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眼的笨猫,难不成一直饿了这么五十多天,主人既然不在,偶尔抓只老鼠也是应该会被原谅的么,如果他一直不回来,你就一直这么饿下去?
“鸣蝉哥哥给你做饭吃吧。我做的东西,吃起来一定不同反响。”一时心有所动,豪气千丈地夸下海口。
此言一出,即刻后悔。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就为了那孩子晶亮亮的欢喜之色,也不可以将话收回。
可怜某怪物对做饭之事十窍通了九窍,还剩一窍不通啊……我苦着个脸,没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姑且试着做一做吧。
厨房里用具倒是一应俱全,不过是灶台累灰,案板堆尘,清洗干净之后又发现,做饭的食材一样没有,又跑去集市买了些面粉,蔬菜之类的,回来就挽起袖子大张旗鼓的生火做饭,端得是意气风发,胸有成竹,谁知我心中半点谱也无。
灶肚间的柴点半天点不着,鼓捣半天,好不容易点着了,烟熏得满头是汗。
拿铲的姿势极度滑稽,怎么拿怎么就不顺,回想起当日看轻尘做饭时的步骤,放油,放菜,翻炒,加佐料。
火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火侯控制是个大问题。
好不容易做好了,菜一铲出来,盛到盘里,乌漆麻黑的一团,简直都看不出来,原材料是白菜……
果然是应了那句话:我做的东西,吃起来一定不同反响。
只是,这样惨不忍睹的不能称之为菜的菜,还敢端出去让小朋友吃?这不是赤衤果衤果的虐待么。
白忙活了半天,没奠成某只小猫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倒孝敬了敞着肚皮的污水沟。
隔壁的阿黄迈着猫步,悠哉悠哉地行来,很显然是对那黑漆漆的一团感了兴趣,凑过来,鼻子嗅了嗅,张开了小口,我心下一喜,差点没拜此猫为知己,谁知,此猫喵了两声,竟……吐了!
我一口血差点没吐成天女散花。我说猫兄啊猫兄,你好歹给我个面子吧,就算要吐,能不能躲远远地吐,这不成心寒碜我的么?
我塔拉着张老脸,缓缓抬手一抹,抹去一脸的悲痛之色。
算是彻彻底底被打击了。
孩子饿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去寻个地方,吃点东西,我住在这里,就有照顾他的责任和义务,刹时身上的担子,猛地一沉。
厨房里的青烟兀自袅袅,恍惚间,又回到那日,他锅铲翻飞,顷刻菜色扑鼻,引人口齿生津。
早怎么没有想到呢,我一拍大腿,这这么定了!
面上的悲痛早换成了得意,我还正想用找个什么借口,去看看他呢,自那日小狐事件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
思及小狐,心情忽然低落了。
主意既定,大步地转回前院,白白坐在房门口,手指翻动,在折叠着什么,我走近一瞧,小蜻蜓的背脊已经出现在手下了,又抬头望了望门上那些活灵活现展翅欲飞的蜻蜓,这些都是他编的吗?
