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令人感动的故事,至少,在李韶成和波尔眼中,这个故事蕴含的爱意压抑而沉重。
“你也想过拥抱谁的尸体吗?”
他反问着,波尔低下头。
“我想过拥抱你的尸体,不是因为爱。”他争辩着。“我只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嫉妒你,原始本能的嫉妒,可是我又忍不住地喜欢你。”
“是爱,还是欲望?”
“是对彼此的血脉最好的纪念。”
他的嘴唇凑近了,试图亲吻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李韶成注意到波尔洗去油彩的脸确实清秀,没有夸张的表情的面容,带着文艺青年的忧郁,却又随时可能扭曲成病态的妖娆。
“你像玻璃一样脆弱。”
他评价着,波尔裂出一个笑。
“你应该说我的笑容是水晶般的脆弱,那样更有美感。”
“但你只是玻璃,玻璃是人造的。”
波尔的笑容凝固了,李韶成的话戳中了他的秘密,他无法组织语言反驳,却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吞下。
于是他发疯一样抓紧李韶成的肩膀,试图在这年轻的身体上留下些伤痕。
但这一疯狂的行为又迅速转化为亲吻以及窒息游戏,波尔掐紧他的脖子,试图得到恐惧或是其他的什么,李韶成却只是看着他,悲怜般,看着他。
“你什么都做不到。”
他无情地宣告着,这句话让波尔全身的气力都丧失了,他无力地松开手,跪在地上,头枕着李韶成的膝盖。
他哭泣了。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道德已经崩溃,肉体与血缘的界限被打破,灵魂因此模糊不清。他们——巴菲、李韶成和波尔——之间,虽然遵循着本源,依旧以父子、兄弟的名义相互称呼,但他们的肉体并不能支撑这个伦理关系。
人类的感情因为精神体而建立,但伦理道德,却植于构成肉体的名为遗传基因的土壤之上。
崩坏,或者才是必然的。
52.父亲的惩罚
李韶成容纳着波尔的哭泣,倒不是他一时良知,只因为他知道此刻的一举一动都在巴菲的监控之中,他无法逃出,巴菲以叶岚的性命要挟他。
他确实不爱叶岚,但是对母亲的爱让他无法抛下这个不过是有些单纯的女人不管。
不论真相如何,他这副身体都是叶岚的儿子。
叶成已经消失了,也许他和自己一样,成为肉体窃贼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继续活着,但更可能的情况是化为虚无。李韶成不喜欢欠别人,自己的肉体被别人盗窃的事实让他分外不能原谅这种罪行。所以,他会以叶成的身份陪着叶岚扮演母子游戏直到死亡。
欺骗,是仁慈。
但对波尔的欺骗,却源于另一种情感。
因为他相信,波尔这番感情充沛的演出,绝对不是“一时亲情爆发,想要和自己的哥哥重建友谊”。
果然,波尔哭了十分钟左右,抬起了头。
“哥哥想要回到原来的身体里面吗?”
“你想再一次剥离我的灵魂?”
波尔狡黠地笑了。
“哥哥果然还是期待着回归本体的。只是上一次的事情让你对我怀有成见了。”
“我当然期待回归本体,可是父亲怎么办?你想把谁的身体给父亲?”
李韶成温和地笑着,手指拈起波尔柔软的褐发,以调情的姿态做出了狠狠一揪的动作。波尔没想到李韶成沦为阶下囚还不改这种性格,不由面露狰狞。
“你会为你的狂妄后悔的!”
“但在这之前,你会先为你的肆意妄为付出代价。”
低喃着,李韶成越过波尔,向倚在门扉处多时、不时玩弄着手中的马鞭的巴菲挥手。
“今天收获如何?”
“有意外的收获。”
巴菲笑着,脱下手套,扔给管家,但是皮鞭并没有交过去。
他的皮靴沾满了枯叶和腐泥,踩在地毯上,留下散发糜烂气息的脚印。看着他走来,李韶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肉身确实是个美丽的东西,至少比现在使用的肉体多了太多的男子气概。
他们虽然如镜子里的彼此的相似,但即使是和二十岁的李韶成比,叶成的相貌依旧太过柔和,或许他毕竟也只是个孩子。
此刻,使用着李韶成的肉体的巴菲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虽然肉体的主人已经换掉,但作为原主人,李韶成依旧能够轻易地分辨自己的身体哪怕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波尔却对此毫无觉察。
巴菲走到了李韶成面前,还没有卸下马刺的靴子直接踢在波尔的背上,波尔因为这一记冲击,本能地伸手抓紧盖在李韶成身上的毯子。
但是毯子到底撑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波尔还是摔倒在地,只是手中抓着一条毛毯。
他因此看见了李韶成的双腿,他惊愕地看着这双腿,依旧是记忆中的腿,却又有一些地方完全不同:
白皙的皮肤上血红的纹身正在疯狂的抽枝,以脚踝为萌芽,如藤蔓般缠着小腿,盛开,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虽然藤蔓目前只是占据了整个小腿,但是很明显,假以时日它们就会侵蚀大腿,甚至于爬满全身。
“怎么,对我的杰作有不满吗?”
