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讨好地笑着,李韶成却觉得他今天的表现有些古怪。
“好了,别再随便乱扯了,告诉我,你约我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别用那么戒备的眼神看我,虽然这眼神性感得令我着迷。”
波尔以夸张而诡异的口气说着,仿佛真得已经爱上了他一般。
李韶成知道,继续这无意义的对话,无法产生结果。于是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波尔叫住了他。
“好吧,哥哥,你没猜错,我确实是有点事情想告诉你。我希望你主动离开父亲。”
“主动离开?你是打算杀我吗?”
波尔摇摇头。
“不,单纯字面上的意思,主动离开。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那样,离开这里,离开他!”
李韶成这一次明白了,他是认真的。
“你觉得他能让我有机会离开吗?我的身边都是他的监视!”
“不,并不是没有机会,明天下午一点以后他就会离开,到距离这里一百公里的一个阿拉伯小国的王宫赴宴。然后至少要后天傍晚才回来。在接下来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这里是由我全权掌控——我可以放你走。”
“我凭什么相信你。”
波尔笑了。
“因为我爱的人爱的是你。我曾经想过杀掉你,但是现在不可能了。他知道我想杀了你,已经给我下过最后通牒。如果我胆敢伤害你,他会让我永远痛苦。你知道我不害怕虐待的痛苦,但是精神的绝望,我已经受够了!”
“所以你要我离开?”
波尔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是你主动离开,我想他一定不会恨我的。只要没有你,我就能抓住机会,让他重新爱上我。”
“可惜我不想走。”
李韶成弯腰,捞起衣服。
“你想让我离开,完全可以故意制造机会让我逃跑。现在如此坦率地告诉我漏洞,反而会让我怀疑这是个陷阱的。”
“所以说哥哥最可爱的地方就是太聪明!”
波尔紧随其后追到泳池边,此时李韶成已经下水。
娴熟的泳姿在水中滑出优美的弧线,波尔于是也跃入水中,追逐着。
他追到李韶成身边,但是李韶成的泳姿远比他熟练,轻轻一个回转,便脱离了他的掌控。无奈中波尔只得抓住他的脚踝。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情况也不会比现在的处境再糟糕了!相信我一次,我已经和李萧忆联系过了,他会在约定的时间到约定的地方等你。”
李韶成的动作有些僵硬了,波尔看目的即将达成,急忙追上去。
“你还是想再见他一次的,对吗?哪怕是骗局,也请上当受骗一次吧。”
李韶成这一次没有推开波尔,他闭上眼,猛然扎入水中。
波尔知道,他会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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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对敌人的信任,无异于舌尖舔过尖刃,但李韶成明知道波尔抛出的橄榄枝蘸着毒药,却还是选择了相信。
因为,这是他离开这里的机会。
不管波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再被困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了。
他无法爱巴菲,不论巴菲用多少甜言蜜语诠释爱情,他都没有办法喜欢原谅巴菲,这种仇恨,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据说大部分男人生来就有杀死父亲的欲望,但也有少数男人有反俄狄浦斯情结,也就是杀死母亲和父亲一起生活。非常难得的,在这件事情上李韶成属于大多数,虽然他并没有俄狄浦斯情结,只是本能的厌恶生父。当然,这也和母系的血脉更加病态扭曲有关,李韶成的世界从来都没有正常过,不对巴菲产生正常的父子之情是他维持正常的生活能力的本能。
如果对那种家伙都能产生好感,我的人生或许就真的结束了。
李韶成无奈地想着,他虽生来属于黑暗,却没有堕落到谷底的颓废。他是个流浪者,不属于任何阵营的旅人。
约定的时间到了。
波尔准时出现,将他带上车,而后驱车离开基地,在洒满月光的沙漠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下车前,波尔确定了一下坐标,确信无误,这才转身向李韶成做了个手势。
李韶成下车,发现李萧忆还没有到,他本能地觉得李萧忆会来,但是又担心波尔欺骗他。
他戒备地摸到了枪——这是从巴菲的书房弄到的,不得不说巴菲对他确实很特别,随他动用物品,也可以到处乱走,除了不能离开。
好在波尔也发现李萧忆还没有到,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并不希望被李韶成误会。
“我想——他们或许还没有找到正确的坐标。”
他大声的辩解着。
“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约定的地方,我只能判定为你——欺骗了我。”
李韶成不由分说地拔出枪,指着波尔。
波尔可以将他骗出来杀死他,他也同样可以借机杀死波尔。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为了取信于我,亲自开车带我出来。纯论体能,你不是我的对手。所以——”
李韶成微笑着,“下一次杀人前要先衡量一下彼此的实力差距。”
“哥哥,这是个误会!”
双手高举的波尔大声辩解着,他突然抬头看着天空。
“看,他们已经来了!”
