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季母厌恶地推开了季阳,她现在暂时没有时间去考虑刚刚自己会做出那种奇怪举动的原因,只有眼前的这个孩子,让她打心眼里感到了憎恨。
季阳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是这种态度,比之以前还要可怕,可是刚才母亲的那种状态又让他放心不下,「母亲!要不要去请医生……」
彷佛是「医生」这两个字刺激到了季母的情绪,她再也无法控制地向着季阳大喊出声,好像只要如此就可以将心中的恐惧完全发泄出去一样,「离我远一点!你这个恶魔!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季阳被母亲一把推倒在地,他到现在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母亲现在的神情让他觉得可怕极了。
当听到母亲说出那些话时,季阳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是明白「恶魔」这个词语的,家庭教师也曾经向他教过这个词语的含意,可是母亲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词语用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深夜里如此大的动静,让每个房间中的灯一盏盏相继亮起,当季父与其他两个儿子赶到书房这里来时,看到的就是状若疯狂的季母,以及坐在地上、惊慌失措的季阳。
季父几步上前,制止了妻子有可能伤害到他人的动作,而季旬与季凡也一起把季阳扶了起来,并把弟弟护在他们的身后。
「你怎么了?冷静一点!」季父在妻子耳边大声喊着:「清醒一点!你好好看看现在都有谁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季父的大喝让季母的心神暂时稳定下来,而季凡这时也出声询问着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季凡的问话让季母瞬间回过神来,她的自尊不允许刚才那件诡异的事情暴露在人前,堂堂季家的夫人,一个议员,却在大半夜精神恍惚地要自杀,这种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丑闻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人知道!
季父看着妻子已经逐渐恢复了冷静,便松开了对妻子的挟制,他望向被两个哥哥挡在身后的小身影开口道:「季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八章
季父的话语彷佛让刚才一切静止的时间又流动起来,季凡把季阳拉到身边,给予弟弟无声的鼓励,就在季阳刚要开口时,季母那尖利的声音又在房间中响起。
「把他带走!不要让我看到他!」
季父见状,不得不安抚着妻子,只是却不见成效。
「都是他!一切都是他!」季母又回想起那次季阳脸上所浮现的诡异笑容,她刚才那不受控制的举动根本也是这个孩子造成,肯定是!
季母指着季阳,近乎残忍地对这个孩子进行着宣判,「他要杀了我!他刚刚要杀了我!他是个怪物!恶魔!」
「够了!你在胡说什么!」季父对于妻子如此的失态已然发怒,如果不是有孩子在场,他真想狠狠抽上妻子一耳光让她清醒过来。
季旬和季凡连忙抱住已经吓呆了的季阳,并且想把季阳带离这里,但接下来季母所说的话却让他们都停在那无法迈出一步。
「你难道觉得我说错了吗?」季母当然看出了季父的怒火,只是这次她却丝毫不惧,「你在这时难道还要视而不见吗?你真的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季阳,他和我们是一样的吗?你只不过是比我还要虚伪的人,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难道非要在有一天他要把人害死后,你才会正视这一切吗!」
「闭嘴!」季父没有想到妻子会在孩子面前将一切说出来,他无法去面对三个儿子的目光,即使其中的两个儿子或许已猜到了实情,「拿出你做母亲的样子来,不要因为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就把这一切都推到孩子身上,你这是疯了!季旬!你们先出去!」
季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极为混乱的一夜的,他在两个哥哥陪伴下,直到天快亮时才有了点睡意,而当他醒来后,便知道有什么已经与以往不同了。
他不像以往一样能再见到母亲,而父亲的脸上也已经没有了笑意,两个哥哥更是以学习教导为由离开了他的身边。
季阳觉得自己被这个家抛弃了,但是他却没有权利去说什么,现在他每天大多的时间都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中,不与任何人接触,直到有一天渚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季阳有些不太明白渚在说什么。
「离开这里、这个家,重新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陪着你的。」渚缓缓说出了他的意思。
「离开这里……」季阳茫然了。
「对,离开这里。」
渚来到了季阳面前,轻轻地抱起了他,看到季阳没有反对,渚不由地将季阳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现在应该知道了,你和你的家人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的,而这种不同会让你无法开心地在这个家中生活下去,那,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呢?到时候,我们再用沙子堆城堡不好吗?」
渚的话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季阳,可是他也感到了某种不安,他紧紧地抓住了渚的肩膀,「和你?那你也和我是一样的吗?」
「不,我和你当然不一样。」渚不顾孩子听到这话后变了的脸色,也不管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否听懂,他接着说:
