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问:“你认识莲生?他是病人什么人?”
“是他的弟弟,现在在英国读书。”
大夫的面色突然变得有点凝重。他把电话交给秦澈,说:“伤者现在在ICU,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当时人送来的时
候还有点意识,就说了句‘别告诉莲生’,就陷入了深度昏迷。现在……唉,不好说,看造化吧。”
秦澈呆呆地接过电话。不过是一朝一夕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宝生究竟是怎样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坚持将这类似遗言的一句话留给他?宝生,如果你真的就这么死了,也要
瞒着莲生吗?你瞒得过吗?
秦澈的手指摩挲着电话的按键,心中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是遵从宝生的嘱托,暂且瞒着莲生?还是擅作主张,将真相告诉莲生?
手机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秦澈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按下“通话”键,手被人抓住了。他回过头:“……乐荣
?”
“还是听宝生的吧。”
“可莲生有知情权!这样瞒着他不公平。万一宝生……莲生不在他身边,他会后悔一辈子!”
“宝生要是真死了,莲生怎么想还会有任何意义吗?”岑乐荣叹了口气,说:“宝生死了,莲生哪儿还能有一辈
子的时间去后悔。”
秦澈沉默。是啊宝生,如果你死了,莲生又如何能独自苟活于这个人世间?
岑乐荣盯着ICU的玻璃窗,看着里面医生忙碌的身影,说:“如果莲生这个时候赶回来,那他留学这几年吃的苦就
都白费了。宝生是不想耽误他的前程,不想让莲生担心。再说,宝生他肯定没问题的,放心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怎么可能瞒得住?莲生打电话来了该怎么办?”
岑乐荣夺过电话,直接关机:“暂时联系不上,总比让莲生知道了不顾一切飞回来的强。先瞒着,能瞒多久是多
久。也许宝生明天就醒了,那样就好办了。随便编个理由,只要人平安无事,莲生也不会起疑心。”
秦澈没有把涌到嘴边的话说出来。如果明天宝生醒不过来怎么办?宝生要是永远醒不过来又怎么办?
他沉默地隔窗遥望着病床上的宝生,生死未卜。如果这是上天对他们不伦关系的惩罚,即便他们真的有罪,从失
去双亲之日起,直到今天,也应该还清了所有。更何况,他们从未曾亏欠过任何人。为何还要降下这么多的苦难
和考验?
“别担心。宝生一定会度过难关。他是什么人,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还怕阴沟里翻船?肯定没事儿。”岑乐荣拍
拍秦澈的肩膀,拿起一根烟刚想点燃,想到这里是医院,将烟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秦澈突然转过来,一把拽过岑乐荣,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岑乐荣愣了片刻,搂住秦澈的腰,收得紧紧地,热烈回吻。
有经过的医生护士病人都错愕地看着他们,捂住了嘴巴,张圆了眼睛,指指点点。
拥吻中的二人却不管不顾。周围的一切,闲杂人等的眼光,和他们没有丝毫干系。此刻此地,秦澈只想吻岑乐荣
,别的什么都不想。
不知吻了多久,两人的唇分开,秦澈垂下眼。岑乐荣笑着抹抹嘴唇:“啧啧,有人看着就是刺激。这回不怕被记
者拍了?”
“岑乐荣,”秦澈抬头,目光笃定地看着他:“你要是敢先离开我,我他妈做鬼也不放过你。”
岑乐荣愣了,然后灿烂一笑:“我怎么舍得。”他伸出一只胳膊,揽住秦澈的脖子,让他的额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低声说:“八年前我在心里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四年前,这个心愿终于实现了。今天,我希望在四年后,你
能对我说一句:变态,其实我爱你很久了。如果等不到,没关系,我还有下一个四年,再下一个四年……总会有
等到的那一天。”
“……傻瓜,混蛋。”秦澈的眼睛死死抵在岑乐荣的肩膀上,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你以为,你能有多少个
四年可以等……”
“没办法啊。所以我要好好活着,等到百八十岁的还耳聪目明,能看着你对我笑,能亲耳听着你骂我变态……那
我这辈子就值了。”
“白痴,变态……”秦澈的声音也在不易察觉地颤抖着:“我爱你。我一直不承认,不肯说……你这变态,其实
我爱上你很久了……”
岑乐荣低低笑了,秦澈感受到他胸口微微的震动。他说:太好了,不用等到下一个四年了。
白痴,你还是要等。每一个四年,我都会对你说我爱你。你等到什么时候,我就陪你到什么时候。
秦澈想,每个人生命中都有一个最重要的人,倾其所有也绝对不可失去。所幸,这个道理他明白得还不算晚。宝
生,想必你也是明白的。明白的话,就快点醒过来吧。莲生在等着你呢。
秦澈的情绪稳定下来,开始联系他在媒体的人脉,要求压下这次报道。理由是宝生是他原来签过的艺人,退隐后
只想低调生活,希望媒体能卖他一个面子。这件事故的娱乐性质本来也没那么突出,媒体大多是当成一个社会类
新闻事故报道的,所以纷纷撤下了新闻稿。秦澈松了口气:能瞒多少就瞒多少吧,但愿莲生还没看到这个新闻。
他们在医院守了一夜。秦澈靠在走廊的长凳上迷迷糊糊地打盹,身上披着岑乐荣的外套。岑乐荣一夜没睡,在外
面不停抽烟。天亮了,岑乐荣摇醒秦澈:“先去吃点儿东西。”
秦澈揉揉眼睛,困倦地起来。
他们在医院的食堂里简单吃了点儿早餐。赶回病房的时候,ICU却空空如也。秦澈心中一紧,忙抓住一个护士问:
“昨晚上躺在这儿的病人呢?”
