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初心中苦笑:背弃?我还在乎什么背弃吗?刚刚决定要付出的真心就这样被他狠狠摔在地上,我的心已经支离破碎难以拼凑。连心都没有了,之后所有的伤痛对我而言已经不具备任何杀伤力了。
慕容初的唇角缓缓展开,这样悲凉而怨愤的心境,连笑都是可怖的,“此次皇上因我深受重伤,我注定在这后宫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跟着我这样失势的主子,恐怕连你们都会跟着受委屈。不用顾忌往日的情谊,你们要是有好的去处,还是早早离了这阿房宫的好。”
松斋,梅溪,小豆子,小雉子闻言慌忙跪倒,纷纷哭诉道:“梓童仁厚,对奴才们都有恩德。又从来没有把我们当成是奴才看待,奴才们以前跟的主子哪一个不是朝打暮骂的。求梓童千万不要赶奴才们走。奴才就是做牛做马也是愿意的,绝不会背叛梓童。”
慕容初怅然一笑,心里却是动容,“你们这是何苦?跟着我是注定要被这宫中的势利小人欺辱的,恐怕连平常百姓的日子都不如?”众人不听只郑重叩首,以表决心。阿房宫寂静,咚咚叩地的响声在阿房宫轮回飘荡。
慕容初低低叹息,低婉了心性,心下却是难过。一一吩咐子青子衿将他们扶起,咬一咬唇道:“既然这样,以后我这阿房宫便生死与共了,虽然我已失了梓童名分,只是有我慕容初一日,决不让你们受到委屈。”
天色渐深,慕容初经过这一天的波澜起伏早已身心俱疲。子青子衿刚要伺候他睡下,小豆子进来通报说:“紫骍将上次下棋,梓童赢得彩头送来了。”
慕容初一惊,这阿房宫早已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紫骍竟有本事如此光明正大的传递东西?一时竟顾不得身上只有一件单衣,急忙唤了小豆子进来。
慕容初匆匆展开画卷,急急看过,手不由的颤抖起来: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紫骍的字,秀雅俊逸,柔美之中透着丝丝阴气,挥洒自如间又暗藏刚硬之气。只是,此时在慕容初的眼睛里满满都是震惊疑惑,哪里还有心思去看他的字体。
手里的画卷不由落下,他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在自苦而已?我认识的紫骍不是这样期期艾艾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写这样一幅字给我?即便我看穿了他和泽王的关系,我们的友情不再,他也没必要如此落井下石?终究是我看错他了吗?
一时间,慕容初的心绪千回百转,只出神地站着。
子青见慕容初手里的画卷落地了也不理,只一件单衣愣愣的站着,恐他着了凉,连忙拿了一件银狐披风给慕容初披上。手指触及慕容初的那一刹那,子青的娇俏的脸上满是惊慌:“王爷,你的身子怎么这么烫?!姐姐!姐姐!快来啊!王爷又发烧了!”子青顾不得许多,连声大喊起来。
子衿,松斋,梅溪正在殿外伺候慕容初的梳洗之物,听到子青叫唤都疾步进来。见慕容初脸色忽红忽白,整个人恍然若失,便都慌了神,赶忙将他伺候躺下,又拿先前年太医开的药,煎了来给他服下。折腾了一个晚上,慕容初仍不见好转,渐渐竟梦魇唤起了人来。
“宏哥哥,宏哥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叡……”慕容初皱着眉,痛苦得喊着。
子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拉过忙碌的子衿,道:“姐姐,我出去唤太医吧,王爷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子衿犹豫道:“现在御林军守着阿房宫呢!你怎么出去?”