巴菲微笑着,又是一记皮鞭打在波尔的身上。
“当然不满了,父亲的偏心让我无法接受!为什么他可以得到这象征着最高的爱的烙印!明明……明明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哪怕你只剩下一个灵魂,我也没有舍弃过你!可你却——”
“他是我想要的东西,而你,不是。”
简短的话,将波尔打入了地狱。
但是他不甘心,即使从开始就被注定了遗弃的命运,他仍然不甘心。
他恶狠狠地看着李韶成。
“父亲,你会后悔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爱你一样对你!你留下他,会被他咬死的!”
但即使如此,波尔依旧不能打动巴菲的心,相反,巴菲将马鞭交给李韶成。
“鞭打他,我知道你想狠狠地打他一顿已经很久了。”
“可他明明更期待得到你的鞭笞。”
“所以我才要你鞭打他,如果是我的鞭打,那惩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对波尔而言,父亲的鞭打是比爱抚更令人陶醉的东西。
同样的,再也没有什么惩罚能比在巴菲的注视下被李韶成鞭打更令他愤恨了。
李韶成接过了鞭子,他早就想给波尔一些教训,区区鞭打根本不能籍慰他心中的愤怒,但毕竟聊胜于无。
当他扬起皮鞭,波尔的眼角都快裂开了,他龇牙咧嘴,像魔鬼一样对举鞭的李韶成怒吼:“你永远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是你抢走我的东西所应该付出的代价!”
“这一点也不重要。”
李韶成浅笑着,鞭子打了下去。
巴菲在一旁微笑的看着,远比肉体的痛苦更剧烈的折磨袭上心头,波尔的整个人都扭曲了。
他没有反抗,只是扭曲面容,宛如地狱中爬出,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但是他没有发出呻吟,他看着巴菲,每当巴菲因为李韶成的鞭笞发出满足的笑容时,他便也会对应的浮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他将肉刑化为快感的部分,享受着,疯狂着。
很快,巴菲也放弃了这种毫无成效的惩罚,他站起身,对李韶成道:
“你过来,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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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禁忌的故事,故事的开始,是一张被篡改的出生证。”
带着冷酷,李夫人缓缓地,打开了岁月的封印。
“有一个哥哥,他是个冷酷但是富有才华的人。在家族最艰难的时候,他为重整家族献出了全部。有一个弟弟,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天使。他拥有最纯洁最容易被污染的心灵,或许,降生在这污秽的世界上,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那时候还有个女人,她是哥哥的妹妹,是弟弟的姐姐。她很年轻,她懵懵懂懂完全不知道时代的艰难,更不知道哥哥的痛苦和弟弟的绝望。她沉湎于青春和恋爱中,做了很多无形中伤害了爱她的人的事情却不自知。直到有一天,世界崩溃了,她知道了真相,可是她无法接受真相,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她将内疚的哥哥以罪人的罪名驱走,又将脆弱得不能飞翔的弟弟以爱的名义锁在身边。”
这番话,让李萧忆开始害怕,他担心自己和李韶成的关系并非同族那么简单。
李萧忆早被告知自己是被逐出家门的哥哥的后代,但李韶成恐怕不是留在李家的弟弟的后代那么简单!
“但这和被篡改的出生证有什么关系?难道被逐出家门的哥哥是——孩子的父亲?”
李萧忆好奇的问着,他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李夫人则平静地将真相告知。
“是的,你没有猜错,哥哥离开了家不久,家里就多了个女孩。女孩有一个前公爵的父亲,有一个尚未生育的母亲,还有一个脆弱而敏感的叔叔。没有人知道命运为何如此安排,等我们意识到的时候,诅咒已经浸入血中,拔不出来了。”
李萧忆张大了嘴吧,他开始害怕了。
“那个女孩,是不是后来生了个男孩,叫——”
李夫人叹了口气,她严厉地总结着,阻止他即将说出的话。
“这是上天对违背道德的人们的惩罚,将他们紧紧地融在一起,以注定被全世界拒绝的方式生活,他们自身却感受不到异常。命运惩罚着他们,以爱的名义,残忍的绑在一起,化为绝望的孽缘,斩不断,割不了。而且这种惩罚并不是只限于一代人!在很多年以后他们的孩子降生以后,遗传自他们体内的属于疯狂的物质,也在这个女婴的体内继续流淌着,不,是她的孩子们,子孙世代都继承了这种物质,并有可怕的征兆显露出来。”
“而父亲就是被诅咒的女孩的后代?”
对此,李夫人只是无奈地点头。
“可这不公平!”
李萧忆争辩着,他鸣不平,但李夫人只是苦笑。
李萧忆为爱人而不平,可是他何尝知道,作为被驱逐的兄长的后代,他的身上也同样的背负着了诅咒。
深知这一点的李夫人观察着人的神情变化,最终微笑。
“好了,即使荒诞即使不公平,这都是命运的安排。你没有资格拒绝,唯有平静地接受吧。你的父亲与韶成的母亲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你们血脉相连,早已不仅仅是同为李家后代的关系了!”