“白白,我带你去吃饭。”我将手递给他。“鸣蝉哥哥可能要再练了几年才能作出让你能安心下咽的食物。”
“我不能出去。主人回来了看不到我,会担心的。”摇了摇头。
我执意拉起他,“不会那么巧的,你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回来。”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们吃过饭就赶回来。”
孩子还在犹豫着,我一把将他抱起,如同抱着一片云,抬步向外走去。
“我们很快就赶回来的,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白白不要担心啦。”
小孩还是一脸的担忧,我抱着他已经跨出了大门,径直向轻尘府上走去。
第十一章:猞猁等猫
白白在我的怀里,闭着眼睛,手上还紧紧地攥着未完成的草编蜻蜓。
我一路快步行着,走出小巷,他的小身体,突然的颤了一下,如一面紧绷的弦,然后手环过来,抱紧我,将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臂弯里。身体抑压不住的颤抖,说明着他的害怕,深刻的,不自自抑的害怕。
未抓牢的蜻蜓从指间掉落,飘扬扬落在地下,又散成草丝几缕,被风吹起。
“乖,怎么了?”我停下脚步,低头柔声问他。
他不说话,将头埋得更深。
我举目环顾,却见谁家青砖瓦上踏雪无痕地经过一只猫,不,不是猫,比猫的体形大了不至一倍,走路的姿势很是优雅,背部呈红棕色,中部毛色略深,耳朵又尖又长,耳尖两络深色丛毛,气势不似猫那样温顺,多了分桀骜。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睥睨地望过来,竟有几份凌厉之势,对上我视线,竟有些嫌恶,眯了眯眼睛,一片叶落在它身上,扭头望见,又是一脸嫌恶,抬起爪子狠狠地拂了几次。
从哪里来的自我感觉良好,竟然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亦不屑。
复回过头来,睥见我怀中白白,一双阴鸷的深碧色眼睛似被火瞬间点亮了,叫了一声,做势就要扑下来,白白胸前流光若隐若现,墙上的那位后退了几步,似有不甘,仍虎视眈眈。
我诧异,撩开白白胸前衣服,一颗莹润的珠子,用银线穿了,缝在中衣之上。
珠上似有字,在阳光下大放异彩,墙上那位,似对这耀眼白光有所畏惧,愤然地望了眼白白,又叫了一声,跳跃过连绵的屋脊,不见了。
我知白白怕的是什么,但见那位走远,拍拍他:“没事了。白白,没事了。”孩子渐渐地不再颤动,从我怀里悄然探出头,小脸上已是泪痕满布,恐惧之感仍未褪去。
是那样的恐怖,却只能蜷缩着流泪。我一边心疼,一边拭去他的泪,又想到方才那东西的眼神,那是捕食者看食物的眼神。掠夺一空毫不留情,且势在必得。
“别怕了。”
孩子喃喃着,“蜻蜓……”伸出手。
我回头望,路面空空,草丝不知被风吹往何处了。
“回家再做吧。”对着他温柔地一笑,“现在让白白吃得饱饱的才是最重要的。”
白白收回了手,却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行至轻尘府外,伸手欲叩门上铁环,手刚伸出,门却从里面开了。
眼前,即是轻尘波澜不惊的冠玉温润的俊脸,因看到我,墨玉双眸里白驹过隙般飞快地闪过一丝欢喜,我也不想再分辨,那到底是因我这个人而闪现,还是因这一张“故人”的脸。
却因为再看到他,而甚觉愉悦,心跳蹦蹦蹦蹦地声如雷震,心里无以名状地跳动着一丝紧张。
欢喜闪过,眼睛弯弯如弘月,一抹笑意就显在他脸上了,且愈来愈深刻,甚至笑出了声,指着我,呵呵呵呵欲说些什么,一张口,仍是笑个不停,说不出话。
我望他和煦明亮的笑颜,也不由得弯起了嘴角,可心下突然有点纳闷,轻尘,你没事吧?以往君子临风,举止汪洋,若秋日之照而步深山,今次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难道是很欢迎我的到来吗?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在家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该找什么理由,而是直接唰唰地箭一样飚的就来了。
福伯立在一侧,虽极力隐忍,仍是止不住笑逐颜开的趋势,可怜他长相虽亲和,却有些古怪,一笑开了脸,就像顽劣的孩童在私塾先生的讲义上,用少醮了墨汁的毛笔,三心二意圈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囧」字,着实囧囧有神。使人望之,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福伯的长相果然不俗,生生一个象形文字的灵活运用之典范啊。
疑惑更甚,“轻尘,福伯,你们这是怎么了?就算是再怎么欢迎我,也不用笑得这么夸张啊。笑坏了肚子,我可没有功夫给你们揉……”我忍不住开口。
轻尘轻咬下唇,忍住笑,手揽上我双肩,将我往厅里推去,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触于我,心下微动,不动声色,被他推至房里。
“鸣蝉,你先照照镜子。”怀里的孩子,听到声音睁开了眼,无瑕澄澈的纯黑眼眸,望向轻尘,甜濡濡的一声,“轻尘哥哥……”
这两人莫非认识?
轻尘好似此时才留意到白白,笑如春风拂面,略带些宠溺,伸手接过,“白白。”又抬眼看了看我,有些疑惑,“鸣蝉,白白怎么和你在一起?”