“我可不会让你有机会抢回主动权的。”
李韶成的枪已经贴着波尔的太阳穴,随时可以让他脑浆迸裂。
但这一次波尔确实没有说谎,天空中传来清晰的轰鸣,随后,短短地两分钟内,飞机出现在他们面前,直升机的螺旋桨带起狂风,吹得衣服和沙子一起狂舞,但在风暴的中心,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地方可真难找。还好没有晚点。”
是李萧忆,他真的到了。
李韶成握枪的手有了少许松动,波尔急忙陪着笑:“你看我确实没有骗你。他已经来了,为什么不过去和他拥抱一下?”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觉得必须杀了你。”
李韶成认真地说着,他从不认为杀掉波尔会带来良心上的负罪感。
但这一次,波尔没有争辩或是求饶,他露出笑容。
“我从开始的时候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才会制定这个疯狂的计划。你知道,对已经绝望的我而言,最美的未来就是被你杀死。”
他撕开上衣,露出心口。
“冲着这里开枪吧,等这天已经很久了,哥哥。”
然而,或许是他陶醉的神情令人厌倦,李韶成非但没有开枪,反而转身走到李萧忆面前。
“我们走。”
“不杀他真的不要紧吗?”
“杀了他会让我觉得恶心!”
直升机呼啸着,逐渐变成天空的小黑点,还保持着等待子弹的敞胸姿态的波尔突然发出生锈的齿轮般的笑容。
58.旅费
沙漠的夜晚,火热已然褪去,依旧带着滚烫的沙砾上,一条蛇正小心翼翼地扭着它优美的身体,尽量不发出声响。
它的不远处,有一只衔着沙漠野兔的沙漠狐,狐狸满载而归,正得意地一边走一边炫耀猎物,粉红色的耳朵也在风中得意的抖动,灰色的皮毛沾满沙子,看起来可口极了。
蛇先生已经饿了很久了,它需要食物,而沙漠狐和狐狸口中的野兔都是它梦寐以求的美味,虽然捕猎沙漠狐对蛇来说是很有可能搭上自己的性命的事情,但是它已经不想去思考那些可能的危险了。
饥饿,是沙漠平等给予每一个居住者的考验。
活下去,必须习惯冒险!
蛇先生开始做埋伏,它要在狐狸感受到它的气息以前完成伏击。
沙漠狐很兴奋,难得的美味让它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但很快这份幸运就会消失,在沙堆里,一条蛇正虎视眈眈。
距离越来越近了。
蛇先生压缩了身体,它把自己的身体变得像个弹簧一样,而后,当衔着美味的沙漠狐进入它的攻击范围的最外围的时候,它突然飞出,发动攻击。
长条形的身体从沙堆里飞出,猛扑沙漠狐,它的攻击如此之快,以致月光照耀下银光闪闪的沙漠,只留下了一条淡的几乎不存在的细影。
但是它失败了。
并非它的攻击不够犀利,也不是它的敌人及时的觉察了它的存在,而是——外力的介入!
一把匕首破空划到,刺穿蛇先生三角形的头颅,并把整个身体钉在了沙地里。
匕首手柄处的不吉红色,以及迅速被沙子吸收的鲜血的红色,是蛇先生咽气前看见的最后的颜色。
沙漠狐抖动着大耳朵,它也看见了地上的蛇先生和插在蛇身上的匕首,如果是往日,蛇先生会变成沙漠狐顺手捡回的夜宵,但是这一次,它跑近了,却没有咬起蛇的尾巴。相反,四处张望后它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放下辛苦很久才得到的沙漠兔,而后跑开了。
动物都是敏感的,匕首传递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信息,顶级的掠食者出现了,他就在附近,那长着两条腿的可怕野兽!
我也会变成他的猎物的,如果不放弃兔子,让自己能够跑得更快的话!
沙漠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这个强者在上、食欲是唯一法则的世界,比你的捕猎者活得更长,就是最大的胜利。
李韶成饶有兴致的看着钉在地上还有些不甘心的扭动的蛇,他拔起刀,将蛇塞进口袋,又拎起距离蛇的尸体几厘米处的沙漠兔,检查伤口。
“这不像是被蛇的攻击而死的。是谁留下的贡品呢?”
不过他很快就放弃了思考,谁留下兔子,这根本不重要。
重点是,兔子,一整只的兔子!
从天而降的一只兔子!
食物在沙漠里意味着什么,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原本还想一条蛇能不能填饱自己的胃,现在看来,这个问题不需要再纠结了。
他拔起刀,将蛇和兔子都提起,找了个沙丘背面的地方,这里有沙漠植物多水的地下根茎,他刀子和手一起努力,挖出一坨块根,随手剁了几刀,块根立刻流出甜美的乳汁。他吃下固体的水,确定喉咙不再干涸后依循旧例将剩下的块根埋回土中——在沙漠里你无权独霸资源,必须给别的生物一线生机。而后,他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嘴角,用刀子剥下蛇皮和兔子皮,将肉切成一块块,就这样生咽下去。
他有打火机,但是附近并没有枯柴或是其他用来引火的东西——块根含水太高,也太珍贵了。虽说衣服也能燃烧,但是轻薄的它们根本撑不了多久。
新鲜的肉吃进嘴里带着浓郁的血腥气,茹毛饮血的野蛮却因为它富含的活下去的积极意义,变得尤其神圣。一向在食欲问题上克制的李韶成吃得半饱,他意犹未尽地看着剩下的肉,最终决定将它们用丝质衬衫包好。
李萧忆这个混蛋真妈的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千万别让我再遇上他,我一定会忍不住把匕首捅进他的屁股!
