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忍了很久才把砸电话的欲望压抑下去。
那头的人告诉他,在他之后又出现一个买主,出价比原来多三分二。姓名什么不好透露,但大概情况就是,某个有钱佬为了哄心上人高兴,出钱想买这个店面。
翔暂时将奈义的事情放在一边,去银行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刚巧凑活。
一咬牙,他直奔店铺。老板坐在高堂之上为他敬茶赔笑,然而毫无退让的意思,翔无奈中,只好答应下这个不平等条约。
原来分三期付完的钱现在变为五期,翔头大地更为卖力地四处奔走。
又是两个月过去。
老板的电话再次响起来。
那天清晨翔正做着怀抱奈义睡觉的美梦,接过电话喂喂两声,那头传出奸商特有的和善语气。
内容是,那边的阔佬继续抬价,如果想买,就要再加一倍的钱。
翔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他坐起身,用尽一切想得到的词诅咒老板,老板不为所动地继续坚持着。
于是——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翔一口答应下来,从五期付款,再次涨为七期。
原来的工作是没办法负荷这样的要求了,翔一咬牙,将自己的房子卖掉,凑了些款子,又跟朋友借了些,好歹垫上了一半。
在街边熙攘的小房子里与人合租了一个单位,每月租金便宜的咋舌,相对起来环境也糟糕透顶。
翔从没像现在这样怀恋过去的生活。
朋友也问过他,到底为什么死缠着这个店子不放。出去外面,同样的店铺大把,总有机会能够捞到一间。
每到这种时候翔总会露出个极有深意的表情,微笑着说,啊,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翔的所谓秘密朋友其实全都知道。
那间店是他和奈义的承诺。
现在奈义不知所踪,若连店也不能买下来,对于翔而言,就好像割断了这个世界上和奈义的最后一个联系。
于是在有一次喝酒时朋友问翔,那么想人家,当初还走得那么潇洒?
翔含含糊糊地含着一肚子酒气,眯起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混暗的灯光半晌,讷讷出声。
再来一次,还是要走,他欠老子的。
朋友都对他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于是转过身去不予理会,都没有听见翔那句豪言壮语的后半段。
他说,但是我还是心疼,不知道那小子……自己过的好不好。
时间又过去三个月。
某日翔经过车站,也许是觉得最近太累,也许是烟瘾上范,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点上一支烟,揉了揉脖子,然后就看见车站上的巨幅宣传海报,好死不死就是那个小子欠揍的笑脸。
翔在海报前呆立了会,伸手出去摸了摸海报上奈义的头发,又把手缩回来。
书——出版了么?
翔挠挠头发。想不到这小子居然还是什么知名的人气作家,连车站都贴着这么讨打的相片。
想着想着,翔又伸手过去摸了摸那人的头发。
身边等车的几个高中女生轻轻柔柔地开口讨论着。
啊,你看了奈义的新书没?
看了看了。
哎呀,我太喜欢了,这年头长得帅写书又好的简直是绝版!
