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蝉——旒碧

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希求可以给予他一些微不足道的温度。

而霍朗天似乎也是感觉到了，侧头对自己笑了笑，满是悲伤的笑容，同时用最平静的声音说道：“我们是一样的了

，墨舒。记住我以前的模样，如果我变成了你不能接受的样子，请原谅我。”

自己坚定地点头，许诺道：“若你还在这世上，我便和你站在同一边，永远不变。”

“没有什麽永远，付出太多总是收获伤害。”霍朗天的声音冷静得冷酷，“不要对我太好，墨舒，你会失望的。”

自己不言语，只是深深看他。朗天，不管你怎麽说，我都会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背弃你，请相信。

从那时起，自己就下定了这个决心，为自己这个曾给自己带来过欢笑现在却比自己更冰寒的男子做一切能做的事。

自己最在乎的，是他吧？

是他吧！

原来自己对他，也许也并不是单纯的友谊吧。

可是他已经有了最爱的人了吧？那天之後，他便开始游戏人间，流连於烟花之地却从不沈迷，把一切的情感封闭在

了内心深处；对任何事件的处理冷静决绝，迅速地在这个地方崛起，成为一方的传奇。但是他的心里，应该比别人

都要苦，都要寂寞吧？

而楚羽的出现，无疑是一个意外。他对楚羽，似乎倾注了很多的情感，对他分外在意，也许这就是爱吧？

自己拥有的，是回忆，是很多年前那个可以笑得比阳光灿烂的男孩子，是那个会拉著自己的手担忧地看著自己的男

孩子，而现今，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他了，所以现在的他，不会是自己所拥有的了，自己能做的，就是为他铺平道路

，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回忆，永远是最苍白无力的词语，因为那注定已经是过去，对现在又能有多少作用呢？

自己希望的，也许就是他能永远过得最好吧？

而自己，毕竟可以守著只有彼此的回忆，直到死去。

这也是自己可以聊以慰藉的地方，不是麽？

第七章：孰谓无情

很长的夜。

梦里有鲜花有绿树有儿时的自己最欢乐的笑颜，有那个被称为京城少有的贵公子的父亲楚瞻，有总是温柔笑著站在

父亲身边的母亲於氏。

然後便是母亲死去的悲伤，父亲亡後的绝望，如同陷入了万丈深渊。

慢慢的，情景转变，一个桀骜的男子的面容清晰了起来，可奇迹般的，那人却用温和的眼神看著自己，对自己伸出

双手。

不由自主的，自己便伸出了手去握住那双手，和他相视一笑。

楚羽从好梦中醒来时，却看见霍朗天正伏在床沿睡著，脸上还有著深深的疲惫，便不动弹，静静地看著他。

昨日的种种，自己都清晰地记著：是他用体温温暖著自己，他的怀抱温柔而舒心，让自己逐渐放松下来，竟可以在

昨天睡著，自己从母亲死後，这一天从未睡过好觉了。

“醒了？”霍朗天微含睡意的声音传来，“还困麽？”坐直了身子，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

“不困了，今天不是和墨舒约好要一起去分号看看麽？”楚羽也坐好，帮霍朗天揉著肩膀。

“是啊，墨舒肯定已经在等我们了，我们该快些去会合了。”

楚羽浅浅地笑：“诶。”

“好了，我的肩膀没事了，我先回自己房间换件衣服，你也快些起吧。我在府门口等你。”霍朗天柔声，然後站了

起来，直直往外走去。

楚羽也迅速地起床洗漱，所以当他到达府门的时候，霍朗天也是才到了那里。

“这麽快？”霍朗天笑道，用手帮楚羽理了理衣服。

“走吧。”

那天看守府门的家丁基本都呆楞了。

这个人，是我们主子？

他也会有这麽温柔的笑容和眼神，这麽贴心的动作？

楚公子，果然是有本事啊！

而在分号门口，姜墨舒看著相携而来的两人，都不知该用什麽表情了。

“你们俩，要晚到也不说一声，让我等在这里这麽久？”

“抱歉。”楚羽歉意地一笑，真诚地说。

“好了，好了，先进去吧。让其他人看到我们几个这样子，不知成了什麽样子？”姜墨舒也微微一笑，云淡风清地

回道。

於是霍朗天就一直看著平日里总不怎麽和的二人突然变得好起来，心下纳闷，但这总归是个好现象，所以也就更不

会追究了。

这次分号的视察之行出奇的和谐，一路上楚羽和姜墨舒都说说笑笑的，倒是自己颇有被忽略的趋势，不过这样也好

，他们两人能够很好的相处不正是自己的心愿之一吗？

等到回府的时候，姜墨舒把楚羽叫到了花园里，同时又要求霍朗天先离开。

霍朗天初时不太愿意，可禁不住姜墨舒再三请求，只好一个人先回书房呆著去了。

“楚羽，知道我为什麽要单独和你谈谈麽？”姜墨舒略略收敛了笑意。

楚羽不解。姜墨舒又说道：“你应该知道，朗天对你是不同的吧？”

