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满园 中——猫瞳

夜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南宫杏从床上坐起来。

银色的月光下，自己胸口上淡青色的淤青隐约可见。

昨晚带着这一身伤来找烟准的时候，他果然如自己预料般震惊而愤怒，但更多的是疼惜。

所以自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宰相府。

房中所有的摆设丝毫都不输给皇宫，侍女如云奴仆成群，吃穿用度极尽奢华，可见那人对自己十分尽心。

越尽心，越可见其用心。

他说：“他不懂得珍惜你，但我不会这样对你。”

他还说：“从今以后，我会照顾你。”

如此轻易就得到诺言，南宫杏甚至怀疑过其中的真实性。

但是那人严肃真挚的眼神，却不像是谎言。

第二天一早，南宫杏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烟准就很准时的命人把早饭送上来了。

南宫杏知道他的心意，所以请他一起早膳，他亦没有拒绝。

此后很多天，烟准都是在冷香居用饭，一有时间就过来陪伴南宫杏，两个人对弈品酒，赏花谈笑，别有乐趣。

他也不会对他隐瞒朝廷中的事情。

独孤雪藏失利，黑河镇发生兵变一事牵连甚广，两名神武将军被杀，朝政动荡不安，已经有人在暗中策划暴动，打算强制力独孤雷藏为储君。但独孤雷藏心思太深，认为时机尚未成熟，烟书实在太过精明，稍有差池，结果可能会出乎意料。

独孤雪藏能够得意到现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手上的兵权令人望而生畏，独孤雷藏虽然掌管军机，对他也要忌惮三分，现在三个神武将军已缺其二，军权旁落，独孤雪藏势单力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真正可以信赖的人，相比之下二皇子独孤雷藏身掌军机要职，又得到朝中多数包括烟准在内的重臣的支持，其优势显而易见。

谁胜谁负，天下人已经看得分明。

烟准说：“杏儿，你离开他是对的，否则一旦他日二皇子登基，你也会受到牵连。”

南宫杏笑笑：“谁做皇帝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独孤雷藏其实早已看我不顺眼，借口根本不是问题。”

烟准默然，半晌说道：“皇后那么喜欢你，她不会让二皇子杀你的。”

南宫杏收起笑容，突然间用很严肃的语气问道：“如果皇后要我嫁给二皇子，你会怎么办？”

烟准没想到南宫杏会问出这么一句，他的脸色有点犹豫，迟疑了半天才缓缓道：“我会求她收回成命。”

果然是烟准的做事方法，安全保险，又克尽人事。

南宫杏温柔的笑出声：“大人你何必这么紧张，我只不过随口问问。”

烟准知道自己的回答并未得到南宫杏的信任，心中有些懊恼自己的懦弱，但是与生俱来的性格和一生在政治中涤荡所养成的秉性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他又能怎么办呢？

南宫杏见他没有说话，于是又淡淡说道：“大人，杏儿有件事，想请大人帮忙安排。”

烟准见他转了话题，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杏儿尽管开口。”

“我想见皇后。”

在进宫的时候遇见独孤雷藏，还是千年不变的冰山表情，而且看自己的眼神冰冷中带着犀利，虽然没有说只言片语，却仍然能感觉到他的凌厉气势。

这是个天生带着君王气度的男人，不像独孤雪藏是个笑里藏刀的狐狸笑面美人，他身上有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只凭简单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人胆寒。

两人在走廊里擦身而过，南宫杏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烟书的宫殿气势恢宏，华美绝伦，比起独孤旻的正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高在上的烟书，衣着华艳，流苏坠地，钗环珠饰皆是上品，妆容精致的很过分，比上次在晚宴上不知好看了多少。但是厚重的脂粉已经遮不住年华衰老，过分修饰反而显得有些做作。

相比之下，一身素装的南宫杏显得清丽素雅，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烟书见到南宫杏，原本不喜不怒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涂抹了浓厚唇蜜的红唇笑得很明艳：“南宫少主别来无恙，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本宫？”

南宫杏立刻挂上招牌笑容：“无事不登三宝殿，实不相瞒，杏儿今天有事相求。”

“说来听听。”

“请皇后取消我和四皇子的婚事。”

烟书眉尖一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婚事必须要取消。”

“南宫杏，你不要太过分了！”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

回过头，看见独孤夜藏正大步走进来。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独孤雪藏。

南宫杏与他的视线对上，两个人都微微一愣，随即他移开了视线。

“你不要太不识趣，皇族婚事，怎么可以说取消就取消？”独孤夜藏今天的气势很凌人，这么一看倒和独孤雷藏颇为相像。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南宫杏说。

