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皇帝宝座!保住之后做什么?笙歌夜舞酒肉池林,还常与宠臣暗讽前皇后与燕王有染,笑说前太子早便该死!
!”
赵丹容沉默。
在他看来,宫闱之变前的楚天玉的确是难得的好君王。
但那么多事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相信,楚天玉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楚天玉。
宫闱糜乱,朝政荒废,还有那些来自徐知章、何金平、贺问、周启芳等不下十七位当朝或退隐大臣的口风、书信、
密函。
楚天玉的改变令人寒心。而令现下赵丹容担心的,更是从来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楚一风前所未有的放纵狂态。
赵丹容道:“你要杀了他?那太子的清白……”
楚一风截道:“清白?你还指望如今的楚天玉痛哭流涕承认过错?他早不是楚一靖心中的那个父王,留他何用!”
赵丹容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道:“那杀了他之后又如何?”
楚一风看着赵丹容,也是好一会儿,轻笑道:“就算没有以后,你也会来。”
赵丹容怔道:“为何?”
楚一风道:“紫金山下密道中,那一局棋。”
赵丹容霍然想起那一局棋至中途,他为楚一风甘愿弃子,形同自杀。
不止因为他相信楚一风的能力。
更因为赵丹容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楚一风深沉算计,也不似楚一风千方百计达成目的的执着不放,却是一旦立定目标,便可大无畏放下任何一切
,绝不惜受伤受苦甚至牺牲自我。
——原来楚一风当日试探赵丹容愿否弃子,竟是为了时至今日的安排。
赵丹容莞尔一叹:“谁叫我就是这么个大笨蛋。”
楚一风轻笑点头。
赵丹容道:“你和叶青怎么了。”
楚一风不语。
赵丹容便笑道:“若不是你担心叶青不会如约出现,又何必将我们看押在城内宗王府,而不是城外典狱或者重犯天
牢。又刻意减弱宗王府的守备,好让我们顺利逃出齐集人马来到此地,最后关头化敌为友为你助阵。而至少到目前
,叶青还未至。”
楚一风挑眉道:“不错。叶青当年也很器重照顾楚一靖,交情很深。”
赵丹容想了想,道:“……所以你找上叶青,多年策划直到今日。所以你不惜失去自己的权力利益,让楚一秋虎落
平阳,让叶青掌控朝中大权。叶青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这就是你要的。”
楚一风道:“是。”
赵丹容道:“所以你设计陷害我,为让楚一承被逼带兵围城,反让守城禁军忙于应对他,予你动手的时间。”
楚一风道:“是。”
赵丹容长叹道:“所以我就是猪,这么被你团团耍了一回。”
楚一风笑道:“是。”
赵丹容道:“可若我仍不愿与你站在一处,你便麻烦了。”
楚一风只道:“你不会的。”
赵丹容道:“哦?”
楚一风道:“因为楚一靖死了。”
说着,楚一风已经转身,继续向前走。
赵丹容跟上,追问一句:“他是怎么死的?”
楚一风回了半个头,留给赵丹容一个微妙的讥讽的竟带了残忍的清丽笑容:“因为……天邪死了。”
赵丹容疑惑,同时心头莫名一颤一凉。
他犹记得当年的天邪喜欢着楚一靖,记得邹三水说过在绝耳崖下发现似被野兽啃咬过的人骨,记得只亲近楚国皇室
的烈蛟犬连山嗅着楚一风的手指,摇了摇尾巴。
此时的赵丹容甚至不敢去猜其中联系。
楚一风已经拨开珍珠垂帘,走进雅阁。
雅阁甚是宽敞。四周墙壁满满当当,挂着一时数不清的画。
每幅画里都有一个人。
不同的动作,不同的情态,不同的背景。却是同一个人。
一个美丽而年轻的女子。
在香炉青烟的萦绕里如同仙子。
当年燕国第一美人,也是后来的楚国皇后,燕书柳。
窗大敞着。
一人站在案前,透过窗户抬头望月。
高冠博带,一袭暗红色雍容华服,挺身直立,贵不可言。
背影修长、伟岸,丝毫看不出纵情声色的痕迹。
颈间一串莹蓝色日暖生香,永远二十六岁的面容,比楚一风更成熟持重,也更俊朗得鬼斧神工。
此时他转过身来,有飘逸额发掠过他的眉睫。他对着楚一风笑道:“风儿,你看你一来,又把风都全带过来了。”
楚一风的父亲,楚国的王,楚天玉。
风真的起了。
将楚天玉楚一风和赵丹容的发丝衣摆全扬在了空中。
楚一风也笑了,不再掩饰的寒:“嗯,来看你。最后一次。”
第一百三十一章
楚天玉不笑了,警惕地盯着楚一风和赵丹容。
楚一风却没有理会楚天玉的神色。他兀自上前两步,取下一柄长得离谱、被当做饰物悬挂墙上的兵器,抛给赵丹容
道:“还你。”
赵丹容一见那又熟悉又陌生的兵器,不由自主愣了愣,伸手却是再自然不过地牢牢接住。
不是朱牙原有的剑鞘。
赵丹容皱着眉头,颇忐忑地握住剑柄。
兵器,缓缓出鞘。
冷厉的黑色光芒迎着日头晕出一道虹色光圈,自漆黑的鞘中诗般轻扬而出。
似是一道在朴实无华的黑色月光中破体而出返璞归真的黑色月光。
毫无疑问,这是赵丹容的朱牙。
但已经不再是半刀半剑的朱牙。
形制更为流畅,曲线更是优美,气息更加精纯。
——更重要的是,剑,已开双刃!
