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我曾经那么爱你,一直那么爱你,我与你相遇了三十年,相爱了二十七年,时光并没有让我们的爱减少一分半毫。二十七年后的我与二十七年前的我一样爱你,可是,二十七年后的我已没有二十七年前那个我的勇气,生活和时光磨平了这一切。
那个我能为了你与家里人断绝关系,从学校退学在街上派传单养活自己,冷眼面对社会舆论转身毫不在意……可这个我,却只剩下一个冷眼嘲讽的姐姐,一份即将失去的工作,以及越来越严重的关节炎和胃病。
我爱你,可我已老去。
——给所有勇于面对社会现实的同性恋人以及喜欢耽美文学的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第1章:许愿
二月十日,元宵才刚刚过去不久,家里冷冷清清。你端来蛋糕,上面象征性地点了五根蜡烛,代表我逝去的五十年岁月。我在脑海里想象蛋糕插满五十根蜡烛的滑稽模样,却又不禁有种苦涩悄悄漫过心间。
我已年过半百,而你也不再年轻。
我看着烛光里你发间的灰白,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如大锤一般击中了我的心,狠狠的,闷疼闷疼。
前几天公司里来了个年轻小伙子,虽然欠些磨砺,却才华横溢,董事把我叫过去,要我好好练练他,语气间透露出要他接我的班的意思。我老了,快退休了,该让位了。我明白董事的意思,笑着点头说好。可转过身,心里的空虚却一阵漫过一阵,比膝盖关节炎发作还要难受。
尽管早在二三十年前我便曾想象过这一切,从销售经理的位置退下来,换到轻松些的岗位,然后退休,领着养老金四处闲逛。我还曾与你打趣,说到时候我们都退了休,一定要一起出去旅行,弥补年轻时的遗憾。可是现在,那些话回想起来,却没了甜蜜,只剩苦涩。
我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虽然因为和你在一起的关系被许多公司拒绝,在剩余为数不多的愿意接纳我的企业里也得不到适合的岗位,可我一直把工作看得很重,每一份文件我都亲自过目,每份合同我都仔细研读条款,确保万无一失,这样的兢兢业业才让公司顶着莫大的社会舆论将我提拔为总经理。我付出了努力,尽管这份努力比其他大多数人要沉重得多,得到了或许不如他人的回报,我仍觉得很合理。我认为我为了你我之间的感情比他人多付出是值得的,我有能力,有才华,我激情满满,他们需要我,无论他们是叹惋还是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面对面的时候,他们都必须对我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因为他们知道,我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我确信这一点。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已越来越力不从心。我老了,不能再熬夜看文件,更不能像年轻时那样饭都不吃地埋头于计划与合同之间——事实上现在的我三餐必须按时定量,一顿不吃胃便会翻搅一般的疼。我必须将文件下放给下属负责,并不再担任许多重要合作计划的负责人。
我对公司已不再重要。任何一个头脑精明的年轻人,便足以替代我的位置。
我变得惶恐不安。我害怕被抛弃。可同时,对着一切我又都无能为力。年轻时的才华横溢和高傲自负让我得罪了很多人,再加上某些偏激的攻击性流言,我在公司里没有朋友,能说得上话的,大约也就两三人。
哈,真是讽刺。我也开始寻求别人的庇护了。
这样的认知让我觉得自己真是恶心。
大概在很多人心里,我和你在一起是件恶心的事情吧。
春节的时候姐姐来了,你不在,她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我。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对的么?父亲去世前曾与我说,你这么离经叛道,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
我打开门请她进去,她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她笃定的说。我无言以对。
过去的我会与她争吵,而现在,我却发觉自己已经没有了辩解的欲望。
她仔细的看着我,像是要看看我一年时间里又变化了多少似地,然后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说。
如果你哪天后悔了,就来找姐姐吧。虽然你……可我毕竟是你姐姐。
她说完之后便转身走了,步履蹒跚,厚厚的冬装裹着她臃肿的身子,从那战巍巍的背影我几乎认不出三十年前那美丽、纤细的模样。
我默不作声地合上了门。我想起了过去二十多年来,自从我与你的关系公开之后,我便与家里断了联系,只有姐姐,每年春节都会来看我,有时候还会给我塞一两封母亲含泪写给我的信。母亲是心软的,她总是温柔慈祥地宽恕着儿女们的过错,尽管我犯的错已在不可接受的范围,她对我仍是心软的。父亲虽严厉,可他操劳一辈子,就是为了我们两姐弟。我辜负了他。他当初一怒之下与我断绝关系。可我知道,他仍是希望我回头的,母亲的信里拐弯抹角地说到了这些。
可那信三年前就没有了。父亲郁劳成疾,在医院里溘然长逝,母亲没几天也跟着去了。——这消息我过了大半年才知道,还是一直疼爱我的小姑偷偷告诉我的。
知道了父母去世的消息之后,我面朝北方跪了三天三夜——按习俗,父母去世后头三天是守灵,儿子必须在灵牌前跪满一夜,亲人的魂魄才能回归。可那已不是头三天,也没有在父母的灵牌前,我料想就算父母的魂魄能够回归,见了我,也怕是只能相对泪流,无语凝咽。
那是冬天,阳台上积了雪,我跪了三天后起身便直接被送进了医院。你问我何苦,我只能摇头。
那天姐姐走后,我关上门望见不锈钢门上我的眼睛已经发红,我迅速关上木门,抹了把脸,将指尖的液体连同刚刚所见全部忘掉。
许个愿吧。
你笑着对我说。烛光照着你眼角的鱼尾纹,你的笑容仍和当初一样温和儒雅,并随着时光加深了其中内涵。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心里一片茫然。
如果我许愿让一切重来,会实现吗?