「你的能力来自于血脉的传承,尽管季家上百年都未必能出现一个,但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那几人最后不是离群索居,就是发疯至死,下场倒是都不怎么好。毕竟能看到一些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又生在了季家这样的富贵之家,对这样的人来说是祸非福。
「我对带孩子也没有多少兴趣,只不过你和我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人有些相像,而那个人却没有你这样的能力,我想要有个人陪着呢,所以,我选中了你。」
季阳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他不知道自己现下是否应该答应渚这样对他来说很是「重大」的提议。
渚当然也知道,这样一个要求,还是孩子的季阳无法立时给他答覆,现在他也并不急于求得答案,他只是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季阳。
看到季阳不自觉地抓紧了他,渚笑了,「我知道你现在还舍不得你的家人,不过,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的,那时候你就会很容易地做出选择了。」
渚笑着摸了摸季阳的头,不顾季阳那还未开口的请求就离开了。
渚走在他早已就熟悉无比的地方,这里熟悉的气息对他这样一个不该拥有归属之地的「人」来说,却是令他无比安心。
除了近来那陌生的不速之客外,一切都显得无比美好,不过看到那个专程在等待他的人,渚觉得这美好似乎又打了个折扣。
季父看着这个在自己家中畅通无阻的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倒是对方比他的神色坦然了许多。
季父看着这个之前就已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十分简洁地问:「名字?」
「渚。」渚微笑着回答。
「你对季阳做了什么?」季父知道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对方故意让自己看到的,所以他也只好顺着对方的意思来问。
「我刚刚——」渚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不意外地看到了季父神情间那一闪而逝的紧张与迟疑,但是他却觉得如此一来更为有趣,「我刚刚只是对季阳提出了一个建议,一个——将他带离这里的建议。」
「你没有资格这么做!」季父毫不掩饰他的愤怒说。
「我想,」听到季父这样说,渚似乎笑得更加愉快了,「你应该对于我的来历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了,且在听到我的名字后,你应该更加确认才是。」
第十九章
彷佛现在才注意到季父所表现的紧张,渚毫不在意地说:「我对于你们没有恶意,而且——你确定季阳还适合生活在这个家中吗?在我看来,你的妻子现在已然离崩溃不远了,虽然她现在这样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原因,可是你确定要放弃你的妻子而选择你的孩子吗?或者说,你也已经无法再继续容忍你的妻子了?」
渚轻柔的话语彷若一根根利刺扎在了季父的心上,如此犀利的问话让他无法回答,而渚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会带走季阳的,也许到了那时,你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渚如渐渐变淡的幻影一般逐渐消散,季父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地方,也转身离去。
就在季父刚刚离去不久,从长廊最里面一个拐角的阴影中,显露出季旬的身影来,他的目光望向刚刚季父所站的地方,神情复杂非常。
季阳望着那个披散着长发的背影,那个背影竟然是如此的熟悉,他却无法认出那个人究竟是谁,直到看见幼小的自己走到了她前面,季阳脑中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当幼小的自己一句「母亲」脱口而出时,季阳也同时看到前面的那个身影转了过来,她……还是自己的母亲吗?
在季阳的眼中,母亲已然没有了往日的精明干练,她显得憔悴异常,整个人都枯瘦了下来,更加映衬出那一双凸出的眼睛。
小小的季阳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是他印象中的母亲吗?那双眼睛中除了漠然,就只剩下了刻骨的仇恨,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季阳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变得迟缓,许多本来清楚的事情也开始渐渐模糊起来,他看见母亲张开了口,只是那口中彷佛透出无限的寒气,那一张一合的嘴唇所吐出的句子,季阳怎样也无法听清,直至——
他看见母亲那犹如枯枝的双手突然掐住了幼时的自己,只要那么轻轻一使劲就会让一个生命消亡,而幼时的自己也彷若一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季阳在这时反听清了母亲的话语。
那一个个寒气无比的字组成了令人绝望的句子:「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要毁掉我的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句句「为什么」责问着季阳,他忽然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现在那种窒息感也传染给了他,而眼中的母亲也渐渐地模糊。
「母亲……」
季阳仍旧躺在季旬的房中,渚不知何时像暗夜幽灵一般出现在了这里,他近乎冷漠地看着气息越发不稳的季阳,同时也听到了那近乎破碎的声音。
当听到「母亲」二字时,渚那冷漠的神情有了些许的裂痕,他轻轻抚上季阳已经汗湿的额头,口中呢喃地说:「小阳,这一次全要靠你自己了,我……也帮不了你。」
小小的季阳似乎知道自己被整个家无视了,再也没有人去注意他和关心他,就连素来和他感情最好的二哥,每每看他的目光总是多了几分古怪与诡异。