护士说:“哦,柳宝生是吧。经过抢救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刚才转到普通病房去了。”
秦澈悬着的一颗心松了下来——宝生终于挺过来了,他没死。
秦澈和岑乐荣轻手轻脚地来到病房门口,医生正在调点滴的速度。宝生静静地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双眼微合,胸口缓慢而有节奏地起伏着。医生看到他们,打了个制止的手势,走到门口轻轻带上门:“病人刚恢
复意识,还很虚弱。先不要打扰他。”
“医生,他怎么样?还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秦澈问。
医生说:“生命危险是没有了。不过……”医生有些犹豫地顿了一下:“他暂时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秦澈惊讶道。
“因为头部受到重创,导致颅内出血,淤血压住了视神经,导致患者暂时性失明。考虑到手术的风险性,暂时还
是先采取保守治疗,让淤血自行慢慢吸收。如果淤血加重,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再考虑手术。”
“淤血什么时候才能吸收干净?宝生要多久才能看见?”
医生皱眉:“这个,不太好说。有可能一个月半个月就恢复了,也有可能要两三个月。看病人的身体情况吧。当
然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不然日子久了导致视神经萎缩,就有可能永久失明了。”
秦澈虽然有隐约的不安和焦躁,转而一想宝生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谢天谢地了。况且失明也只是
暂时的,过不了三两个月就能看见了。退一万步说还可以做手术,总比再也醒不过来的强。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看他?”
“等病人状态稳定的吧。先让他休息一会儿……”
“……医生。”
病房里突然传来微弱而低沉的呼喊。大夫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宝生的眼睛张开了,冲着门口的方向:“是秦总
吗?”
秦澈顾不得什么医嘱,轻快而小心地冲到病床边,“是我。”
宝生眨了眨眼:“不好意思,我看不见你。”他顿了顿:“原来睁眼瞎是这种感觉。”
秦澈心中一酸,安稳他:“没关系,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能看见了。”
“嗯,我知道。”宝生微微点了点头:“我的电话呢?”
“在我这儿。”秦澈掏出了电话。
“……没告诉莲生吧?”
“没有。”
“哦,那就好。”宝生欣慰地闭上眼,嘴角微微牵起:“肯定急疯了。”
秦澈问:“要给他打电话吗?还是等你体力恢复一些?病房里不准打电话……”
“帮我打吧。”宝生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到外面去打。”
医生忙赶过来,扶住宝生:“疯了啊你!你想自杀直说,我们何苦费那么大劲儿把你救回来?”
宝生喘了几下,坚持说:“我要给莲生打电话。”
秦澈也说:“莲生人在英国,还不知道宝生出了事,不知道有多担心……您行个方便吧。”
医生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拿你没办法。不许超过三分钟啊!有事叫我。”说完,摇摇头走出门。
秦澈把手机打开。开机画面刚过,短信提示音疯狂地接踵而来,响了足足有三分钟。秦澈查看了一下,都是未接
来电的提醒,有一百多个。时间从昨天下午四点一直延续到今天上午八点。秦澈看着宝生,轻声说:“我拨过去
了。”说完把电话放到他手里,摆到耳边。宝生专注地听着。电话很快接通了,宝生刚“喂”了一声,莲生的声
音从话筒里冲了出来,大得连秦澈都听得见:“柳宝生!你再不接电话,我就要去买机票了!”