切蛋糕了。这个“生日快乐”要给你。
你握着我的手将蛋糕切开,侧过来,笑着吻了吻我的唇。
我对你笑,将自己溺毙在愧疚之中。
第2章:认识你
清晨,我醒来。腰酸痛,四肢疲惫得不想抬起。
我想起昨天的疯狂,不禁笑着凑近了你,伸出手,描画你五官的轮廓。你是极英俊的,带着金边眼镜的时候更有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我想起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伴着掌声走上高台,西装革履,微笑致意。那时我叼着烟坐在大厅的最后一排,吊儿郎当地与人嬉笑怒骂。转头看见了你,心里一动,却不知什么动了,回转头,依然毫不在意。
然后我认识了你。就在新生大会的第二天,我将领到的新书一股脑丢进柜子里,拿着钱晃到小卖部去买烟。那时候,烟和酒是我的命根子,我靠它们麻痹自己的神经,消磨一切。父母并不在意,或者说,他们很在意,只是从不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毕竟手腕那道疤痕是我亲手割的,于是便更加肆意妄为。
我曾经是一个天才,当然,现在也是。只是过去十六年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并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我已经厌烦了,便找了个理由让那光环自己褪去。我读过医书,知道怎样制造一个看起来很吓人却没有实质危险的伤口。所有人都被我骗了过去,就好像被过去十六年来我故意表现出来的乖巧骗过去一样。于是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放纵。抽烟、喝烈酒、飙车、打架、做-爱……除了毒品我不沾之外,所有东西我都玩过一遍。
然后,又觉得腻了。这时候时间还不到四年。
于是我用了大约八个月的时间,考上了四年前父母期望我考取的那所学校。我的头脑并没有在这四年的放纵中变迟钝,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那所大学,进入了最好的专业。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没天赋的人整天挥汗如雨,也不如有天赋的人临时抱佛脚。我为我的头脑而自傲,同时对周围嫉妒的眼神不屑一顾。甚至对我所取得的成绩不屑一顾。因为我坚信着,如果我全力以赴,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我觉得这世上的东西都太过简单,简单得让我鄙夷。我不愿花心思在这些东西上,却更不愿花在其他东西上——比如说感情。感情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不知是天生还是怎么的,我对别人,总是抱着难以平抑的不信任感。所以我和女人上-床,却从来不合女人谈感情。
那一天,我拎着白酒和香烟从小卖部出来,看见你坐在草地上,捧着本书在读。是那本医书,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四年前我从里边学到了如何技巧性地制造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我用手指摸了摸戴在左手手腕上的护腕。我不常打球,护腕却一直带着,因为我讨厌别人虚假的和自以为是的所谓关心,特别是当他们的语气里还夹杂着惊惧和疏远的时候。
你忽然抬起头来,对我笑了笑。
我眯了眯眼,冷哼了一声。那一刻,我觉得我很讨厌你。
我转身离开。
刚走出校门,便遇见了堵在那里的一群人。四年间我认识了不少人,我的脾气很不讨好,所以其中仇家就占了多数。我不是没有被人堵过,可那次是最狼狈的一次。孤身一人对上七个,其中还有人拿刀。如果不是有人报了警,我大概会死于群殴。
——真是个丢脸的死法。
我望着他们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靠着墙壁喘息。急救车还没有来,我感觉着自己的血从血管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竟不想包扎。大概是因为我的伤势看起来太恐怖,看热闹的人将现场团团围住,却没有人敢靠近我。我靠着墙坐下来,视线随着失血渐渐变暗,我有些百无聊赖,开始默数多少时间后自己才会昏迷,然后死亡。
离开一个无聊的世界,并不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情。
可是我没能成功。
一个人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不知怎么的,就解下了皮带扎紧了我的流血的大腿。
我并没有被救了一命的自觉,只觉得莫名其妙。眯起眼睛,却看到旁边的那本医书,一阵风吹来,正好翻到外伤止血的那一页。
哦,原来是那个书呆子。
我这么想,将视线转移到你的身上。
你此时已脱下衬衣,撕成条状扎在我的伤口上,白色的布料很快变成了红色,血根本止不住,而你却依旧努力着,紧抿着唇焦急却又有条不紊地为我止血。周围人有人自发递上了自己的衣服,我在你手下慢慢变成了粽子。你见我终于不再血流如注,松了口气,脸上泛起一个笑容来。
我讨厌你那么笑。温和的,沉静的,安宁的……无论哪个形容词,都不曾属于我。我故意挑衅你,恶声恶气的说。
喂,还不解开皮带,你想让我的腿坏死吗?