他也害怕着家人都用母亲的那种目光来看自己,于是小小的季阳几乎都是待在自己的卧室中,从不离开一步。
渐渐地,在这个家中,他彷佛已经成为了透明一般的存在,然后,渚那天所说的话语也开始不断地在季阳脑中响起。
他不想离开,不想离开这个家,他不想离开父母还有哥哥们。
季阳开始一个人待在房间中,一声不发地度过一整天,而本应该马上能注意到这一情况的管家,却也因为近来季父吩咐下来的事情而疏忽了季阳。
季阳和平时一样向卧室中的窗外张望片刻,而今天,他却看到了怒气冲冲的母亲竟然早早地就回来了。
季阳害怕地在窗口处又缩了一下脑袋,只是下面忽然传来的争吵声却又把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似乎是管家在阻止着母亲什么,从而引起了母亲单方面的争吵。
季阳忽然觉得母亲这次回来很可能发生可怕的事情。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季母不顾管家的阻扰强行进入了家中。即使管家在身后又说了什么,季母此刻却也无暇去听了。她快步来到了丈夫的书房前,甚至连门也不敲就直接闯入。
季父似乎早有准备地在等着这一刻,对于妻子毫不掩饰的愤怒一点也不惊讶,季母见他如此,反倒冷静了下来。
「看来你今天这个时间特地留下,似乎就是要专门等我。」
季父坐在书桌后将桌上的文件慢慢合上,很是平静地回答,「也不是,只不过是今天的会议时间延迟了,所以我才没有过去,我也想不到你竟然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就这样跑回来。」
「如果不是你在我的办公桌上放了那一份文件的话,此时我已经坐在会议室中了,而不是用什么身体不适的藉口跑回来。」
看着丈夫如此的平静,季母不敢确定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季母知道,用对待政敌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丈夫,她是必败无疑的,但是以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甘心屈于弱势,她直接开口:「你调查我。」
季父很是平静地点点头,「是的,只不过没有调查全部,如果我真的想要知道一切的话,你收到的绝不仅仅是只有那几页纸了。」
「那么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一个解释。」季父右手中那枝仍未放下的笔,轻微的一上一下地点动着。
季母这些年也熟悉了季父的某些习惯,她知道这样的动作表明了丈夫已经下定了某一方面的决心,就差最后做出决断。
「你以跨国集团考察的名义而独自在外生活一年,我当初以为你是又结交了其他可以给你带来利益的合作者而对我有所隐瞒,但是现在我不那么认为了。那么,你能告诉我真正的答案吗?」
季母被丈夫如此直接的问话给问住了,她到现在仍旧不敢相信刚才丈夫所说的全部都是实话,她无法判断哪句是真的,而哪句又是为她所设下的陷阱。
或许,自己的丈夫仍旧对她留有夫妻情分,还在等待着自己向他说出实情?那么之后呢?
第二十章
她从不相信丈夫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她比大多数人都要了解面前这人的冷酷,或许除了季家的血能够得到他的一点眷顾外,自己这个妻子都从来不会是他所关心的。
她不是那种依赖丈夫而生的人,当上季家女主人之前,是她自己一个人努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即使是婚后她也不会把全部的希望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这人是他的丈夫!
哈,所以她知道,在完全地说出实情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季父没有等到妻子的回答,只是他从妻子的神情变幻中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所表现出的态度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
「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看着妻子那毫无动摇的神情,季父心头只感到了深深的疲惫,将心底那最后一点的犹豫抛弃掉,季父用低微但妻子却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两条人命……你莫非就遗忘得如此彻底吗?」
季母在听到这句话后,心中的确震惊非常,只是却马上开口说:「你果然查过了,难得刚才还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该感谢你吗?」
「我只是查到四年前的那次意外车祸是你在背后指使的,至于你为什么这样做,这个原因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也同时珍惜这最后一次的机会。」季父完全说出了他今天的目的。
而季母即使再强悍,听了之后她那本来坚强的精神却已经开始有了崩溃的一角。
「两条人命……,」季母喃喃地说着。
就如同她当初烧毁那份保留了许久的文件一样,她想将那件事情彻底地忘记,也同时让一切痕迹消失,只是却没有想到在尘封了这四年的时间后,仍旧是被发现了。
「还是不能告诉我原因吗?」
季父感到内心深处一股巨大的疲惫蔓延开来,他并不是一台只会算计家族利益的机器,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例如现在。
面前这人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合作伙伴,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相处的还算愉快,而她也同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必须通盘考虑到这件事与季家整体利益的关系,如果……妻子是遭受到了某种胁迫而作出此事,那么自己……季父微微垂下了眼眸……他会原谅她的。
「那死去的两个人是一个大人与一个孩子吧。」季父接下去的话打断了妻子将要开口说的,「那么,你的心里就完全踏实了吗?想想季阳说的话,你当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