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日找我何事呢?”啓澜用手轻叩着石桌面,问。
月挂中天,薄雾初升,我望着那张不甚清楚的面孔,缓缓道:“我确实是有事找你,我只问你一句,‘约定门生’
有无此事?”
“我说的话,王爷可信?”
我淡淡一笑,很想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可是我不敢,怕又吓跑了他。
“我信的。”
啓澜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又品了一口,道:“没有。”我心中如大石落地,泰然了许多。
“王爷,你此次还俗,何时解决党争之事呢?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无论浙派还是陇上决计不会全身而退,王爷如
何处置我和萧大人?动手前请提前告诉下官一声,下官也好做好准备。”啓澜凛凛地说。
呵~他果然还是这般聪明机敏。
我缓缓站起,背手而立,一池的午莲开得正美,冰肌脱俗。曾几何时我也想过啓澜若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该多么
好,那么我们之间就不必拆杂这么多纷繁的红尘之事,就如这午莲一般,绝世独立。可是,这毕竟是我一厢情愿罢
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啓澜就是一个极聪明的人,聪明得看透了我心中所想才让我招架不及。
对着他,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啓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害你,无论何时,我都会护你周全。”
“此话若是殿下在五年前说,啓澜也许还会信,现在……太晚了。既然茶已品过,事亦论完,啓澜就此告退。”
他放下茶杯,眼里盛着一眶的厌恶之色,决然地转过头走了,一刻都没有停留。
看着他月白色的袍子在风中轻盈摇曳,我口里泛起一阵苦水来,伸出手去在他用过的杯子上慢慢地划了一圈,冰冷
细锐,不似他的唇那般柔软。
月下伫立了许久,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殿下,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没有回头,冷冷地问:“景渊,难道你不想问问我会如何解决萧家么?”
景渊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殿下,你十八岁独掌辅国大权,内定四海,外抵蛮夷,虽入寺五年,但朝中处处有你
身影,你这样的人物,景渊是看不透的,既然看不透,我便也不去看,我跟你相交这么些年,就是看在我的面上,
殿下也不该会太难为萧家的,这一点,景渊相信。”
我猛然回过身来,一阵邪风将本王固定假发的缎带吹到了旁边的小树枝上,这一转脸,假发便挂在了树枝上,如欲
落未落的鸟窝,轻飘飘的随风摆动。
景渊暗咳一声,轻颤道:“殿下……殿下不必这般激动……”
本王讪讪地说:“萧尚书,想笑就笑吧!不用忍得这么辛苦。”
瞬间,萧大人的笑声响彻本王的府邸。
待他笑够了,本王顶着个闪闪发亮带戒疤的光头,情真意切地握着他的手,道:“景渊,士为知己者死,我有你这
么一个朋友,也算是今生无憾了!”
景渊敛住了笑容,握着本王的修长手指紧了一下,他说:“能被庆王殿下视为知交,那下官真是有幸了!”
他口气萧索,似是并不快乐。
“景渊,不如今日住在王府吧,我不会碰你的。”啓澜一走,本王倍觉孤单,想想昨日与景渊同床而卧时的安心,
不由开口提议道。
“嗯,碰与不碰我是无所谓的,听闻庆王最会怜香惜玉,下官还想试试的。”
黑暗中,我的脸绿了,其实我也不傻,其实我都知道的。
只是,谁让我今生碰上了他。
第五章
正午,我和稽睿在御花园里下棋,下了三局,他输了三局,一推棋盘,耍赖道:“不玩了!”
“啧啧,亏你还是皇上,说好了下五局的。”
“朕在别人跟前是金口玉言,在皇叔跟前就不是了。”
“皇上,你这是欺负我……”
稽睿摆出一副“欺负的就是你”的姿势,令我顿时无语。
“对了,皇叔,朕听说你回来这个把月,萧大人一直夜宿在你府上?”
“咳……是萧尚书而非萧大学士,你皇叔我不喜欢糟老头子。”
稽睿掩口一笑,摈退了身边侍候的人,从随身的小腰包里掏出一个锃亮的镂空雕花银盒子来。
“皇叔,给你个好东西。”说着话,稽睿把盒子推到我面前来。
“是什么?”我打开一瞧,里头装着五粒褐色的药丸。
“这是太医院送上来的东西,吃了这个,皇叔就可以与萧尚书夜夜大战三百回合……”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稽睿,三百回合?还夜夜?那我估计早就精尽人亡了。
“太医院什么时候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献□了?”
其实这东西,太医院是有研究的,但是也是要宫内的主子们讨了才会给,毕竟纵欲过度不是什么好事情。
“不是掌院的张大人,是新进太医院的顾卿。”
“顾卿?”我微微蹙了下眉,奇道:“顾什么?”
“顾白蛋,顾卿。”
我一时忍不住,喷出一口热茶来,真真是好诡异粗俗的名字!
“皇上知道此人什么来历吗?”
