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我,她所作的一切不会被一点一点地发现,她会得到更多的权力与地位,到了最后也不会落得连死因都因为是丑闻而不能公之于众,只能以一场意外作为藉口而匆匆下葬。母亲如果知道自己死后会是这种状况,大概也是不会甘心的吧。」
渚转身看着那个神色黯淡的人,他没有回答季阳的问题,反而问:「那么你呢?你这么多年来想到这些时,不会怨我当初对于那一切袖手旁观的态度吗?」
季阳抿紧了嘴唇,那时他又怎么真的对渚完全没有一点怨恨呢?可是再多的怨恨也在与渚这么多年的相处中渐渐消散了,而且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怨恨渚,自己没有付出什么,又怎么能让别人来帮你呢?
「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情总是要会付出代价的,母亲她既然做错了事,又怎么能够例外?」
渚看了季阳许久,那漆黑的眼眸彷佛要看进季阳的灵魂里去,直到把季阳看得不自然地挪开眼神,渚才笑了。
季阳被渚这样一笑,反而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
「渚,母亲还是在这个家中吧,」没有得到渚的回应,季阳接着说:「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渚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季阳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渚却开口:「那你要先把自己养好了才行。」
得到渚的允许,季阳露出了笑容,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好!」
季阳明白自从那过去的梦境不断出现后,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逃避下去了,自己应该把一切都做个了结。
不能再让渚像小时候一样继续保护着,安心地不去理会那一切。
母亲,那么,你呢?这么多年来后悔了吗?
那两条人命不是与你毫无关系的人,甚至还有你的血脉,你也曾经后悔过吧,否则那份带有他们日常照片的文件,也不会让向来谨慎的母亲冒着风险保留了这么久。可是,比起你心中最重要的权势地位,你还是如此轻易地放弃了他们。
母亲,从一开始你就已准备好维持这个家和睦的假象,但后来为什么你却眷恋起了心仪你的男人给予的温柔,投身到那个男人的怀抱中,从而背叛了父亲,也背叛了这个家。
你曾经想过彻彻底底地离开父亲吧,否则你也不会让自己有了那个孩子,可是你又后悔了,你承受不起背叛父亲、背叛季家的后果,而那更高处的权势又无时无刻地在吸引你。
所以,即使你留下了那个孩子,你也不会去放弃你那时所要得到的一切。
可是负心的你又眷恋着那个男人给予你所不会有过的真心与温柔,所以你一遍又一遍地对那个男人许下誓言,你为他一遍又一遍地描述着将来的幸福生活,而那个只和学术打交道的单纯男人自然是相信了。
等到那个孩子长到四岁,而母亲你所描述的誓言也渐渐开始苍白,那个男人也不是你以往用金钱与权势所能控制的。
当那个男人又一次地在你面前说要在父亲前面说穿这一切、让你彻底地离开季家时,你才有了最不该有的念头。
但恐怕就连母亲你也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竟然会在那天将孩子也带到了车上,所以……一切都发生了。
母亲,你在怨恨着我的同时,又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贪婪与自私才会发生的呢?
权势与情感,这世上没有人能十全十美。
你在得到了一样东西的同时必定会抛弃另一样,这么简单的道理没有想到你竟然没有看透,而在那之后,整个家庭的漠视与冷淡,也是对你最怨恨的儿子最好的惩罚了,不是吗?
所以,母亲,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父亲,这次你真的不会去管了吗?」季旬在季父的书房中担心地问着。
季父听后没有立时给予答案,只是站在书房窗口处看着外面的景色,过了一会儿后,才给予这个儿子回覆,「这一次就不要再插手了,还有,你能确定那是……她吗?」
季旬先是为父亲态度的转变而惊讶,正要提出反驳时,却听到了父亲口中的那个「她」,季旬当然清楚那指的是谁。
望着父亲站在窗口处的侧影,季旬也是头一次发现,父亲两鬓的白发在今日是那么的刺眼,听着父亲最后话语中的疲惫,季旬这才深切地感受到,那个从小就让他仰望不已的父亲真的是老了。
他自然也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个「她」,指的绝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对于这位继母,季旬一开始的态度是冷漠与疏离,而在知道她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季家后,季旬的心中对她便只有愤怒,甚至连他的两个弟弟都在迁怒之列。
可是在之后,当季旬也身处在这交错纷杂的权力圈里,他看到了那么多人的起起伏伏,忽然也就明白了继母的一些做法。
纵使季旬对那桩往事已不会像最初那样愤怒,但也绝不会轻易地原谅,不过对于父亲现在再问起时,他也能够平静地回答。
「应该是她,否则小阳不会无缘无故地来到那间房外。」
第二十四章
家中那么多年前曾经出过这样的事,所以这一次季旬倒是不以为奇,只是家中平静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奇怪的事情再发生,若不是小阳这次回到家中,那位继母也不会再度「出现」。