子青道:“到底王爷还是容国的嘉辰王,难道真的在泽宫出事,他们还会不管不成!”说着,也不顾子衿反对,疾步跑了出去。
子衿回过头,见慕容初冷汗直冒,口里还不住的唤着赫连叡的名字。心里难过的有如被刀琬过了一般,横一横心也由子青去了。碍着子青冲动鲁莽,终是不放心,交代了松斋和梅溪几句,追着子青出了来。
刚到宫门口,便看见子青拉扯着侍卫在说着什么,子青满脸哀求,那侍卫却是眉头微皱,满是不耐烦的样子猛一用力将子青推开一大步。子青性急,握着拳头就要往上冲去,子衿赶忙大步过来,一把拉住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不要冲动,切记忍耐。”一边陪笑对那侍卫说道:“我家王爷身子不好,麻烦侍卫大哥通融一下,去通报皇后一声,唤个太医来瞧瞧。”
话音未落,只见明妃遥遥过来,掩嘴娇笑道:“我们泽国的后宫哪里来什么王爷?子衿姑娘怕是急糊涂了吧!”
“明妃娘娘安好。”众人见她来纷纷屈身行礼。
明妃也不叫起,清冷的目光往阿房宫里一扫,一脸遗憾道:“往日门庭若市的阿房宫,竟也会有如此萧条的时候,真是叫人不得不感慨,世事无常啊?”说着,看向子青道:“你说是不是啊,子青姑娘?”
子青咬着唇,别过脸,小声忿忿不满道:“落井下石!”
明飞闻言,登时将脸一冷,皱着眉道:“大胆奴婢!竟敢对本宫无礼!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子衿听了赶紧跪下道:“子青年幼,还望明妃娘娘多有担待,饶过她这一回。奴婢感激不尽。”见子衿给自己的仇人下跪,还一脸的委曲求全,子青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拉起子衿,道:“姐姐,不要求她。这三十板我还受的起。”不料,子衿反将她拉倒跪下,怒视着她道:“是你自己无礼在先,还不跪下!”子青想要挣扎,无奈子衿的功夫比自己高,只能被她拉着跪下。
明妃极其优雅的绕着这两个姐妹走了一圈,啧啧叹道:“真是不知道,这慕容氏是怎么教导奴婢的?一个个都是这么目无尊上,不知所谓!”
子青见杜兰芝将苗头直指慕容初,心中不忿,反唇相讥道:“我们王爷是天之骄子,皇族贵胄,是虚境之内的‘倾国倾城第一人’,自然不是你这种下人出生的人可以理解揣测他的心思的!”
第四十八章:刀剑风霜严相逼(下)
明妃的出身一直都是她的痛处,现在被一个丫头随口说出,脸色顿时青白交接十分难看,她怒极反笑道:“好,好,本宫倒要看看慕容氏教导出来的人除了嘴巴硬以外,骨头是不是也比别人的硬!来人,给本宫打!也不用拖下去了,就在这里,既然慕容氏不懂教导,本宫今天就代行其责,替他好好教导一下这一宫的奴才,去把其他人也给本宫带来,本宫要他们在这里看着,目无尊上是什么下场!快去!”明妃一声令下,那些侍卫哪敢怠慢,匆匆离去唤人,拿刑具。
殿中安静,月光倾洒皎洁如霜,隔着重重叠叠的凤尾梧桐,那翠绿的繁盛佳木也多了一丝清冷之感。明妃饮下一口梨花木樨茶,半眯着眼闲闲半卧在慕容初家常看书的榻上。
厚重的板子落在子青单薄的身上啪啪作响,子青只咬着唇,倔强的不吭一声。她的脸色如雪,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不住的滑落,唇角已渐渐有血丝渗出。
明妃在一旁高坐着,一脸的悠然自得。阿房宫的众人见子青脸色刷白如雪有些支持不住,都忙忙跪下求情。明妃冷着脸看着不发一言,双眸亦抬也不抬。
子衿膝行到明妃跟前,咬一咬牙,重重磕了一个头,含泪道:“明妃娘娘饶命,请明妃娘娘千万手下留情。子青无礼于娘娘都是奴婢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教导好她,子衿愿代为受罚,请娘娘恩准。”说完,又重重的朝她磕了一个头。
子青听见这话哪里肯依,挣扎着朝子衿扯唇一笑,声音沙哑且无力,“姐姐,我没事。不要求她。我还撑得住,王爷的奴婢可以没有性命,却不可以没有骨气!姐姐···”子青话未说完,便沉沉昏死过去。
“子青!”子衿惊呼一声,慌张得一手抱住险些从长凳上摔倒下来的子青,一手阻止还欲再打的板子。
执板的内监见子衿死死挡在前面,面入犹豫之色。
明妃悠悠捻起一枚新腌制的山楂,豆蔻染就的三尺长的指甲微微翘起,艳红色的山楂被缓缓送入口中,那殷红如血的颜色看得人触目惊心,“怎么不打了?”
