。
李二便慢条斯理地说,“赵佑,放手。”
等到赵佑放了手,和何伯一起去旁边挖坑埋葬两人之时,李二才走到齐襄身侧,低声问道,“他们出手了?”
“嗯。”
“屠安那小子……是不是……”
“嗯,他看见了,所以。”
“我明白了。”李二的脸上,浮起了齐襄所熟悉的那种微笑。
他轻轻地慢慢地道:“殿下安全就好。”
第八章:暗流
倚澜轩是宜春湖上的一座小水榭,遥遥对着画舫码头,闹中取静,适合与人喝茶赏景。齐昭住在东宫之时,就
常常喜欢往这儿跑,一呆就是小半天,一个人煮茶,自己与自己对弈。有时候,清元宫的那一位云妃娘娘,会
带着他的儿子,在画舫中休憩。齐昭就在一边偷偷看着,听着自己的小皇弟弹琴,听着那位万千宠爱在一身的
女人,温柔婉转的歌声。有时,歌声中还伴有父皇,熟悉的爽朗笑声。齐昭也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还是嫉妒,他
的娘亲,众人口中贤良的皇后,却总是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自齐昭有记忆起,就没有见她开口笑过。直到后
来,直到他登上帝位之后,他才明白,娘亲身为不受宠的皇后,背后的那份凄凉与无奈。
如今他依然喜欢往倚澜轩跑,下朝之后,闲暇之时。他甚至还命令善歌的宫女,每日下午申时,在湖中的画舫
上歌唱。一切如昨,就好像时光从未逝去一般。只是齐昭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云妃死了,父皇归天了,那个当
初受尽宠爱的皇子,如今在南疆生不如死。而被他抢走了许多年的海陵,近日则常常进宫陪自己下棋喝茶。齐
昭觉得自己的人生再圆满不过了,如果……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约定。
“陛下,喝茶。”萧海陵倾过身体,为齐昭又斟了一杯。
云州的雪峰青茗,从前朝开始就是贡茶了,这两年云州气候突变,比往年寒冷许多,这贡茶的产量下降许多,
更显金贵,也只有齐昭,能够大把大把的用来煮茶。
海陵倒不会觉得可惜。他本来就对喝茶这种文雅之事兴趣不大,见识也不多。自从身体损伤过甚,不能饮酒以
来,他平日在家,也多半用白水替代。不管怎样,萧海陵骨子里还是一个不解风情的武夫。
但他煮茶的技术却是极好的,连齐昭都称赞他不逊于宫廷里专门的茶人。这自然是因为,齐襄喜欢喝茶。
这些日子,齐昭常常召他入宫,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就是对坐着,煮茶闲谈而已。海陵自然明白,齐昭这是
在表示对他的恩宠。因此他也总是规规矩矩的,不愧萧家之主的声名。
如果说,少年时的海陵,除了齐襄外,对齐昭还是有亲近之心的。那么历经劫难归来的萧海陵,对齐昭只有臣
子的忠心了。
齐昭好像并不明白这一点。
齐昭在萧海陵面前,从来都不防备,有时候还会像孩子一样发呆。
如果不是背后密布着暗卫,海陵心想自己或许能够轻易就刺杀了当朝天子。但他很快,就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
跳,赶紧回过神来,给齐昭倒茶。
齐昭这才把目光从远处的湖面收回。
“海陵,”他若有所思地道,“海陵你这一手煮茶倒茶的技巧,是后来在云州学的?”
萧海陵轻轻点头。
“吃了很多苦,对不对?”齐昭不用想也能猜到,逼一个武将学会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有多么困难。齐襄这个
狠毒的家伙,肯定动用了非常手段。
海陵抬起眼,看到齐昭目露凶光,不由笑了,道:“陛下想多了。这些东西,只要静下心来,多练习几遍,总
能学会的。襄殿下并没有逼迫微臣。”
“你总是习惯为他说好话,替他掩盖罪过。”
“没有啊,陛下。如果臣真有心掩盖,陛下是抓不到襄殿下涉嫌谋反的把柄的。”
“那是齐襄自己蠢。”
“襄殿下之所以愚蠢,却是因为海陵。”他几乎下意识地为齐襄辩护,话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冒失了。果
然,齐昭听到这句话后,狠狠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
“再来一杯。”
海陵赶紧为他倒上。
这次齐昭是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水,气定神闲地道:“朕昨天得知消息,流放炎州的队伍在北邙
山遇了狼,死了两个人。”
“……”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慌。”
“臣没什么好慌的,襄殿下肯定不在死伤名单之中。”
“何以见得?”
“如果他死了,陛下您不会是这种口吻。”
“哦,你以为我会为他伤心?”
“不,陛下的语气,会更开心。”
“萧海陵你好大的胆!!”齐昭忽然重重放下了茶杯,“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派人跟随齐襄么?”
“臣知道陛下知道。”海陵一点都不慌,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思虑着道,“既然臣能知晓,陛下派了黑衣使
去监视齐襄,陛下显然也能得知,臣派了暗卫跟随。臣从来就无意隐瞒陛下。”
“你是仗着朕不会惩处你?”
“臣只是觉得,您是英明的君主。”
“所以?”