就是就是
……
翔有些不服气地偷听了阵,心里暗暗呸了声。什么长得帅写得好的,还不都是老子给的灵感。
他将头回过去,盯着瞧了会,转身跨上停在面前的288路公交车。
当天晚上,翔接到老板最后一个电话。
内容是那边的阔佬厌了这种变来变去的事情,一口气出价七倍,除非翔有能力一次清算,否则这件事就算这么完了。作为赔偿,老板愿意付出高于翔原先定价两倍的钱数。
噼里啪啦一堆话丢出来,老板没有给翔辩驳的机会就挂上电话。
翔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房间里很久,手里握着手机,直到那温度高于常温。他终于抬起头,礼貌良好的对着天笑了笑。
“对不起……”他的笑容逐渐消融,眉眼一点点沉下来,“我果然——还是不能遵守这个约定了……”
那天之后,翔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朋友邀约的每场聚会必定参加,工作吊儿郎当,每天喝到酩酊大醉才回去。
他用老板赔偿的钱买回自己那间小破窝,搬进去之前从里到外仔细清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没有再遗下任何他不想回忆起的味道。
与此同时,各大书店开始销售奈义的新书。他的海报铺天盖地席卷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翔总是低着头迅速从他的笑脸下经过。
不看,也不想看。
有的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而且时间一久,仿佛大家都不再记得到底起因经过是什么。谁对也好,谁不对也好,反正没有任何区别。
都过去了。
翔抱定这辈子和奈义再没有机会见面的信念,终于开始另一种他所谓的新的生活。
很快,时间回到六月。
一年之前的六月,翔和奈义确定了一种模糊却又甜蜜的关系。
一年之后的六月,翔很明白地告诉所有人,自己已经不太记得过去的某些事情。
所有人都明白,脸上挂着笑的人心里不一定开心,然而所有人也都不想插足多管这样的闲事。
有什么爱能让人一辈子痛苦?一年已经是长的,在过一段日子,那小子一定能自己站起来。
这不是冷漠,名为现实。
六月二十号,翔父亲的忌日。
他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墓园里祭拜,连老天都给面子地滴着雨。
翔很少喝酒,然而这一天他带着上好的五粮液站在那里,将酒洒在父亲的墓碑前。
“死老头……你总是一杯接一杯的喝,喝醉了就拿我出气。呵,但是我还是不恨你,你都死了,我还恨个什么劲。”
翔自己仰头灌下去一杯,将剩下的放在墓前。
手机响起来。他忽然烦躁地想将这个不断聒噪的声源扔出去。
按下。
手机又响起来。
翔狠狠地将它摸出来,刚要砸,突然看见老板的名字正在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喂?还有什么事?”语气不善,那头是一贯的轻笑。
“哟,翔啊,好久不见。”
“你有什么事?”
“那个,想跟你说一声,你一直想要的那个店,今天开张了。”
“你……”翔皱起眉,“关老子屁事。”
“啊呀,别急,你听我说。”那头谄笑的声音丝毫没变,“买下来的人不是原来那个和你抢的人。”
“嗯?”
“是另一个人,而且啊——他是用你的名字买的哦~”
“你……你说什么?”翔忽然一怔,将烟取下来捏在指间。
“那个人死活不让我告诉你,不过呢,因为是用你的名义买的,所以法律上还是要你过来签字才行。我说,你可是摊上天大的好运气了,那人是用一口价买下来的。”
“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因为……”
“说!”
也许是答案过于明晰,所以在老板吞吞吐吐将那两个字透露出来时,翔感觉到的不是震惊,而是莫名。
为什么还会关注他的店?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钱?又为什么不给他知道?
将老板的声音隔绝,翔揣上手机。记得经过书店时看见宣传说今天是那小子的签名售书会,翔深吸一口气,拔腿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尾】
签售会上人山人海。
保安忙着维持秩序,六月的太阳高悬,翔用手扇着风,挤在一群少女中间,每向前一点就觉得心脏离嗓子更近了一步。
终于,远远地看见了。
然后是近距离的看见,俯视。
那人低着头,穿着白色的T恤,瘦的有些脱型,头一直没有抬起来,头发还是一如既往地柔顺着。
翔的手有些颤,他轻轻将书递上去,没有开口。
那人接了,放在自己面前。
“谢谢,请问你叫什么——”奈义将头抬起来,猛一下呆住,“名字……”
“翔,飞翔的翔。”
翔紧紧盯着他。
奈义的唇有些微微的颤,他的睫很长,于是就好像被风吹动一样,贴在眼睛上方,显出湿润的味道。
“请问……你想签什么?”
“我只要解释,拿什么钱给我买的店,为什么。”
奈义的手抖了下,钢笔里甩出一点墨水,沾在书的扉页上。他忙低头拿纸巾擦了擦。
“没什么……”
“什么是没什么!”翔忽然一下愤怒,他不喜欢这种被奈义牵着鼻子绕的感觉。
他将手撑在奈义签书的桌上,狠狠瞪着他。
“你!”奈义的脸色更白,咬着牙没有说更多的话,手颤了又颤,终究还是没有下笔,“不关你的事,我乐意。我败家子,我高兴。”
“你说不说!”