一想到继母竟然还在这个家中,季旬总有一阵不舒服,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位继母也是在等着小阳吗?就是不知道她对小阳存的是怨恨,还是……
「这件事情我看渚那里也是清楚的,但是他并没有任何动作,想必这次对于小阳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季旬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渚?」季父听后转过身来对着季旬冷哼一声。
虽然季旬对于渚也是没有多少好感,但是却不得不承认一点,最起码渚不会伤害到小阳。
如果说最初渚的袖手旁观,是为了让小阳感受到孤立无助从而带走他的话,那么这些年下来,渚对于小阳的保护也是令人放心的,更何况……他对于小阳还有了别样的感情……
而且,他们这些家人也没有指责渚的资格。
正是因为当初父亲无法承受妻子的背叛以及家族中出现丑闻,而自己对于这位继母竟然伤害到了季家与父亲所以心存愤怒,再加上季凡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选择了逃避,因此家人心中的负面情绪,自然无可避免地发泄在季阳的身上。
毕竟任谁都会那么想:要是季阳没有那种奇怪的能力,那么这件事就永远都不会被发现;如果不是季阳一直在继母面前总喊着看到了什么,那么继母最后也不会发疯或者说被生生吓死,那么这个家中虚假的和睦也会进行下去……
谁也无法避免这种情绪的产生,于是季阳就成为了这种情绪下的牺牲品,那段时间家人们都尽量避开了与季阳接触,甚至在这个家中也渐渐感受不到季阳的存在,所以,他们也没有指责渚的资格与立场,只是……
「父亲,您这次难道要放弃让小阳回来吗?」
让小阳再度回来这是早已做好的打算,即使对于渚有可能的阻扰也已经想好了几种方法来应对,只是看父亲现在的态度,难道是……要放弃了吗?季旬不安地猜测着。
「只是暂时。」季父又回到了书桌后坐下,「其中也有渚的原因在内,但是现在……当年小阳在这个家受到的伤害不比我们小,所以……」
「可是,父亲,请您不要忘了,」季旬十分不礼貌地打断了季父的话语,「渚,现在让小阳留在他身边的目的已经与一开始不同了,如果我们是为了小阳好,那么就应该让他回归到和大多数人生活一样的轨道,毕竟渚和我们是不同的。」
「我已经和渚说过了,」季父对于季旬的打断没有生气,「我不怕这次与他之间毁约所带来的后果,而现在依据你所说的,的确还不是时候,而且让小阳回到季家也不是只有订婚这一种办法。」
季旬纵使还有其他意见,但在季父作出决定后也不能再提出了,只能沉着脸答应了下来。
季阳刚刚把他迟来的早餐用完,吃饱的他面上的表情很是满足。
渚笑着看他这样,拿起餐巾擦了擦季阳的嘴角,然后在放下时就看到了季阳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渚不由问:「怎么了?」
「渚。」季阳不安却又有些坚定地说:「我想去看看母亲。」
发觉到渚看自己的目光有种莫名的意味,季阳连忙说:「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放心。」
渚又看了季阳好一会儿后,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望着坐在床边的季阳,渚将他搂在怀中,下巴轻轻地靠在季阳的头顶上,口气中有种释然又有种落寞。
「小阳,还记得你小时候用沙子堆的城堡吗?」
不等季阳回答,渚接着说了下去,「这些年你也似乎总是将自己的过去隔绝在那座城堡之中,可是它毕竟不是砖石,只要风不断地吹下去,它就会渐渐消失,而到那时你又该怎么办?所以我宁愿你自己来毁掉这座城堡也不愿借助外力,那样的话,毫无防备的你所受到的伤害更深。」
渚说完这些却没有等到季阳的回答,只是知道自己忽然被紧紧地抱住。
「小阳,我很自私的,当年的事情,我在那时没有觉得自己有做错的地方,可是在看着你渐渐长大而又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我怕你会指责我的自私与放任,所以即使明知道你早晚会面对这些,我却还是一天天地拖延下去,小阳,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喜欢吗?」
渚等着季阳的答案,也不知过了多久,季阳那声轻微的「嗯」才传入了渚的耳中。
渚笑着放开了季阳,轻轻地说:「那么,小阳,你这一次准备好了吗?」
季阳从渚刚才的那段话中回过神来,听到渚这样问他,季阳迎着渚的目光点了点头。
「现在吗?」渚又问。
「是的,现在。」
渚拍了拍季阳的肩膀,「好吧,那我们过去吧。」
季阳与渚一起离开了房间。
季旬的住处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变过,所以只要再下一层就是二楼了,季母的书房也是在那里。
季阳在渚的陪伴下来到那扇房门前,他的手轻轻地抚了上去,然后看了渚一眼,见渚微笑着对他点点头,季阳也对渚报以同样的笑容,接着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那扇本该被锁着的房门。
渚看着季阳进入后,那扇房门又渐渐合上,而这同时他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季父与季旬。
渚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又将目光放在了那扇房门上,静静地等待着。
第二十五章
进入那间书房,里面并不像季阳想像中的那样布满灰尘,相反的却十分干净,而他也看到了那个背影,一如他小时候每次见到的那般,女式西装穿在修长的身材上显出了几分干练,长长的黑发在脑后盘起,又平添了几分严谨。