“所以您胸怀天下,不会计较臣小小的私心。”
“什么时候也学会那些恭维人的话了?”
“陛下觉得臣是恭维么?”
“呃……”齐昭忽然反应过来了。海陵确实在恭维,在讨他欢心,但是他却不能否认,因为海陵只是简单的恭
维他明君而已,身为帝王,齐昭又不能说自己不英明。于是私下派人跟随齐襄的过失,就被他简简单单地化了
过去。
想明白这一层的齐昭不由笑骂:“海陵你这家伙,哪里是头脑简单的武将啊,说是心机深沉的权臣还差不多!
”
“请陛下收回刚才的话!”跪坐在席上的海陵忽然直起身体,一脸肃容。
齐昭愣了下,刚才自己不过开玩笑而已,那句话有什么问题么?
于是问道:“为何要收回?海陵你该知君无戏言。”
“因为萧家承受不起陛下权臣的指控。”
“啊?!你为这个啊,朕只是开玩笑罢了。”他急切地挪过去,抓住了海陵的右腕,“海陵,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只是……”
“陛下,您是大齐的皇帝,而萧海陵只是您的臣子。您或许并无恶意,可这话传出去,您叫微臣如何面对天下
舆论?”
齐昭默默地缩回了原位,“朕明白了。你放心,朕再也不会乱开玩笑了。”
心里却想不通,为何自己会和海陵走到今天这一步?
难道做一个明君,就要牺牲那些常人的快乐么?
萧海陵在晚饭前回到了家。
他对齐昭说,今晚约定了与两个孩子一起用膳,齐昭便十分大度地让他早点回家了。
回到宜竹园中,果然绿衣已经带着瑜儿、璎珞等在饭桌前了。
海陵把齐昭赏赐的点心放在桌上,问道:“大姐呢?”
以往总是大姐萧兰音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的,自芷柔去后,大姐更是把瑜儿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儿女一般。反倒他
这个做父亲的,因为养病,十天半月才见一次孩子。
这次不见大姐的身影,海陵不由疑惑。
绿衣低头,“大小姐说她有点私事,所以今晚不过来了。”
“私事?”
“嗯。”
“什么私事?”
“公子您就不要问了。”
“我是萧家之主,有什么不能问的?”海陵的火气窜上来了,一半因为绿衣的敷衍,另一半则出于对大姐的担
忧。
大概很少见到海陵生气,绿衣一时懵了。
连瑜儿也吓到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瑜儿别哭,别哭,不要让爹爹生气。”璎珞连忙替自己的弟弟擦眼泪。
被小孩子这样一闹,海陵也后悔自己刚才没克制住情绪了。连忙放软了语气,蹲下身体去安慰孩子:“瑜儿别
哭,是爹爹不好。以后爹爹不会这样做了。”
“公子,其实……”绿衣犹豫着道,“其实,是小羽公子离家出走了,大小姐和老太爷已经派人去找了。大小
姐怕您担心,所以才不让我们说。”
“小羽他……离家出走?”海陵明白大姐为何让人瞒着自己了,怕他担心是其次,怕他内疚才是真正的原因。
小羽一向是听话的孩子,直到姐夫出事。姐夫的死,他终究是有责任的,虽然爷爷和大姐都不曾责怪一句,海
陵仍是清楚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一顿饭,吃的十分压抑。
饭后璎珞立刻就拉着弟弟跑了,绿衣吩咐手下的丫鬟收拾了餐具后,也行礼退出了房间。
海陵独自立在窗前,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心绪。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心底是越来越烦躁了。在爷爷面前
,在齐昭面前,他还能尽力压抑着自己,可一旦独自一人了,就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身体内部堆积起来的,莫
名的想要发火的烦躁情绪。刚才在孩子们面前,不过是一时没克制住而已。
他觉得很痛苦,责任、愧疚、期望,交缠在一起,像一张密密的网,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站了一会后,决定去小校场练武。
既然安静着都安静不下来,干脆让自己畅快地出身汗。说起来,自从奉命休养,他都没有好好练习那一套枪法
了,想必已生疏许多。
夜晚的小校场,空无一人。
海陵拿钥匙开了门进去,拿了武器架上的红缨枪就耍了一套枪法。还好,不算退化的太厉害。这说明当年暗阁
的地狱式训练,还是极为有效的。
他中途休息了一会儿,又换了柄剑走到场中。
与他自幼联系的长枪不同,软剑却是用来杀人的。自他入暗阁那一日就随身的软剑,再回到萧家后就被爷爷搜
了去,如今只好拿一柄普通的剑来凑数。说起来,软剑还是安乐山庄那些年,齐襄送给他的唯一礼物。虽然目
的是让他去杀人。
他在暗阁所学的剑法,只是用来杀人。以往练习都是对打,一个人使出来并不是很趁手。慢慢的,海陵就停了
下来,放弃温习这套杀人的剑法。
这时身后忽然一阵杀意。
海陵连忙回身招架,双剑相碰,剑身一震,不由后退了半步。
这才看清,对面举着剑的,是齐襄留给他的暗卫首领——苏岩。
“有事?”海陵直截了当地问道。
一般来说,他不开口召唤,暗卫是不会主动现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