“是淑妃的家臣,前些日子朕身上不爽,换了几个御医都没治好,淑妃便提出让顾卿试试,结果一副药下去就好了
,所以朕就叫他到太医院来当差,他是个奇怪人物,平日里还给嫔妃们折腾着做些什么瘦身茶之类的……”
淑妃?淑妃是承国公的孙女,而承国公的儿子娶的是户部左侍郎的女儿,户部左侍郎倒是极低调的,但是他有个亲
家——陇上派新锐的人物:全兴才。
朝廷,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朝廷,而是一群人的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姻、同乡、师门关系错综复杂,不
把祖宗三代挖出来,很难看到一个人的真面目。
这顾白蛋,恐怕不仅仅是淑妃的家臣这么简单。
“皇上,这药你试过吗?”
稽睿面上闪过一丝兴奋,凑到我耳边道:“用过一次,勇猛非常,但是朕有节制,只幸了两人……”
两人?连幸两人?看来这小子身板不错啊!
“这东西不可再吃,我可是行家,这种药虽然药效猛,但是过后身体会亏乏的厉害,改日我给个方子给你,照那方
子补上段日子,你自然会勇猛无敌。”
稽睿极佩服地看着我,“果然皇叔见识超凡,竟然连这些都懂。”
我颇为得意得笑了下,昔日庆王的风流之名岂是白出了的?
“皇上,还有件事我要跟你说,那个顾卿,你打发回去吧,太医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稍稍手上不对便会出大事
,有时候连两朝的御医都会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来,何况是这等根基不稳之徒……”
剩下的话我就没有说了,什么今天送你个□,明日送你个壮阳丸的,哄得你日幸夜幸,幸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
时候再下一剂猛药,万一真薨了,子嗣尚小,本王又是个断袖,能把屁股搭在这把椅子上的数来数去也只有那个人
了。
而且,他刻意伪装数年,当本王看不透么?
稽睿是个聪明人,听到此处,他一扫玩笑之色,肃穆道:“朕知道了,多谢皇叔提点。”
“谈不上什么指点不指点,只是我这种浪荡之徒的经验罢了,对了,皇上,今日我其实是想跟你说说党争之事的。
”
稽睿一抬手,亲自斟上一杯酒来,笑道:“说罢,朕听着呢!”
其实,我还俗的真正原因,还是为了稽睿以及他的江山。
党争之史从本朝起就已经开始了,然而今朝声势最大,以至于但凡是站在朝廷上为官的,必然就是有所附庸。天下
仕子从点了卷子的那一刻开始就选择人生码头,拜老师,加了党派,从此开始骂战,简直无聊至死,原因也不外就
是为了争权。
在普庆寺的这些年来,我虽然吃斋念佛,但是外面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我的眼去。一年前,稽睿趁夜来到普庆寺,
第一句话就是:皇叔,皇侄愧对你的教诲,现在,江山不稳。
我摇摇头,他有未雨绸缪的意识就不算是愧对我的教诲。
那夜,我与他手边也是摆着一盘棋局,还破天荒地命人烫了壶竹叶青。
我对稽睿说:“若是有一盘你怎么也无法解开的棋局,你会怎么做?”
稽睿说:“朕会查阅典籍直到解开为止。”
我摇摇头:“若我是你,找个会解的来解,自己从旁看懂便是了。皇上,你要记得,为帝者,在权术斗争中,从来
都是看的那个。”
稽睿呆呆地看着我,不明白。
我淡淡笑一下,斟了杯酒给他,“运筹帷幄为将责,上阵厮杀为兵责,明白了么?”
稽睿还是不明白,我惆怅得无以复加。
“简单点说吧,虽然党争还没到犯上作乱的地步,但是怎么也要防着一手,现在陛下看到的只是萧家和许家在斗,
可是底下水深着呢,从一品到七品,谁也没闲着,要化解这种局面怎么办?不能把萧家老头和许家老头抓起来打顿
板子就算了,那没用,该结党的还是会结党,所以,皇上,你现在要播一个种子,将他洒进许家的后院里,等他成
了气候之后,他会毫不留情地拔掉萧家,萧家一旦失势,下一个目标就是许家,因为人的贪欲是无止尽的,许家完
了,局面就变成了一家独大,到时候,皇上杀个把奸臣还不是容易地像如厕似的,还轻轻松松落个明君的好名声…
…至于那个种子么,待我瞧瞧再知会你。”
“那现在两党之争怎么办呢?”
“嗨,你随便玩呗,反正萧家跟许家折腾得起。”
稽睿恍然大悟,握着我的手,道:“这次皇叔定要出来帮朕,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皇侄知道其中凶险,断断是一
步都不能错的!”