这,就是他印象中最初的母亲,而不是后来那个已经疯狂的母亲。
季阳看着这个背影,心中万分复杂,但不必看到母亲此刻的面容,却又多多少少令季阳松了一口气,不是害怕母亲的面容会变得恐怖,而是害怕母亲再次用那种怨恨的目光来看自己……
「母亲……」
在不知过了多久的沉默后,季阳还是开口叫出了这已经多年未叫的两字,而在他面前的人却仍是那么笔直地站着,没有任何回应。
季阳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害怕,想到了还在外面等候的渚,季阳再次开口。
「母亲,你仍旧是恨着我的吧,所以,我来了。母亲,说句实话,我对您也并不是毫无怨恨的,可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我想通了好多事情,而且……现在身边也有人会陪着我来面对这一切。
「母亲,你呢?还要留在这个家的过去中吗?让我们……都走出来吧,对不起,母亲,一直一直把你束缚在了这里,对不起,所以,现在我们都解脱了……」
一滴眼泪顺着季阳的脸颊流下。
在它滴落在地板上的那一刻,季阳眼前母亲的身影便逐渐开始消失,而原本一尘不染的书房似乎也慢慢地恢复成它现实中应有的样子,厚厚的灰尘和书房中那用来防尘却早已看不出原来色彩的白布,这才是书房中原本的状况。
季阳又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忍受不了书房中陈腐的气息后,才推门离开。
季阳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渚,对上渚担忧的目光,季阳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一般释然地笑着。
「原来是我一直没有从过去中走出来,而母亲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出现的,自己制造出来的母亲啊……」季阳看着渚笑了笑,「不必担心,我很好,真的很好,一切都过去了……」
随后季阳就陷入了黑暗的睡梦之中,他自然也无法知道在渚接住晕倒的他的一刹那,季父那本欲上前的脚步,在季旬目光的阻止下生生止住了。
季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昏睡了许久,脑袋都开始一阵阵地疼痛,可是在他想要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发生了什么事?
季阳已经无法想起究竟是什么事情才会导致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只有耳边传来那模糊的、并且逐渐开始清晰的说话声,让他知道自己似乎正在慢慢清醒。
「我不会同意你的要求。」
这个声音不会听错,那是父亲的声音,父亲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要求是什么?
「那么你是想要将现在的状况一直持续下去吗?」
另一个季阳绝对不会感到陌生的声音接着响起,那是渚的声音。
那么,现在是什么状况?
父亲和渚又为什么意见无法达成一致而争吵了吗?
季阳想要清醒过来,可是他的意识却沉沉浮浮无法醒来,只有耐心地听着渚和父亲的对话在不断地继续下去。
「从那件事发生到现在为止,我想,这个家所造成的伤害不比他的母亲少上多少,不是吗?」
渚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想这些天以来你也发现了,你认为季阳还能像以前那样继续待在这个家中吗?你和你的其他两个儿子,恐怕到现在为止还不会那么轻易地接受他,可是等你们有朝一日接受了季阳时,恐怕那个时间已经太长了,到时候季阳的下场,大概也不比季家之前跟他类似的人好上多少。」
季阳听到渚的话后心下却反而迷糊起来,为什么渚说的话让他有些糊涂呢?这……难道又是梦?
季阳一想到这里,顿时明白过来渚与父亲的这次对话是出现在什么时候,只有、只有母亲刚刚去世的时候,才会发生这一切吧!
可是季阳却对于这时所听到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印象。一想到这又或许是梦,季阳便安安静静地听了下去。
「你要把季阳带走,可是季阳是季家的孩子。」
季父知道渚刚刚所说的都是事实,他和这个家,的确在妻子去世后还没有想好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这个孩子,而且此时也确实给这孩子造成了伤害,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抛弃他。
「你没有选择的馀地。」渚一针见血地指明了一点,「季阳在我的身边比在你们这里要好的多,无论你们将来能否接受他,季阳已经和你们是不同的了。他留在我的身边,我会教导他该怎么去适应这个世界。」
季父对于渚所说的确实是动心了,而且无法反驳。
「你的意思是让季阳留在你的身边,他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决定吗?」季父等着渚所给予的答案。
「既然我会教导他,那么季阳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我。不过,」渚在看到季父要说什么时又补充说:「就像教导幼崽一样,我会将他培养成我的同伴,同时你也拥有身为季阳父亲的一部分权力,而这部分的权力希望你能妥善运用。」
季父面容平静地听着渚所说的一切,看到渚已经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后,季父缓缓开口:「如果……我不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