独孤夜藏大概是仗着烟书在场，独孤雪藏又一直沉默着，两方纵容，所以肆无忌惮，又说道：“就算是要取消，也该由我四弟提出，你这样做分明是挑衅。”

“够了，三皇兄。”独孤雪藏突然间发话了。

独孤夜藏还是很愤愤不平：“四弟，他让你颜面扫地，现在你居然还维护他？”

“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我自己会处理。”独孤雪藏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淡淡笑着，语气中的威严越发浓烈，连独孤夜藏都不得不乖乖闭上嘴。

南宫杏终于明白了。

独孤夜藏喜欢独孤雪藏。

其实在宴会上本就应该发现的，不过他把这种情绪掩饰得太好了，而且兄弟之间的感情本来就难以分清。

但是现在，南宫杏才真正看明白了。

紫云香雾缭绕，金鼎龙蟠生辉。

坐在金绣软榻上的女人，凤目淡淡一扫，大殿上立刻安静下来。

“南宫少主，本宫想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烟书慵懒的眼神看向南宫杏，说话的语调拖得极为妩媚。

南宫杏道：“简单来说，只是不想杏园牵涉到沐殇的皇位之争中罢了。”

烟书微微吃惊，没想到南宫杏会说的这么直接：“你认为本宫让你和雪儿成亲，是想利用你杏园的力量助他登上皇位？”

“杏儿当然知道皇后是一片好意，但这种可能性也不应排除。”南宫杏说得很淡定，却反而令在场的人都有些紧张。

“哼，就凭我四弟的实力，你又怎会需要你小小杏园的力量？”独孤夜藏冷笑一声，眼神里是明显的鄙夷。

“夜儿住嘴！”烟书突然拔高了语调，瞪了独孤夜藏一眼。

独孤夜藏虽然不忿，但还是识趣地闭嘴了。

烟书犀利的眼神游移在南宫杏和独孤雪藏身上，想从二人之间找出些什么。从刚才独孤雪藏进门开始，这两个人彼此之间就没有任何交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聪明睿智如烟书，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是瞒不了多久的。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独孤雪藏终于缓缓说道：“母后，其实南宫杏是心有所属，所以才想取消婚事。”

此话一出，不仅是烟书和独孤夜藏，就连南宫杏也当场愣住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他想把他和烟准的事情说出来？

当着烟书的面？

“他……他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你吗？”烟书不解。

“从来都不是。”独孤雪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南宫杏。

南宫杏觉得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

“那是谁？”

屏住呼吸，等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是二皇兄。”独孤雪藏露出一个微笑。

南宫杏彻底傻掉。

怎么会变成独孤雷藏？

“雷儿？”烟书明显很吃惊，“为什么会是雷儿？”

独孤雪藏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他们曾经在御花园偶遇，杏儿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了，如今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母后说明，希望母后成全他。”

烟书还没来得及说话，南宫杏已经先她一步开口了：“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有说错吗？那你告诉我你连续几个晚上偷偷跑去见的那个男人是谁？”独孤雪藏的笑容有点冰冷。

南宫杏咬住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要他把舒容说出来？

不行，不能连累舒容。

但是也不能把烟准说出来，否则烟书会暴走的。

自己的父亲居然和自己的儿子抢一个男人，像烟书这样的女强人怎么可能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呢？

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杀了他南宫杏。

把他逼到这个份上，看来独孤雪藏是真的生气了。

“说不出来了？其实那个人就是二皇兄吧。”独孤雪藏一反常态，步步相逼。

见南宫杏一直没有说话，烟书已经可以肯定这是真的了。

这下事情变得很难办。

看出烟书犹豫不决，独孤夜藏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难办的，杀了南宫杏，免得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事情不就解决了？”

南宫杏一听，冷冷看了他一眼，再看向独孤雪藏，他居然无动于衷。

烟书没有理会他这个幼稚的提议，只觉得头昏脑胀，好端端一个早晨，本来很不错的心情都让人活生生给搅没了。

“算了，你们先退下吧。本宫再好好考虑一下。”

南宫杏不能得罪，杏园不能不被考虑在内。

但是两个儿子之间的争斗还没有结束，最后很有可能两边都失去。

要找到一个好的平衡，真的很难。

出了烟书的宫殿，独孤夜藏拦住了南宫杏的去路。

南宫杏刚才已经很不爽，现在被人拦住去路，眼神更加寒冷。

独孤夜藏被他摄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却还是不知死活的讪笑道：“怎么了？南宫少主这么急匆匆的，是想去找二皇兄告状吗？”