我摸摸光亮的秃头,道:“不去,皇叔怕麻烦,再说了,你皇叔没脸见人。”
稽睿恩威并济折腾了小半夜,恨恨甩着手走了,结果刚过了一年,我便哭天喊地求着要出去了,原因是:稽睿传话
来,说皇叔你要是不出来,朕就斩了许啓澜。
早知道……当初就该说除了萧景渊和许啓澜,其余人等随便你玩。
少说了一句话,累得本王重出江湖。
……
“其实也没啥说的,我就是来提醒皇上一声,现在快到收获的时节了。”
稽睿喜笑颜开,道:“总算盼到这一天了,瞧他们吵了这么多年都烦死了,朕简直就如傀儡一般。”
“委屈你这些年了。”
我叹了口气,当初稽睿说要结束相持了一百多年的党争时我还着实惊讶了一会,当即告诉他,要想结束党争时代,
首先要学会装孙子。
瞬间,稽睿装得比孙子还孙子。
我立马感叹:这是要被萧家和许家的老头摧残成什么样才能做这么大牺牲啊!当然了,深究原因,我想稽睿也是知
道的,再不动手,他那把椅子怕是坐不牢。
“皇叔,全兴才对萧首辅,有胜算么?”稽睿忐忑地问了一句。
我淡淡一笑,怎么会没胜算?这些年全兴才的“长进”我可都是瞧着呢!
“皇上,这哪有万全的把握?既然你不放心,不如顺手加点柴火吧?”笑着,我凑到稽睿耳边轻轻说着话,稽睿面
上顿时笑开了花。
不过……本王今夜还是要去找找景渊的。
第六章
石桌、美酒、美人榻。
我和景渊坐在水榭中把酒临风,池塘中午莲的清香阵阵荡漾在鼻尖,我指着那水中花姿楚楚的午莲说:“景渊,你
是否听说过午莲的故事?”
景渊站起来脱掉外袍,穿着白色的内袍枕着本王的腿躺了下来,他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我的身上,动静之间发出如丝
帛摩擦的声音,令本王心中痒痒的。
以前,我从未觉得景渊有多么出众过,许是太熟了,看久了的缘故,但是今日,他躺在我腿上的那一霎那,我才发
现景渊那“萧美人”的称号不是白得的。
他纤细异常,五官精致,尖尖小小的瓜子脸上有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凤目,眼波一转便透着风流倜傥,再一转又透
着桀骜不羁,神采风雅直追昔日竹下抚琴之叔夜。
我微微一怔,只见景渊半闭着眼睛,噙着酒杯将酒喝入肚中,问:“是什么故事呢?”
“啊~”本王回过神来,道:“从来有个地方很缺水,然后一位姑娘去找水,邂逅了一条鱼,继而爱上了鱼,从此
结为夫妇,但是村子里的人认为是鱼用了妖法魅惑了姑娘,所以就杀了鱼,姑娘悲痛欲绝,抱着鱼的尸体投河自尽
,从此水中午莲盛开,据传是他们的子女。”
“呃……”景渊顿了顿,问:“鱼和人是怎么□的?”
本王一本正经地答道:“鱼可以变了人形……”
“比如这样?”景渊撑起身体,细薄的唇贴在我的唇上,贝齿轻轻地咬了一下,本王半边身体立即又酥又麻。
“还是这样?”景渊略一用力,将我推倒在榻上,冰凉凉的手伸进我的袍内……
本王当了五年的和尚,如此旖旎风光,架受不住,手上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将景渊拉到了怀中,见他一双半合眼
里荡着柔媚的笑意,我的心里像是被人猛挠了一把,如果此时守不住,我和景渊的情谊当真算是完了,念及此处,
我毅然推开了他。
“景渊……我一直当你是好友,何况你是萧家之人,现在朝局千变万化,不知道哪一天我们就会变成敌人,所以,
我不能……”
景渊长出一口气,淡淡笑道:“庆王,你多虑了,景渊虽然是萧家的人,但是从不结党,至于党争之事,景渊管不
着,你只管放手去做好了,这些年我一直守着萧府,萧家并没有做出要被诛族之事,所以你其实不必顾忌这么多的
……”景渊这一席话,与表白无异。
“我……景渊,我当你是好友的。”
“我知道,我亦当王爷是好友。”
“好友之间做出这等事来,岂不是变了味?”
景渊冷冷一笑,那张宜嗔宜喜的面上浮上不屑之情,“王爷,我以为你当了五年的和尚就不这么虚伪了,怎么现在
还是这样,你昔日在楚楼的相好,不都是以什么文友、琴友的名义钓上的吗?现在倒跟我说起这个……”
“你跟他们不一样的。”我蹙着眉,不悦地注视着他,景渊不由一愣,他苦笑道:“殿下,你这两张面皮当真令景
渊糊涂了。”我抿抿唇,我知道景渊喜欢那个跟他在一起时胸无城府的庆王,可是我若是那般简单之人,早就在宫
斗官争中活不到现在。
“景渊,我对你的心思,你应当明白的,七月长江水患,两日后,你是否可以作为钦差去督察赈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