意识到自己太过投入的李萧忆羞愧地低下头,哈里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而且和我接下来要讲的秘密相比,这并不是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在人类历史上,存在着无数的秘密,例如约柜,例如所罗门秘宝。”
李萧忆想起上次来俄罗斯的时候,李夫人曾经言之凿凿地表示约柜确实存在,而且很可能在“李韶成”的手中。
“这些事情您曾经对我们提起过。”
他礼貌地提醒着,老夫人居然没有生气。
“但我上一次提到它们的时候可没有用肯定句,我只是告诉你,巴菲曾经追求过这些东西。可这些传说中具备了超人类的力量的物品,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没有人知道。因为我们都没有见到实物,我更愿意相信它只是用超越它所处的时代的科技的物品,在同时代的人眼中,它是如此神奇,以至于被崇拜为神的用具。但因此就相信利用它能征服世界,未免太荒谬了。”
李夫人静静地述说着。
“但菲尼确实因为狼穴遗产被强行更换了身体,这难道都不应该是属于超现实?”
“灵魂是个玄妙的话题,记忆、脑波,都不是灵魂的全部。发生在韶成身上的事情如此神秘,但并不足以让我因此对所谓的约柜产生崇拜。我不信仰约柜,若是非要依靠约柜才能征服世界,那还不如去找虚无缥缈的圣血!”
李夫人冷哼一声。
哈里哑口无言。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个精心编制的谎言,从约柜开始,全都是谎言?可是——”
“全都是一个把戏。”
老夫人沉重地说着,她的眼神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李萧忆明白了。
那是个把戏,从约柜开始都是谎言,但是这个谎言又是谁编织?是谁制造了这个惊天的局,将所有的人都绕进去?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好奇。
“想听故事吗?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充满了各种阴谋算计的局。”
李夫人莞尔一笑,冬日的暖阳下,她的笑容洋溢着能把人心都融化的温暖,每一条皱纹都蕴藏着令人无法直视的性感。
“故事的开始是甜美的爱情,不谙世事的女孩在巴黎游学的时候遇上了她的白马王子。尽管家人反对,她还是选择了这个浪荡的男人,并和他生下一个男孩。男人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他需要女孩,因为他渴望得到女孩父母提供的金钱。于是,为了让女孩坚信他的爱,他将自己的大部分秘密都告诉了她,他还告诉她,他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条线索,只要女孩家给他足够的金钱,他就能沿着线索挖到狼穴秘宝,从此和女孩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女孩相信?”
哈里追问着,这个故事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令人寒战。
“女孩没有相信,但是她也没有怀疑。她深爱着男人,愿意相信他的一切谎言,甚至于明知道他只是为了自己的财产而来。她给了男人他需要的钱,男人也确实找到了父亲的日记里提到的宝物。当然男人找到的只是纳粹从犹太人手中获取的财物,并没有传说中的约柜。”
53.遗传病
“可是——”
李萧忆也忍不住呻吟了。
“得到巨额财富以后男人的态度变了,他已经不是过去的穷小子,他拥有足够的财富。他不需要再卑躬屈膝,他虽然爱女孩和她的孩子,但是女孩的家人令他感到厌恶。很快,为了事业更上一层,他抛弃了女孩和孩子,和一个皇家珠宝商的女儿结婚。婚姻带给他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成为珠宝界的新贵,有美貌的妻子和乖巧的女儿。可他并不知道,被他抛弃的女人体内——流淌着的是病态的血脉。”
于是悲剧再一次诞生了。
由于家族遗传,女人的精神疾病爆发了。她以幻想和仇恨为原料,架构了一个荒诞却又让野心家无法不沉湎的谎言,约柜、所罗门之书、贤者之石,这些神秘的物品在她的手下凝结为新的邪恶,为了报复抛弃自己的男人,女人制定了最可怕的惩罚计划——作为遗传诅咒的另一面,这个家族的后代总是拥有可怕的天赋。
“您的意思是,巴菲找到的关于约柜的线索,这一切都是琳达捏造的?”
哈里有些不可置信,他记忆中的琳达明明是个愿意为爱情献出生命的女人,怎么会——
“继承了那个禁忌的血脉的人,总会存在普通人不能理解的极端。他们总是憧憬着美丽的梦幻王国,为了构建伊甸园的假象,不惜以杀戮为手段。琳达也一样,她的世界交织着美好的憧憬和残酷的毁灭,所到之处,死亡如影随形。可她的心永远纯白如羔羊,她是只能生活在梦的世界的孩子。她坚定地相信,只要完成这个计划,她的孩子和丈夫都会回到她的身边,回到永远的伊甸园。”
“而您——因为溺爱她,执行了这个可怕的计划?”
李夫人优雅地笑着。
“是琳达制定了计划,但却是命运推动了整个阴谋。巴菲的贪婪让他注定不能抵挡约柜的诱惑,金钱的追逐到了尽头,空虚会让他无法抗拒权力的诱惑。太寂寞了,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么长的一生要怎么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