对着月亮做完今天的心情祷告,李韶成盖着降落伞浅浅地睡下了。
第二天,李韶成继续着苦闷的沙漠旅行,虽然兔子和蛇肉让他对前景有了少许乐观。
但是,放眼望去苍茫的沙漠,好运在哪里?
没有卫星定位系统,没有网络和手机信号,甚至连最原始的罗盘也没有!
他忍不住再次咒骂李萧忆。
这个白痴,居然连飞机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于是不幸和他同机的自己抽中了下下签,将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飞机露出了坠落的可悲前兆。
是随着飞机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还是跳下去在沙漠中自力更生?
珍惜生命的李韶成当然不会询问愚蠢的李萧忆意见,他直接抢了个降落伞包,背在身上,之后就自顾自地打开舱门跳下去了。
毕竟巴菲绝对不会放手的对象是自己,和自己分开,对李萧忆而言反而会比较安全。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沙漠求生的经历,他对自己的前途并非一片阴暗。至于李萧忆,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好在李萧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劲,当李韶成打开降落伞忍不住回望的时候,他看见飞机上又掉下几朵伞花。
相信他们会活得很好,只要别在走出沙漠前和自己遇上!
李韶成承认自己的道德比一般人更差一点,他不介意在食物匮乏的时候把自己的同伴的血和肉当成备用品吃下去。
何况沙漠是个让人失去人性的地方,道德和人文在这里行不通的。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违背最基本的道德准则的事情。
他裹紧了蒙在头上的降落伞继续赶路。这东西在沙漠里是能够当做头纱使用的。毕竟是沙漠,能减少水分的散失就尽量减少。
很快,李韶成知道他没有被幸运女神抛弃了。
他遇上了清晰的骆驼的脚印。
脚印很新鲜,在这个沙子随时会覆盖掉痕迹的沙漠里,一整队的骆驼意味着生的希望,虽然脚印的方向和他预定的前进方向存在一定的角度差,但是这种细节不需要在乎。
他决定追上驼队,获得他们的帮助,至于报酬,就看他们想要什么了。
在沙漠里有一只骆驼代步,会轻松很多。
三个小时后,顶着正午的烈日的李韶成追上了驼队。
此时正是太阳最火辣的时候,深知此时不宜赶路的驼队在沙丘后小小的阴凉里休息。这是个豪华的队伍,数十只骆驼蹲在沙地上,围成一个圈,保镖摸样的人穿着迷彩服,拿着水袋和枪在骆驼群中穿行巡逻,最中央是个小帐篷。
帐篷是打开的,他能看见里面坐了约莫七八个人,每个人都是休憩的样子,随便地坐在垫子上。
李韶成连忙走过去,不幸的是,才穿过骆驼,他便被全副武装的男人拦住了。
他们用枪顶着他,保险栓已经打开,李韶成连忙喊了一声:“安拉在上。”
这一声引起帐篷里的人的注意,一个包着白头巾的阿拉伯男子走出,看了李韶成一眼,李韶成摊开双手,表示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危险物品,但即使如此男子还是示意保镖,将他从头到脚的摸了一遍,这才允许他跟着自己进帐篷。
他们给了他一个小坐垫,他被允许坐在帐篷的最外面,这是个尴尬的角度,全身都在护卫们的监视下,稍有异动,就会立即被守在帐篷门口处的人制住。
但他坦然自若地坐在价值不菲的地毯上,他冷静地打量着帐篷:作为一个驼队,它未免有些过分豪华了。
等级分明的帐篷里,最中央的主人使用的头巾是掺杂了金丝的,主人面前摆了不少美味,两个金光闪闪的水壶,还有甚至有一盘水淋淋的葡萄!
真诱人。
李韶成吞咽了口水,水是他此刻最期待的东西,而那盘表面还有水滴的葡萄,更是比传说中的禁果更诱人。
“您好。”
李韶成谦卑地说着,他嗅到了色欲的味道。
中央的主人挥挥手,伺候在他身边的一个仆人站起,他端了一个水盆,走到李韶成面前,李韶成只看一眼便觉豪奢,这竟是整整一盆的水以及毛巾!
在沙漠里,水可是异常珍贵的,沙漠旅行途中用水洗脸,可比普通人家用牛奶洗脸更加奢侈。即使是李韶成,也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过分奢侈。
“洗干净了手和脸才能觐见主人。”
仆人谦卑地说着。
但是既然给他用水洗脸的机会,李韶成自然不会让主人失望。
他伸出沾满沙子的手,将满捧的水抹在脸上,再用湿漉漉的毛巾擦干净脸上的泥沙。只是手和脸以及脖子处的沙尘太多,擦洗多次勉强能看出原来的颜色,而此时整盆的水都已经变得泥水一般浑浊不堪。
李韶成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
但不等他表示歉意,仆人已经将整盆的水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