小内监微微颤颤跪倒在地,颤声回道:“子青姑娘已经昏过去了,再打下去,恐怕···”
“砰!”
明妃重重一掌击在榻上站起身来,猛然将手便的茶杯狠狠向小内监掷去,怒然道:“恐怕什么!?没听见本宫叫你打吗?难道连你一个小小的内监也敢抚本宫的意思?!”
“奴才不敢。”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磕得头咚咚直响。
明妃身边的管事姑姑熏桃见明妃如斯震怒,忙翻过她的手,榻角是用极硬的红木制成,榻边雕花繁复勾曲,明妃的手掌顿时泛出潮状的血丝颜色。熏桃见闹得不像话,恐惊动了皇后,陪笑劝慰上前道:“娘娘息怒,千万不要为了这些奴才气坏了身子。咱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恐怕小皇子醒了正找母妃呢。娘娘还是回宫吧。这些奴才要什么时候教训都可以的。以娘娘您现如今的地位要打多少不得啊。万一小皇子找不着母妃可是要哭的。”
明妃闻言脸色稍霁,朝子衿冷哼一声,“今天暂且先放过你们。以后在这宫中要知道谨言慎行。要知道,这里可不是容宫,由不得你们乱来!不要以为,皇上宠爱你们家主子就可以无法无天,目中无人起来。慕容氏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熏桃咱们走。”
“恭送娘娘。”
见明妃走远,小豆子,小雉子等匆忙围上前,掐着子青的人中高声叫她。子青的脸色泛青,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缓缓睁开眼睛。
子青迷迷糊糊睁眼,忽得她的瞳仁陡然缩紧,似是不信,强撑起身子,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凤尾丛。惊艳,恐慌,自责,不安,一点点爬上她的心,她的脸,成为她的表情。
众人面露疑惑之色,顺着子青视线所到之处望去。
只见悠然的月光倾洒在那片深墨色的茂密凤尾丛上,晚风轻轻吹拂着,凤尾森森作响。慕容初一身月白色的贴身锦袍素然站在那里,漆黑如墨的发丝丝分明的在风中飘掠,精致的五官在月光的映射下显得不近真实,犹如精魅。他神色寂寞犹如暗夜的风,不冷,却足以直击每一个人的心,让所有人心甘情愿的沉沦。
妖而不媚,媚而不惑,自当如是。
他看见了!看见了明妃的张牙舞爪,看见了所有人的煎熬,看见了一切屈辱。他不安,难过,自责,悲愤化作喉头汹涌一口气,直吐出一口血来方罢。
“王爷!”“梓童!”
子青的底子好,那样的伤没过几天便好的差不多了,倒是慕容初,自那日之后,意志消沉,昏昏噩噩的病着,怎么也不见好。子衿知道慕容初是自责自己连累了她们,所以用沉默来惩罚自己。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打起千百分的精神来好好伺候他,陪着他,伴着他。
在慕容初病得最重昏迷不醒还一直唤着赫连叡的名字的时候,子衿让奕想想办法,让赫连叡过来看看他。
那时合宫上下皆因为苏河瞳去视察御林军时从马上跌落下来摔伤了腿,赫连叡满心怒意,甚至责罚了一向憨厚朴实的端木磊,宫中众人皆人心惶惶,生恐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人头落地。
慕容初得宠时曾给过宋世不少好处,现下落难,宋世倒也没有冷眼旁观,倒是知恩图报,子衿拖他帮忙便也答应了。
听见宋世回报说慕容初病重,只是冷冷说了一句:“生病了找朕做什么,叫太医去看看便是了。”
子衿听见宋世派来的小内监回话,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没有想到赫连叡竟如此绝情。自古帝王皆无情。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帝王的心可以变得这样快。一天前还可以对你千般宠爱,万般怜惜,转脸又可以将你置于万人践踏的境地不管不顾。她为慕容初惋惜,为慕容初难过,为慕容初不值。像他这样的人,是该被捧在手心里疼惜爱护的啊!为什么赫连叡这样不懂珍惜呢?
