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芸是赫连叡在慕容初生病卧床的这一段日子里新纳的侍君,相貌算不上是北苑中的极品,但也是姿色天然,占尽风流。赫连叡对他宠爱非常。几乎夜夜召幸。
可惜,这如芸却是个不知惜福的。平时便不将后宫的妃嫔放在眼里,屡屡出言不逊。前日,后宫诸人都去给皇后请安,宋贵嫔看不惯如芸一个小小男宠仗着皇帝的宠爱,对自己几番不敬,几乎要爬到自己头上去,便要当着众人的面给他难堪,不想却被如芸气得动了胎气。
皇后要责罚如芸,被赫连叡拦下,对于宋贵嫔,赫连叡只是好好安慰了一番,赏了一些东西也就罢了。如芸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宠爱依旧。赫连叡一向自持黑白分明,赏罚有道,将后宫的事物交由皇后处理,不想这次竟为一个小小男宠插手后宫,而且如此偏私护短。引得后宫揣测不断。
一时间,泽国后宫无人敢出其莠,万花丛中皆是如芸一枝独秀。
慕容初早被子青扶起,脸上挂着惯有的疏离柔媚的笑意,道:“芸侍君怎么大寒天的出来逛园子?”
如芸恍惚一刻,继而不屑道:“是啊,奴才也只是忙里偷闲罢了,哪里及梓童啊,每日无事。”
慕容初浅笑道:“也是。像本宫这样的福分并不是谁都可以有的,芸侍君出身卑微。即使到现在,还是没有习惯什么叫做福分天成。这样的大寒天,还专程出来给本宫请安。是想看看本宫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泽国的后宫男宠皆是朝中大员从小圈养在家,最后敬献给皇帝,以谋求各方利益。称之为本家。他们一般都是平民出生。一般皇族血统出身的贵族自然是看不上他们的。只是慕容初仁厚,天性纯良,从未将他们低看一等。要不是此时如芸无礼在先,又出言不逊,慕容初也不会如此讽刺于他。
如芸闻言,气得脸色铁青,不过转瞬,又轻蔑的笑道:“梓童也不要自视甚高,说到底,我们都一样,不过是都是皇帝的奴才,天子的禁脔罢了,谁又比谁高贵?”看到子青瞪大了眼睛怒视着自己,如芸掩口娇笑道:“哦!不对!梓童是容皇最最宠爱的嘉辰王,又怎么会和小小的如芸是一样的呢?说起来,如芸还真是替梓童可悲啊!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要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做男宠,才可以换来国家的和平,也算是可悲可叹了!”
“啪!”重重的一声响彻太液湖。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上便已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出手的正是慕容初!
如芸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容初,道:“你敢打我!”
慕容初气得浑身颤抖,道:“不许你侮辱我父皇!”说完,撑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慌得子青赶紧上前扶着慕容初,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安慰道:“王爷你不要生气,千万不要和那起小人计较,没得气坏了身子!”
如芸捂着脸狂笑道:“好你个慕容初!竟敢出手打我!”说着,竟完全不顾身份,冲了上来,想要打慕容初。
子青大惊,一边呵斥如芸,一边将慕容初护在身后连连后退。那如芸却似狂魔了一般,直冲上来。慕容初一个脚步没站稳,摇摇晃晃就要向太液湖倒去。
“王爷!”子青惊呼。
惊魂未定间,慕容初已稳稳落入一个强壮有力的怀里。
慕容初再次从那漆黑如墨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剪影,只是不同于上次的是,此时自己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重逢之后的喜悦,身后的太液春水似乎在刹那间开遍了荷花,绚烂夺目。
“看样子朕平时实在是骄纵坏了你!都敢对梓童动手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朕!”赫连叡小心扶住慕容初,开口呵斥如芸。
如芸从未见赫连叡如此大声的呵斥过自己,吓得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慕容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的,似是不信,却又由不得他不信,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敢自称“朕”。
赫连叡毫不理会如芸,将慕容初拢进身侧,柔声问道:“没吓着吧?怎么呆呆地?”他莞尔一笑:“想不到朕竟两次在湖边救了你。你说,是你和湖太有缘了呢?还是和朕太有缘了?”说着,赫连叡接过慕容初手中的银鼠貂皮披风为慕容初系上。他双目澄澈,嫣然浅笑道:“小心着凉。”
慕容初回过神,隐隐微笑,对赫连叡一俯身道:“多谢陛下相救。”说着,便要挣开赫连叡的怀抱。
赫连叡的唇上含着一丝邪邪的笑意,他侧过头,伏在慕容初耳边道:“怎么害羞了?你今天不是来找朕的吗?怎么见了朕,反倒要躲开了?”