成了真正的朱牙剑!
愈加纯粹精炼的黑银二色,便是愈加的如此诱人,如此惑人,如此嗜人。
赵丹容猛抬头,看向楚一风。
楚一风道:“放心。是枯根大师的手笔。”
赵丹容心潮翻涌,最后也只能低头摩挲着朱牙道一句:“在枯根大师手里,怪不得我遍寻不得……为何?”
“若被你寻得,带着朱牙的你今日能这么容易避过众高手围攻,率先来到此处么?”楚一风道:“迟早有一天你无
法站在中间。成刀或成剑,你不愿选,我替你选。”
赵丹容忽想起燕燕曾问他,为何朱牙只开单锋。
那时候赵丹容说,剑开刃,是为了伤害。不开刃,是为了守护。人要为保护自己而伤害他人,也总要留下不锋利的
一面,去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燕燕说,人总会背叛。
赵丹容只道,他人傻,看不到那么远。只愿这么一直守下去。
楚一风看着神情翻涌的赵丹容,眸光变得沉邃,忽贴近赵丹容身侧轻道:“你以为剑开单刃便是真正的仁慈?双刃
剑伤人伤己,也只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伤害自己也必须守护的人。你的那个人,是谁?”
赵丹容怔住,看向楚一风,目光闪烁。
楚一风却又成了那个不带七情六欲的楚一风,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楚天玉。
“你的那个人,又是谁?”楚一风轻轻说着,也不论楚天玉是不是听得到。
楚天玉沉声道:“风儿,你身边这人不就是当日仙逸宫的刺客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楚一风道:“我说了,来看你。顺便杀你。”
楚天玉自墙上取了一把护剑横在身前,怒斥道:“风儿!此刻围攻建清园的不是承儿,而是你的人对不对?!”
楚一风点头。
楚天玉道:“叶青呢?叶青他在哪,他也是你的人吗?!”
楚一风道:“本来是,但他今日临阵退缩。不过也无所谓,他该做的都做了,只差最后现身此处而已。或许是念与
你数十年旧情,不愿亲见你死吧。”
“念我旧情……”楚天玉面色复杂低喃一声,忽又大笑道:“楚一风,原来朕看错了你!原来你也是野心勃勃,想
着早日登上王位!竟至于要杀亲父!”
“历代楚国皇室为夺日暖生香而弑父弑子的还少么?你不也软禁最后逼死了你的父王,还有楚一靖、燕书柳。再说
了,你也不是我的父王。”楚一风冷冷说着,又不知想起什么,忽笑了一声,“虽然我的父王也一样糟糕。”
楚天玉怔住。
楚一风继续道:“九年前绝耳崖,不该死的楚一靖死了,不该活的我还活着。进宫送你本就站在鬼门关口的四子一
程,我就成了楚一风。”
楚天玉震惊,怒极反笑:“原来是你!朕还记得,你叫燕云飞!燕问日养了个好儿子!”
楚一风却依旧平静,更带了一丝讥讽:“你误会了,我不是为他而来。他也从来视我为棋子,未有父子之情。”
楚天玉惑道:“那你为何而来?……难道是为了日暖生香?!”
说着,楚天玉护住颈项莹蓝珠子后退半步,厉色道:“朕死也不会交给你!”
楚一风却笑得肩膀颤动:“嗯,不用交给我。我没兴趣。”
说着,楚一风左手拇指扣中指腹,右手食中无名三指平伸,交错叠在胸前,因强烈的内劲而微微颤抖。
赵丹容正看着楚一风,眼神激切。
楚一风回头看了一眼赵丹容,也不说话,只袖口一扬。
那是一道看不见的光。
却带了那么些冷。像是春天第一缕阳光下晨起的第一只黄鹂,在犹未退散的冬寒里脆生生鸣出第一声婉转的啼。
楚一风的一式“啼莺”。
指劲呼啸,直扑楚天玉而去!
楚天玉内功不弱,剑锋迎着指劲一剑劈下,被劈成两半的指劲顿在楚天玉身后墙壁两旁留下轰然印迹,震得楚天玉
浑身一颤。
楚一风已腾身而起,瞬间已如鬼音魅影,逼近楚天玉身前!
楚天玉忽然看见了花。
就在楚一风腕间轻转的刹那。
柔而不弱,轻扬而出,雅洁脱俗,缠绕的花。
雾气一般开在了楚天玉的眼前、身畔。
在楚天玉回神之前,他手中名家锻造的绝世好剑,轻轻咯嘣一声。
断了。
掉落半空的前半截断成一片片,似是凋零的花瓣。
就断在楚一风那一片一片花一般盛开如雾的指劲里!