“王爷,怎么又倚在窗边了?这几天您的身体也好多了,奴婢陪着您出去走走吧!你都好些日子没出过着屋子了。”子衿见慕容初又倚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院里的梧桐,整个人恍然若失,心里一阵难过。
慕容初没有说话,仍呆呆半躺在榻上倚着窗。子衿暗暗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慕容初忽得开口道:“容国的梧桐花该开了吧?”许久没有说话的嗓音带着丝丝沙哑。
子衿闻言险些落下泪来,她背对着慕容初悄悄的拭掉眼角的泪,含笑转过身:“王爷可是病糊涂了呢。现下是深秋,再过不久可就要下雪了。梧桐花早就过季了。王爷不记得了吗?不过,王爷也别心急,秋去春来,这时间啊是世界上最最快的东西了。明年的梧桐花可是很快就会来了呢。这几日天高气爽,王爷卧在着栖凤殿也好些时候了,出去走走看看对您的身体也好呢。”
“是吗?”
“是啊!王爷不信就出去看看吧。小豆子他们也好久没见到您了,也想您的紧呢。”子衿一边递上药一边含笑对慕容初说道。
慕容初接过药碗一口饮下,子衿赶紧奉上蜜饯,慕容初用帕子拭了拭唇,淡淡道:“不用了。”子衿微微一愣。从前的王爷是那样怕苦,小的时候还要皇上皇后亲自哄着才肯吃药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不怕这苦了?泽国的后宫不知不觉间竟将他改变了这样多。
慕容初换了一身碧色的袍子由着子衿将自己扶出去,满院的奴才看见了都是又惊又喜,纷纷给慕容初跪下请安。
慕容初撑着子衿的手,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到院中,道:“都起来吧。这些日子身体不好,让你们担心了。子青,你的伤怎么样了?”
子青泣然,跪在慕容初的脚边道:“奴婢没事了。主子,奴婢好想你啊。”
慕容初刚要说话便猛咳起来,子衿皱眉道:“子青快起来。王爷好不容易才好些,受不得累得,今天阳光好,快去把屋里的榻搬出来,让王爷晒晒太阳。”
“恩。”子青高声答应着,匆匆带着小豆子,小雉子去了。
秋日的阳光最是难得,暖暖晒在慕容初的身上,他侧着头躺在榻上看着那满是的梧桐。即便是深秋时刻,这院中的梧桐仍是郁郁葱葱的,重重叠叠的光影,风静静的,这样静谧的时刻让人有些恍惚。
“宏哥哥,你看那花开得多美!凤凰想把这些花都收藏起来送给姐姐和母后。”
天空很蓝,很美,漫天飞舞的纯白色梧桐花纷纷打旋着下落,悠然的香气弥漫四溢。一切都是美好安逸的。
五岁的慕容初已经长得可爱无比,当他粉粉的唇微微翘起,水润的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你的时候,慕容宏相信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任何一个要求。慕容宏伸手接下一朵梧桐花递到慕容初手边,一边抚着慕容初的脸一边笑道:“凤凰说好就好。”
第四十九章:往事后期空记省
美好的时光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静谧安好,那一日秋色的熙和温婉,梧桐花的绚烂纷繁无一不深深印刻在慕容初的心骨里。
生死穷通皆有定,悲欢离合总难免。相思这样入骨,回首从前种种一切皆在记忆里变得淡墨如画,意境悠远。
秋日阳光和煦,暖暖照在身上,直欲催人睡去。
“主子,容国太子求见。”季慎急步进来,压抑着声音在昏昏欲睡的慕容初耳边小声回道。
慕容初闻言迅速翻转起身,许是动作太过激烈,引得他咳嗽连连,似是没有听清,微微颤颤指着季慎问道:“咳咳……什么……谁?你说谁?咳咳……容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