慕容初闻言,顿时羞得脸颊通红,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脚僵硬,只任由赫连叡拥着。
赫连叡扬声道:“宋世。”
宋世听传,领着一班御林侍卫从上林苑的丛林里出来,跪倒听候赫连叡的吩咐。
赫连叡看了如芸一眼,指着他,对宋世吩咐道:“将芸侍君打入天牢,以大不敬论处!”
如芸闻言早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伏在地上膝行到赫连叡的跟前,袍子脏乱不堪,满脸泪容,甚是狼狈,哭道:“芸儿自知有罪,还请陛下看在芸儿用心伺候过陛下的份上,从轻发落啊!”
赫连叡似乎不愿再看他,别过脸去,一脸嫌恶道:“朕几番放你一马,不想你却变本加厉,竟敢对朕的梓童动起手来!你让朕如何从轻发落!”
如芸见赫连叡是因自己得罪了慕容初而大动肝火,如今求赫连叡已是无望,于是跪倒在慕容初面前,哭泣道:“梓童,您大人有大量。您求求皇上,饶过奴才这一回吧。是奴才有眼无珠得罪了梓童,奴才再也不敢了。就算要奴才为您做牛做马,奴才也是愿意的呀,只求梓童为奴才说说情,饶过奴才这一回!”
慕容初见如芸哭得如泪人一般,一身的绫罗绸缎肮脏不堪,整个身子因为惊恐,不住地打着颤,动了恻隐之心。他退一步,向赫连叡一行礼,道:“皇上为了凤凰大动肝火,凤凰实在于心难安,还请陛下看在凤凰的薄面,饶过芸侍君这一回。”
赫连叡看了如芸一眼,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好太拂了梓童的面子。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这五十大板对于养尊处优的如芸来说无疑是去了年半条命。他吓得昏死,身边的宫女不住的摇着如芸的身体哭喊。赫连叡不耐烦道:“连这宫人给朕一起打!朕最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
御林军拖着如芸和宫婢领命而去,不久一声又一声骇人的惨叫传来,几乎让慕容初不忍听闻。
赫连叡含笑转过脸,拉住慕容初的手,俊眉微微皱起,嗔怪道:“怎么这么冷?你的身子虚,怎么这大冷天的就到这风口上来?朕送你回去!”
慕容初低垂着头道:“臣不敢。”
话音未落,赫连叡已将他打横抱起,一路往阿房宫来。
第七章:蓬门今始为皇开(上)
慕容初羞涩的将自己的脸靠在赫连叡的怀里,心里是百感交集:赫连叡便是泽国天子?!揣度他之前对自己暧昧不明的态度,想要再次避宠,恐怕是艰难了。赫连叡在第一次见过自己后,就传召太医问过自己的病了吧?他会不会怀疑我?哪有得了重症的病人,会在寒冬大雪里出来游玩的?
慕容初一想到赫连叡可能会怀疑自己,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他又重新推一推赫连叡道:“请陛下快放凤凰下来,陛下如此凤凰担不起。”
赫连叡宠溺一笑:“哪有什么担不起的。你安心就是。凡事有朕在。没人敢说什么。”
赫连叡的笑如破春风,看得慕容初一径失神。容国以容貌著称于世,慕容初见过的佳人也算无数,此时却不知为何,竟被赫连叡的容貌痴迷住。慕容初暗暗骂自己无用。
赫连叡却似是看透了他一般,含笑道:“怎么朕的梓童害羞了?难不成在感叹朕的英伟不凡?”