白白在他怀里,似极为亲昵,“轻尘哥哥,主人不见了……”水雾又漫上了琉璃样的眸子。
“承柳不见了?我怎么不知?”轻尘皱眉,有些不解。
承柳,就是白白口中的主人了吧。
“我初来乍到,无处安身,那日寻房子时,正巧走到承柳府上,眼见大门洞开,无人居住,就寻思着住下。一来解决了住宿问题,二来顺便帮他看顾着房子。”
“你们都认识?”这可算巧了,缘分呐。
轻尘抬眼看我,复笑,“你且先洗把脸,等下再讲给你听。”抱着白白转出去,“白白想吃什么,轻尘哥哥给你做……”声音渐远去。
闹了半天,我还没来及照镜子,一望之下,几欲撞墙!这这这这是我吗??!
满脸烟灰,一团乌黑,鼻子上蹭了些煞白的面粉,一点白在一脸黑中,煞是显眼,头发间还扎了几根麦桔,一颤一颤的,要掉不掉。说多滑稽有多滑稽,说多可笑有多可笑。
方才下厨后,忘了洗脸了……
太丢人了。
我总算是明白了,刚才一路走来,路人们语言不明的含蓄笑容,姑娘们指指点点,羞羞怯怯,浅笑着一望一望又一望,是为什么了!亏我还以为是自己天生一张笑脸,使人望之,便觉欢喜。
好吧,人都已经丢了,丢的也算是故人的脸。深吸了一口气,欲鼓起志气,却又委顿,今次可是送上门赶着来丢人的!偏偏就丢在轻尘面前!
我捧着张脸,自怨自艾,白白这个小朋友也不跟我说一下,提醒我洗个脸,真是不乖。
苦恼了半天,才去洗脸了。
轻尘跟白白已经坐在前厅餐桌前里了。轻尘的速度也倒是快,十多分钟的时间,为我们一大一小两个麻烦做好了饭。
见我过去,忙招呼着,“鸣蝉快坐下吃饭吧。”话语仍带笑意,灰头土脸的我,他一看便知是下厨未果的杰作。
低垂着头,坐下,面前一碗鸡蛋羹,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嗖嗖地直往鼻子里窜,垂涎欲滴。
白白坐在轻尘身侧,一声不吭地吃着鸡蛋羹,手握调羹的动作,略显得有些生硬。这孩子。这孩子。哎。
轻尘说,他跟承柳两人原也是自小的朋友。那日,轻尘去看望承柳,进得门却见围墙上蹲着一只猞猁,正凝神俯视着屋内,牙齿间似有辗磨之声。
然后见承柳教一孩子学写小楷。他自然一眼便看自那孩子是妖。
而那猞猁分明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猞猁别名山猫,同属猫宗,却似与猫有不共戴天之仇,见之即食。而猫在猞猁面前,犹如老鼠一样,畏畏缩缩,不动不逃,眼睁睁地被他吃掉。
“今天所见的那个东西就是猞猁吗?白白?”我问。
白白点点头,又向轻尘身侧缩了缩,那猞猁看来是极恐怖的,孩子光是听到名字,就吓成这样。
“白白也算是一只灵猫,如果吃掉的话,可以增猞猁十年的寿命。”轻尘说。
眼见白白对承柳无害,轻尘也喜欢他那讨巧的小模样,在承柳府上设下结界,纵使猞猁来犯,也不能突破结界,只能望府兴叹。后又取了一颗碧海珠,并以法术在上面刻上一个“临”字,以示亲临,以此物来震慑猞猁,保护白白不被伤害。
白白衣服上的那颗就是碧海珠,是由承柳亲手缝上去的。
虽有结界护院,法术护体,而那猞猁仍存了心思,欲趁人不备之时,取白白性命。
“轻尘,何不干脆杀了那猞猁?”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早点解决,以绝后患,也省得他去伤害别的猫了。
“若不惑人,我便不能杀他。”
“那猫命不是性命吗?”