翔一下来了气,出手拧住奈义的手腕。奈义哼了声,保安上前要拖开翔。
奈义忽然站起来。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他的双腮有些红,眉梢气鼓鼓地拧着。
他瞪着翔,翔毫不示弱地又瞪回去。
两个人眼神交流了好半天,奈义哼了声,低下头刷刷两笔,在翔的书上画了只鳖。
“王八蛋!”奈义将笔一砸,也不顾排着队的人的惊呼,扭头从后门离开。
翔接着书哭笑不得地看了看,一转身,挣脱保安的钳制,跟着奈义急匆匆地也跑了出去。
在经历半小时的长途追逐后,奈义终因体力不支被翔一把拽住。
“你混蛋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奈义横眉。
“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想怎么样?”翔一顿委屈犯上心口,“拿我当白痴这么耍很好玩?耍了我不说还跟着别的人去开房?说你两句也不会过来认个错,还给我玩失踪?你皮痒了?”
翔话音一落,奈义的眼眶瞬间泛红。
“滚!我不想跟你这么个流氓说话!”
“要我滚也行,你的跟我把话顺清楚!”翔立场坚定地一把抱住奈义的腰。
奈义狠狠一口咬在他赤裸的肩膀上,咬出个红色的印后,满意地抬头欣赏了下,再将头搁上去,找个舒服的地方睡着。
“我拿出书的钱买的,怎么样!”
“你……这本书这么值钱?”
“滚你的,这又不是处女作,老子以前写的那些都被你吃了?”
“你……”翔的声音软下来,“你把所有钱都……”
“哼,白眼狼。吃完就走人,嘴都不擦一下。”
“为什么……”翔将奈义扶起来,盯着他的眼睛。
也许是夕阳的关系,奈义的脸上有一层异样的红晕。
“没什么……”
“说。”
“我……我想着你跟我说的那句话……”
“嗯?”
“就是要用他养我的话啊混蛋!”
翔叹了口气,手臂用力,将奈义锁进怀里。
“对不起……”
“应该的。”
“我不该跟你说那些重话,我气疯了……”
“我跟那人……没什么了。真的。”奈义也叹气,终于收起那副委屈的表情,“小说我承认,是你给的灵感。但是给你做的事和心情都是真的。”
“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那你……你还后悔不?”
“不后悔了。”
“那你还要那个店子不?”
“当然要,你长线投资,我当你一辈子打工仔。”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奈义长叹出一口气,“翔,我觉得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嗯。”
“反正,这次你再赶我骂我,我也不走了,你想清楚。”
“嗯。”
“那……我们回家。回原来那个,我喜欢那个地方。”
“好……”
翔微笑着亲了亲奈义闭上的眼,重新将他抱进怀里。
奈义将头放在翔的肩胛上,蹭了蹭,嘴角露出个不易瞧见的微笑。
最后的小插曲是这样的。
让我们将时间倒带到奈义从翔的房子里冲出去那一天。
那一天,奈义一直忘不掉却又忘得一场干净的那个人找到了他。说着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话,奈义气冲冲地奔下楼,那人当街上演一幕跪地的好戏,奈义猛地萌生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是这样的。
他告诉男人,想和他在一起,就把翔要的店子买下来。于是就有了后面一连串的抬价事件。
当价位高到翔无法承受的地步时,奈义亲自出手,将店面盘了下来,送给了翔。
于是此刻,在翔怀里窝的舒舒服服的奈义想的是,傻小子,凭你这点道行,最后还不是得给我乖乖地回来。
有时候……用点书上九流的狗血剧情,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情。不过这一次,他已经周密安排,翔呢,就等着一辈子被他蒙在鼓里,开开心心当他的小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