慕容初一时羞红了脸,咬着薄唇背过头去。赫连叡忽然低下头吻住慕容初意欲闪躲的绝世容颜。
他浅浅的吻着,并没有深入进去,只是缠缠绵绵不肯放开。
慕容初惊恐得瞪大着眼睛。他看见赫连叡的美目微闭着,浓黑的睫毛在他石雕一般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嘴角含着笑,似乎很是享受。
“皇上!”
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在后宫里这样高声呼喊!?
慕容初循声望去,只见在不远处,遥遥站着一个美少年。他的眉目如画,一身明红色的广袖流仙袍子衬得他宛如精致陶瓷一般。美少年疾步走进,白皙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怒气,嘴微微嘟起,煞是可爱。
赫连叡被这样无礼的打断好事,竟也不生气,一边慢慢放下慕容初,一边嘴角含笑道:“瞳儿怎么来了?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也不看看情况,就这样在后宫里大喊大嚷的。”虽是责备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瞳儿?苏河瞳?原来这个精致可爱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凌源侯?当今皇后的弟弟?
慕容初的心里一默:本该知道的不是吗?是自己大意了。凌源侯是皇后亲弟,整整比皇后小了七岁。应该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怎么可能会是像赫连叡那般的英姿勃发,老陈历练!
苏河瞳嘟着嘴嗔怪道:“姐夫还怪我!自己将我宣进宫的,又把我扔在姐姐那不管不顾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去找那个什么芸侍君了?”
这样的御前答话极是无礼,慕容初听了也微微诧异。
“瞳儿!”赫连叡低喝一声。
苏河瞳略有不甘的嘟着嘴,低垂下头。
赫连叡见他这样反不忍心苛责,笑道:“朕知道是朕委屈了你。你不是一直想要朕的那副米芾的《彭祖戏鬼图》吗?朕将它送你可好?瞳儿就不要生气了。”赫连叡柔声哄着。
苏河瞳毕竟还是个孩子,听见可以得到自己期盼已久的画,立刻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赫连叡问道:“君无戏言哦!”
赫连叡笑着点头,指着慕容初道:“快拜见慕容梓童。”
苏河瞳似是刚看见慕容初一般,上下打量了许久,笑道:“刚刚我还以为是芸侍君呢?你这身形和他可真像!不过你比他可漂亮多了!整个泽宫怕是也难找出一张比你漂亮的了?你……”
赫连叡似是有些难堪,正色道:“瞳儿不要胡言,这是容国的嘉辰王,当今的梓童,在后宫只比你姐姐低一级。你要是对他无礼,再这么没上没下的,朕也要生气了!”
“姐夫舍得生瞳儿的气吗?”河瞳微微侧头,含笑问道。
“瞳儿!不得放肆!”赫连叡皱眉直直盯着河瞳,呵斥道。
苏河瞳见赫连叡动怒,只得低下头,小心的拿着眼觑着赫连叡。许久,他似乎明白了慕容初对于赫连叡是特殊的,只好认命的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揖,规矩道:“臣知错了,告退了。”
“瞳儿。”赫连叡似是不舍,又唤他回来,安慰道:“都这么晚了,就不要出宫了,今晚就陪着朕用膳,朕让御膳房做你最喜欢的五彩抄手如何?”
苏河瞳的眼睛再次被点亮,高兴的点着头。
赫连叡笑着说道:“你先回皇后的凤仪宫歇会,待会朕再去找你。”
苏河瞳开心的答应着,领命而去。赫连叡又吩咐了伺候凌源侯过来的宫人们:“小心伺候着,不让侯爷受什么委屈,要是被朕知道了,仔细你们的脑袋!”这才又携着慕容初往阿房宫来。
一路上,慕容初不住地暗暗打量着这个少年天子,他英伟不凡,心机深沉,谈笑间,便可杀伐决断,为什么独独对一个半大的孩子如此小心宠爱?难不成,真如外面传得那样,这凌源侯真真是他的内宠?