你显然没想到我还懂得这些,慌张的伸手去解皮带,却又被我打断。
还没到时间呢,现在解开我就得失血而死了。
你在我的嘲笑下变了脸色,我的目的达到了。然而你却忽然抡起拳头一拳打在我脸上,我被你打得歪了脸,竟懵了。
闭嘴!你想死么,白痴。
我顿时回过神来。强忍着头晕想要骂人,你却忽然一把将我抱起,跑向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救护车。
我仰着头望着你的脸,却被炫目的阳光刺伤了眼。我抬起手搭在眼睛上。
有时候,还真想死。
我这么想着,心里头有些失望,却不愿承认心底深处其实有那么一丝逃离死亡的轻松。
将我放上担架的时候,你忽然低声说。
活着想死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死了要活过来就没有机会了。
原来我将想法说出了口。我失笑,看着车门外你担忧的眼神,闭上了眼。
在医院的日子很难熬。我不是个呆得住的人,更讨厌他人的目光——无论是怜悯还是嫌恶。可在病床上,从来就少不了这些。
甚至我还听到有个女人拿我作为反面榜样教育她的孩子。
你要好好听话,不要打架,不然就会和这个哥哥一样。
那孩子奶声奶气的问。
和哥哥一样可以不练钢琴吗?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女人吓了一跳,我是闭着眼的,她以为我睡着了。在我的大笑声中,她带着那孩子狼狈而逃。
我认为住院的人和动物园里关在笼里的动物没有什么区别,被限制自由,还要被别人参观。
我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父母来看我,摇头叹息。姐姐在父母离开后,忽然抱着我哭了起来。倒是让我吓了一跳。
我不是指姐姐哭的事情,而是抱着我的事情。
我家是很刻板的,我记得小时候我喜欢牵着姐姐的手,整天和她腻在一起,为此还挨了一顿打。此后与家人距离最近的时刻,大概是我考上大学时,母亲含泪摸了摸我的头。
姐姐抱着我说了一大堆话。
她说她理解我的心情,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个男丁,父亲爷爷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她说我一定是觉得累了,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来。
我冷笑。
她说父母其实也很不容易,父亲作为普通工人,将姐弟都供上大学,很辛苦。母亲身体不好,又操劳,这些年添了许多白发。她说特别是四年前以来,她常听见父母在房间里叹气。
我面无表情。
最后她走了,留下一盒小时候我最爱吃的绿豆糕。
我拿起那盒东西,转头就送给了走廊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姐姐不知道,自从有次我缠着母亲做绿豆糕被父亲看见,被打了一顿之后,我就不再吃这种东西了。
走马观花似地,我的病房在那一个月里成了戏台。
学校领导来了,装模作样的慰问了一番,我借机敲诈了一间单人宿舍。反正在记者的镁光灯下,那老头子会愿意用一间宿舍换来皆大欢喜的。接着辅导员来了,先是严厉批评我打架的行为,然后说只要我改过自新,一定能出人头地云云。
我耐着性子听,死不开口,一定要我回答就用“恩”“哦”搪塞过去。一个半小时之后,她走了。
我想,这下子她该对我死心了吧。
之后她果然没有再来过。
出院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点失望。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你居然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好歹你救过我啊。
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进宿舍,连床都没铺,直接在床板上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直到有人敲门。
一个人住也有坏处,就是没有人使唤,什么事都要自己去干。
我不耐烦的去开门。
谁啊?
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我。
我的手在门上停留了一下,一把拉开门,看到你满头大汗地站在外边,手里提着盒饭。
我看到你没来得及脱下的军装,才想起我在医院的一个月正好是学校军训的日子。我忽然有些赧然。
你打量了一下我的宿舍,皱起了眉。
你就这么睡着了?还想在医院住几天是么?
我恼羞成怒,嘴硬地反驳。
我早就好了。
是么,那医生怎么说你还要静养一个月呢?
我没吭声,看着你微笑的脸,只觉得想把拳头印上去。
你很快转了话题,将盒饭放在桌上,对我说。
吃饭吧,我刚刚问过宿管,你是从医院回来一直睡到现在的吧,真不知道你的胃怎么长的,都睡了一天了,不觉得饿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竟因为你的话而模糊了双眼,借着转身拿拐杖的动作拭了拭眼角,嘴里却不留情。
真八婆。
你动作一僵,气恼的把打开的盒饭又收了起来。
你不想吃就算了。
我赶忙投降。
我错了。我要吃饭。给你道歉了还不行吗?
你盯着我,忽然抬手用力敲了我一下。
我捂着脑袋,狠狠的瞪着你。
然后一同笑了起来。
你自己一个人在笑些什么呢。
你在床沿坐下来,食物的香气从饭厅传到了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