“让开。”南宫杏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

独孤夜藏丝毫不知收敛：“就算二皇兄来了也没用，母后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不要说是小小的婚事，就连立储的大事，也只有母后一个人说了算。”

他话中暗示烟书在某种程度上偏袒独孤雪藏，南宫杏不是没有听出来。

但他还是决定压下怒火，不想在烟书的地盘上惹出什么事端来。

“我对你们的家务事没有兴趣，我说最后一遍，让开。”

“我偏偏不让，你可知道对我动手会有什么下场？”独孤夜藏肆无忌惮，继续挑战南宫杏的极限。

“三皇兄，你先走吧，我稍后就去找你。”

就在南宫杏准备动手的前一刻，独孤雪藏终于发话了。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再不介入，很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独孤夜藏还是很听话的，特别是心上人的话。

于是又只剩下南宫杏和独孤雪藏古怪相对。

南宫杏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是在帮你。”

“你简直是在害我。”南宫杏脸色很不好。

“你也不想让母后知道那个人就是烟准吧，起码二皇兄是个不错的借口。”

“如此一来烟准会有麻烦的，独孤雷藏也会有麻烦。”

独孤雪藏毫不在乎：“你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他们还会在乎那点小麻烦吗？”

南宫杏怒瞪他：“你是故意的。”

又是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被你看出来了。”

他离开的时候，背影依然是那个淡如清风的优雅皇子。

可是在南宫杏眼中，他的微笑里已经没有感情。

就连说话，他的视线也没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好像在逃避。

想着想着，心口就开始痛了。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呢？

渐渐的南宫杏才发现心口是真的在痛，针扎一样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撕咬，四处乱窜。

南宫杏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草地上，感到有一种腥甜温热的液体从喉咙口泛上来，缓缓流出嘴角，有一滴落在手背上。

艳红色的血……

第六十五章：沐殇（十八）叶非烟

浑身酸痛，手脚无力，南宫杏动了动手指，感觉关节很僵硬。

他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但是能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很柔软的东西上面，暖暖的很舒服，他觉得很累，很想再接着睡一会儿，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倒在了皇宫的花园里，还吐了很多血。

大概是有人救了自己。

他很努力的试着撑开沉重的眼皮，一道微弱的光线漏进眼睛里，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旁边立刻有个人影动了一下。

“你醒了？”一个娇俏的女声惊喜的说道。

南宫杏的眼睛终于完全睁开，看到了趴在床边的人。

“九公主？”独孤筝近在眼前的放大了的脸看得南宫杏又有种想晕过去的感觉。

“你终于舍得醒了，本公主已经守了你一天一夜，你再不醒可就真的是对不起我了。”独孤筝嘻嘻笑着，双手撑着下巴趴在床边看着南宫杏说道。

“谢谢你救了我。”虽然脸色苍白满脸病容，他还是笑得很漂亮。

独孤筝伸出一根手指摇了几下：“救你的是小蛮，我只是负责在她不在的时候照看你一下下而已。”

没想到小蛮会来皇都，南宫杏有点吃惊。

看到他想坐起来，独孤筝连忙站起身扶住他，让他靠着一块软垫半坐在床头，还很贴心的给他披了一件外袍。

“小蛮有事出去了，马上就回来的。”独孤筝自顾自说着，“她说你的病很奇怪，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所以她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南宫杏不动声色问道：“是小蛮亲自给我治的？”

独孤筝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小蛮说她只能暂时帮你稳住，如果要彻底根治，她现在还没找到办法。”

南宫杏很理解的笑笑：“其实不用她白费心思，我已经治不好了。”

独孤筝“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变成这样，四皇兄不知道吗？他怎么会放着你不管？”他这么喜欢南宫杏，没理由让他承受这么大的痛苦自己却无动于衷的。

“我不想他知道。”南宫杏抬眼看她，嘴角边始终带着笑。

况且他已经放弃了我，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

独孤筝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就在你昏迷的时候，二皇兄去找了母后，说他想要你。”

南宫杏呆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起初母后不答应，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突然间宣布取消你和四皇兄的婚事，让二皇兄自己看着办。”独孤筝继续说道，“其实二皇兄这样做，朝中很多人都反对，宰相为了这件事，差一点就和他翻脸了。”

烟准……他一定是心有不甘，想维护我才这么做的。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把我拱手让给别人。

南宫杏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说道：“这样一来你该高兴才是，烟准和二皇子闹翻了，你四皇兄不就可以东山再起了吗？”

独孤筝调皮地嘟了一下嘴巴：“四皇兄才不需要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呢，就算二皇兄、烟准和朝中所有的大臣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他是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