赫连叡拉着慕容初,微笑道:“瞳儿自小被朕宠坏了。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凤凰,你可千万不要多心。”赫连叡的一句“凤凰”唤得极是自然,似是家常叫惯了一般,一双深眸里更像是含了一汪春水,碧波荡漾。
慕容初不敢直视他,稍稍扯一扯唇,微微一笑道:“凌源侯天真可爱,凤凰怎么会多想呢!”
不多时便已到了阿房宫,一声“皇上驾到”让原本热闹得宫殿变得鸦雀无声。慕容初和赫连叡携手进来。
看着平时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正伏在地上贴地而跪,慕容初的心里五味成杂。
赫连叡倒不甚在意,拥着慕容初径直往殿里来。
季慎带着一众宫人垂首而侍,子青子衿分别给赫连叡和慕容初上了茶,侍立在慕容初身侧。
赫连叡拿起茶杯轻嗟了一口,笑对慕容初道:“外面寒冷,你的身子又弱。今天又受了惊,怕是不好。唤太医来给你瞧瞧,朕才安心。”
慕容初点头道:“全凭皇上做主。”
“季慎,去传太医院的院首年华来。”赫连叡转头吩咐道。“阿房宫你住得可还惯吗?当初朕要迎你入宫的时候就听说你的小字叫‘凤凰’,‘凤凰,凤凰,止阿房’。传说中,凤凰以梧桐凤尾为食,可巧,这阿房宫里又遍植梧桐树,凤尾竹。就像早早为你备下了的似的。所以朕才特特指了这阿房宫给你居住。”赫连叡道。
慕容初浅浅含笑道:“多谢皇上美意,凤凰自然是喜欢的。”
到底是天子懿旨,阿房宫虽然地处偏远,太医亦不敢怠慢,不多时便领命而来。
“臣,太医院院首年华,拜见皇上,慕容梓童。”一身藏清色束身的三品官服穿在年华修长俊朗的身上甚是合身。他单膝跪倒,举手投足落落有礼,从容自然。
赫连叡笑道:“年爱卿不必多礼,快起来。慕容梓童身体单薄,你过来看看,开出了方子来。”又转头对慕容初道:“年爱卿虽然只有二十来岁,但是医术高超,在泽国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凤凰你就放心让他瞧瞧。朕也好安心些。”
年华相貌英气,风流尔雅。他上前躬身对慕容初道:“请梓童伸出右手。”
慕容初知道避无可避,便伸出手来。
子衿见势赶忙上前来为慕容初挽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覆在慕容初的腕上。年华将手搭在慕容初的腕上诊视了一会,只见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有所觉。许久才沉声道:“梓童,儿时是否被寒气所侵?而且常常感觉口中无味?”
慕容初点头道:“正如太医所言,本宫儿时不慎,曾掉进冬日的湖里,受了些寒气。至于口中无味确有其事。所以本宫常常吃些酸食。”
年华退了一步,向赫连叡和慕容初一拱手,禀告道:“那便是了。梓童的体质虚弱,从小又被寒气所扰,前些日子舟车劳,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血弱不胜,多半酸食属性寒凉,一般人多食没事,但像梓童这样的,只会加重病情。恐致老怯之症,要小心调理,方能万全。臣现在就开出药方来,吃些日子,好好调理调理。容后再看。”
慕容初一惊:年华不愧为太医院院首,只是寒凉的恐怕不仅仅事酸食,还有那药吧!看他的样子已有所觉,为什么他不如实禀告。是了,他见赫连叡对我宠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赫连叡一直沉默听着,每听一句,他的脸便阴下一分。他忍气道:“既然如此,就快开出方子来。给朕用最好的东西,要什么就到内务府去拿,一定要将梓童的身子调理好。”
年华答应着领命而去。赫连叡站起身来一甩手,喝命道:“季慎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