这一式,楚一风唤它“花恨”。
楚天玉脸色苍白如纸。
那指劲却并未消散在空中,而像是随水逝去复又乘风而起的朵朵白梅,再逼楚天玉!
不沾血色,誓不罢休!
楚天玉慌忙应对。
他能不能应对?
不能,则死。能,或许仍是死。
没有答案。
因为在最后一刻,一道剑光横贯而出,将朵朵白梅乍然碾回梦境!
静雅中带着些璀璨,璀璨中透出些隐忍,隐忍中飘出些飒爽,飒爽中流出些寂寞。
楚一风收住前冲的步伐,霍然回头,
赵丹容以指作剑,正凝重而矛盾地看向楚一风。
朱牙还未出鞘,牢牢握在赵丹容手中。
楚一风眸色一沉,转眼掠至赵丹容身前极近处,压迫威胁的嗓音却低喝两字:“出剑。”
赵丹容一怔。
楚一风的笑容缓慢地肆意而邪魅:“成刀或成剑,已非你所能选择。你只能拔剑,然后选择杀了他,或者杀了我。
”
赵丹容眸光震颤,久不能语。
而楚一风稍作停留,身法一动,指尖白梅顿起,汹涌汇成白霜巨浪,再袭楚天玉!
赵丹容看着楚一风随指劲飞袭楚一风的身影,握紧手中剑。
楚一风唇角的微笑清冽而绝情,行至终点的满意与激狂。
楚天玉看着这般急速逼近的笑容,本是惊恐苍白的脸色却突然松了下来。
成了一个同样行至终点,满意却清旷豁达的笑容。
似是在浊泥中埋葬许久,终于破土见日的上好白玉,无须掩抑的光华。
窗外似有大风起。
楚一风骤然眸中一震。
屋外脚步声随着叶青竟已带了哭腔的苍老嗓音响起:“不可!不要杀陛下!”
稍远处的赵丹容看着楚天玉与楚一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楚一风呆立当下。
他也无法相信。
他想不明白。
为何在最后关头,楚天玉竟松了手,唯一可以保命的半截断剑即时落地。
清脆一声。
未有半丝犹豫。
为何楚天玉会给他一个这般看破一切的笑容。
而这个笑容在风定纱落的时候,又转为另一个惊讶复又呆滞复又更惊恐难状的神情。
随着那一阵风,一人以一种连金钱钱都自叹弗如的速度轻巧,自窗外飞掠而入,替松手放剑的楚天玉挡了楚一风席
卷满天的“花恨”。
他瘫坐于地,被楚天玉箍在怀中。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子,不足二十岁。
个子不高,眉目姣好犹胜女子,却带着有棱有角的冷峻,魄力逼人。
明明是年轻的,干净的外表,眼里却自有一种奇异的,微冷的,沉淀了岁月的成熟与精练。
就像是一淌千年玄冰溶出的雪水。
葛寻天喉头一动,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不要杀陛下!陛下全知道的,你是燕云飞,你要杀他,他都知道的……”叶青终于赶到,老臣忍不住匍匐门侧,
泪流满面,“就是陛下默许你们甚至暗中帮助你们直到今日!是他授意我听你调遣!”
楚一风惶然跌退半步。
“因为深知日暖生香之害,陛下立意毁去日暖生香……”叶青继续嘶吼道:“所以陛下要用自己的死,来重塑一个
不需要日暖生香的新楚国!!”
第一百三十二章
楚天玉听不见叶青在说什么。
满眼只剩葛寻天唇边殷红的血迹。
抬手轻抚葛寻天的脸颊,楚天玉撕下了那张薄如蝉翼的易容面具,对着面前与燕书柳更似数分的面容颤声低喃:“
……平晴?”
燕平晴微笑道:“你还记得我。”
楚天玉不住点头,泪光闪烁:“我知道你没死……只是我以为,这一回,你还是不会来……”
燕平晴笑得一如当年轻狂,道:“我来看你为何堕落到这副模样,想问问你我与书柳到底孰轻孰重。只是不想你竟
一意寻死,我只好冲出来了。”
楚天玉一把抱紧燕平晴。
燕平晴的声音便在楚天玉的耳后极近处淡淡响起:“玉,知道吗,修习回冰窃玉功的人也会死的。十六年前栖霞寺
,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千年玄冰很冷很硬,留着一口气待在里头好多年,其实挺难受的。可我又不想醒过来,不知
道醒过来可以做什么。最后还是醒了,只想着该来看看你。”
楚天玉将脸埋在燕平晴颈窝中,潸然泪下。
燕平晴咳去喉头血沫,继续道:“早就该走了。现在也见到你了。你还是当年那个老好人,真好,呵呵。我也可以
安心走了……”
燕平晴的语声越来越轻,直到将脸搁在楚天玉肩头,睡去一般。
楚天玉便这么抱着燕平晴,长久沉默,忽是仰天大吼一声!
这一声气动山河,窗棂断裂横梁震动,火烛尽跌于地。
也将楚一风被叶青言语惊住的魂喊了回来。
神甫归,楚天玉的杀机已至!
排山气劲如苍龙啸日,直扑楚一风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