“自然法则,虽身为术师,也必要遵循。”轻尘颇有无奈。
那来那么多规矩,我不齿。难道就让白白整日提心吊胆的么?小孩子惊不起吓……待哪日再遇到那猞猁,我定要送他去地狱观光,免得为祸猫界。
忆起刚进门的时候,轻尘似要出门,便开口:“轻尘方才有事出去?”
“嗯。胡府出了件奇事,要我去看一看。”
第十二章:怪哉病也
我平素也算是千奇百怪之事,十有八九都见识过了。咳咳,这只是在山洞里时以坐井观天的角度得出的结论,身居一洞之内,方寸之地日日所见无非几个小飞虫,小爬蛇,小狐狸,些许小山精。误入洞中的些个妖啊怪的,也只是对个眼神,便该干嘛就干嘛去了。孤陋寡闻?反正我是不会承认滴……
谁知一入人间,便也如懵懂孩童,眼见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离奇怪诞之事,如繁花缭乱,晃花了眼睛,深觉好奇迷惘,便叹以往目光短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原来这世上发生的事情,情节曲折怪诞的程度,远远能超过想象。
所以,听到轻尘说有奇事,便也想跟去开开眼界。白白小朋友惦记着今日未完成的蜻蜓,还一心要回去等主人,我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才松了口风。
于是乎,一大一小两个跟屁虫,屁巅屁巅地跟着轻尘,向胡府走去。轻尘颇是好笑,但无可奈何,任由我们跟了去。
今日正逢集市日,一个月也就两次,盛况空前。奔着集市日,新奇物什甚多,且物美价廉,附近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村子都有人来,各种卖东西的、各种买东西的、手工艺品啊、古玩古董啊、杂耍马戏啊,反正是各种热闹,然后就是一堆一堆看热闹的人。所以这一城是人头攒动,多如过江之鲫,人流奔腾,势如长江决堤。
去胡府之事为重,虽满眼琳琅,目不瑕接,也顾不得瞟上几眼,在人潮人海里寸步难行,偏偏胡府却在繁华最深处,须得越过了车水马龙,如织行人,才能到达。三人一路跌跌撞撞,举步维艰,我抱着白白,小孩轻若浮云,安安静静的在我怀中,好奇地观望着周围的接踵并肩,偶尔有一些荡人心魄的杂耍,便睁大了眼瞧。走过许久,还探头回望,到底还是小孩子。“等一下事情办好之后,我们再来看好不好?”孩子忽闪着黑幽幽的大眼睛点点头。
许是怕被人流冲散,轻尘一手环过我肩头,“小心。”,一手护在白白身前,湿热的气息就在耳侧,耳朵熏得痒痒的,淡淡的安息香味无端地蛊惑着人心,面上也微红了。表情虽是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心头却小鹿乱撞,默默直呼:让人潮来得更猛烈些吧!
从人群里挤出来之后,差点没挤掉几斤肉,挥汗如雨的,空气中洋溢的热浪,倒显得季节有些像盛夏,而非初春了。
方才人群进退揉搡之间,无意中被踩了好几脚,痛得我呲牙咧嘴的,也咬牙切齿地忍了。现下低头一看,靴上、衣衫下摆都印了鞋印,靴上的我忍了,衣服上的该怎么解释,踩我的那人真是神了!
不同我的狼狈样,轻尘白衣仍洁净如初,气定神闲。
低眼看我衣衫染灰,俯身帮我拍了拍,“干净了。”
我热泪盈眶,眼冒星光,摆出一个感恩戴德,以身相许的表情,巴巴地望着他温柔似水的笑颜,“大哥,你人真好,小弟以后就跟着你混了!”他原没料到我会来这么一出,倒吓了一跳,旋即露出一个无尽温暖的微笑,足以融冰化雪,亲昵地拍了拍我的头,“子萧,莫再开玩笑了。”
犹如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来,笑脸凝固在脸上,呆立当场。
心里波澜微漾的欢喜还兀自一圈一圈地荡漾着,毫不留情的冰水,却将之砸得粉碎,四下飞溅。我如坠冰渊,尖锐的冰凌刺入身体,疼痛伴随着冰寒,直达心脏,四肢百骸,也片刻根根折骨,戳进心肺,苦痛难忍。料峭的春寒,见缝插针,侵衣入心,又是一层彻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