宝生声音沙哑地说:“急什么啊,电话没电了。”
“没电了不会充电?我从中午一直打到半夜,一直是关机关机关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昨晚上睡死了。请一个客户吃饭,喝多了。回家倒头就睡,这才醒了。现在头还疼呢,嗓子都哑了。”
“你酒量又不好,总喝什么酒啊?”莲生气急败坏的声音里隐藏着深切的关心:“你要是再这么样,不把自己照
顾好,我可真飞回去看着你了!”
“你要是敢飞回来,我就把你踹回去!”宝生拼着力气低吼了一句,痛苦地闭上眼睛。歇了片刻,问:“你读博
士那个什么申请,办好了吗?”
“还没,最近在忙毕业论文的事……宝生,你真没事?”
宝生微微笑了一下:“哪儿有什么事儿,就是喝多酒了,昨天吐得胃难受。现在说话有气无力的……先不和你说
了。我再睡一会儿,醒了再给你打电话。”
“那好,你睡吧,拜拜。”
莲生刚一挂断,宝生手里的电话就滑落在枕头边。秦澈默默地捡起来:“莲生要申请读博?”
“嗯……这当口,不能耽误他。”
“那岂不是还要在国外多呆几年?”秦澈很惊讶:“他……应该很想你吧,你不也是?”
“这是他的理想。如果没有达到,会很遗憾的。而且我们说好了,等他念上博士,假期会回国来的。”宝生闭着
眼微笑:“可以见面……不会分别太久。”
是因为莲生终于达成了某种目标和期望,所以给自己的奖励吗?秦澈在心里默默思索着。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完美
的结局,怪不得宝生拼了命也不想破坏这结局的美好和完整。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有空就来看你。”秦澈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你现在眼睛看不见,我已经找好了
贴身照顾你的人。”
“谢谢你的好意,”宝生笑着说:“但是不需要。我自己可以的。”
“别太逞强了,有人照顾总归方便一些。”
“没关系。”
“……那我也不勉强你了。”秦澈转过身:“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即便你的电话簿里没有我的名字。”
“嗯,我知道。”宝生说:“因为我把你记在我心里了。”
秦澈的心口微微一热。岑乐荣斜靠在门口,举着一罐咖啡跟他做了个“干杯”的动作,笑得流里流气:“祝我娘
子大寿快乐!”
秦澈笑了。天气很好,阳光不错。秦澈想,今天果然是个美好的日子。
莲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后就可以出院了。只是,眼睛依旧没什么好转。医生说,再观察半个月看看,淤
血若没有自行吸收,就要考虑手术取出了。
来接他的是赵经理。小赵看着宝生摸索着坐进车里的样子,眼圈儿一红:“老板……你是英雄,好样儿的!你就
是我心中的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蝙蝠侠,凹凸曼……”
“开车!”宝生一声令下,赵经理乖乖踩下油门。
“小赵……公司的事儿暂时先交给你了。”宝生闭目养神。赵经理捏紧方向盘:“放心吧老板。把店交给我,你
就安心地去吧……额,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我相信你。”宝生把自己窝在椅背里,不说话了。赵经理默默看着他,放慢了开车速度。
宝生回到了家。这房子是他做起生意后买的,不是很大,但也足够用。只是没有莲生收拾,屋子里总是乱糟糟的
。他想要去趟卫生间,却不小心被地上的裤子腿缠上,差点绊摔了。他摸着冰箱门打开,扑鼻而来是一股腐烂的
臭气。
宝生折腾了一番,似乎有些累了,坐在沙发上,默默发呆。
莲生这半个月似乎真的是很忙,电话也减少了。尤其是这两天,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宝生却有种松口气的
感觉。幸亏莲生很忙,如果他要视频的话,他真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不见东西,确实有些麻烦呢。宝生摩挲着手机,似乎要从那光滑的屏幕上,摸出莲生的轮廓。想看看莲生的脸
,无论是笑着的,严肃的,还是装做生气的……他都想看。
“谁?”门口突然传来窸窣的声音。宝生侧着耳朵听:“是小赵吗?”他记得进来的时候没锁门,是不是小赵想
起来公司什么事,来向他汇报?
小赵却没有回答他,脚步声却缓慢地朝他逼近。宝生警惕起来:“是谁?”
哗啦,什么东西调到地上的声音。然后,一双颤抖的胳膊猛然圈住了他的脖子。
宝生愣住了。
他闻得到味道。这样熟悉而温暖的味道,这几年来,在他梦里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味道。他贪婪地吸着鼻子,以
为这是一个梦境。因为永无止境的黑暗,带来的美好而甜美的梦境。
“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