“啊，也许。”楚羽犹疑著说。

“不是也许，是真的不同。就象我以前曾说过的那样，朗天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姜墨舒拢拢袍袖，淡然地说道

。

“那又如何？”楚羽反诘。

“没有如何，楚羽，你对我总有著本能的排斥，不用这麽针锋相对的。”姜墨舒安抚似的说道。

“我没有什麽排斥，墨舒，是你不肯敞开心胸把话说明白。”楚羽的声音里有些许叹息意味。姜墨舒一怔，继而苦

笑：“我只是想问，你可以回报给朗天同样的情麽？可以麽？”

楚羽想了片刻：“我不清楚，但我会尽力。”

“那便好。”姜墨舒展眉一笑，“楚羽，从今日起，我愿意真正接纳你为这里的一员，把你当作我的朋友。”

楚羽抿唇：“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麽？”

“请问。”

“你究竟是把霍朗天当作什麽的，为什麽这麽担心他的事？”

“他是我从小就决定要守护的人，应该是介於友情与亲情之间的人吧？我想要他好，不允许自己对他有任何背叛，

当然，更不允许别人对他有任何背叛，所以，若你有一天背弃了他，我就一定与你势不两立！”姜墨舒斩钉截铁。

其实并不只是友情与亲情的，还有爱情。可是这并不能给朗天快乐，所以何需说出。

楚羽陷入了深思，半晌才道：“以前我在青竹轩时，听别人说起你们二人，都觉得是无情之人，他是表现於外的对

别人无情，而你是把这一切包藏在你温和的外表下，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觉得，其实你们都并非无情的人啊

。为什麽你们一定要在外给人以这样的印象呢？”

姜墨舒莞尔：“我们并没有刻意这麽做，不过，我和朗天都不会对自己不在乎的人有多少感情的，所以难免会忽视

许多人，这便是外人所说的无情吧？”

“是呀，这就是你们的无情吧。”楚羽回答道。青衣包裹下的他还是一副不识烟火的模样，眉眼依然美得如画一般

清润，淡淡微笑著的样子足以使无数人倾倒，而此刻他的精神略有些恍惚，但这恍惚，也是只增加了他的翩然之态

。这便是可以让朗天爱上的资本之一吧，更何况，他的才智也是无双，如此完美的人，世间该是少有啊。

孰谓无情？这世上所有的无情之人也许都不是世人所看到的、所以为的那样，哪有人是可以无情的，又哪有人是真

的无情的？

孰谓无情？

无人可谓。

第八章：天涯旅人

人称姜墨舒是墨玉，表面不显山露水，但在其温和的表象下有著清冷的光芒，珍而贵之。

人言楚羽是青圭，淡漠的外表下有著温润亲和的本质，稀而少之。

总而言之，在见过他们二人的人中，很少有人能不羡慕霍朗天的运气的，而霍朗天，无人知道到底该如何评论他，

他太多变，太不可琢磨，只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人，在心里是真正在乎姜墨舒和楚羽。

在霍府的家丁眼中，姜墨舒是冷静自持到恐怖的人物，不能轻易接近，虽然他总是在笑，可是却总是带著寒意；楚

羽则是平静安然的人物，他的笑容可以吸引人逐渐靠近，有著暖阳的温暖。所以在家丁之中，对姜墨舒的感觉是敬

畏，对楚羽的感觉则是亲近。而他们的主人霍朗天也在楚羽来了之後变得平顺了许多，所以，他们是很乐意见到楚

羽与霍朗天亲近的。既然姜墨舒和主子在一起这麽久都没能使主子太过有棱角的性子有所改变，那麽还不如寄希望

於温柔的楚羽潜移默化的改变霍朗天。

楚羽也是感受到了的，家丁们对他的态度一天天更好，似乎是希望他就这样一辈子呆在这里，他的心里也是欣喜的

，能够让很多人接受他，这本就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霍朗天的敏锐也让他很快发觉了这点，他纵容著下属的这些变化，然後宠溺地看著楚羽脸上遮掩不住的欢乐，心中

也有同样的喜悦。

当然姜墨舒也是看出了这点的，不过他不发一言，也不予置评，还是如往常一般带著笑四处走四处逛，但很明显的

，他呆在府里的时间少了很多，多数时间他都在各个分号周围密切注意著生意的动向。

这一日他正在霍朗天名下的一家酒楼里的二楼雅间喝酒时，忽然眼角瞟到从梯上走上来了一个白衣男子。

气度儒雅却暗藏锋芒，步履沈著而坚实，身材高挑颀长，脸庞上有睥睨却温柔的神情，嘴角带著轻笑，竟似有光亮

聚集在他的面容上，与生俱来的高贵。

姜墨舒很肯定这不是本地人，这里但凡有身份的人自己都是认识的，里面绝没有如此出众的角色，也便在心里暗暗

盘算了番对方的来历。

那男子只是坐在了一个临窗的位置上，眼神深邃地俯视著街道的情况，面上丝毫没有波澜。

姜墨舒饶有兴致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临风饮酒，气态已是潇洒，若他在月下自斟自饮，怕更是飘逸吧？

那男子眼神忽地一定，然後揽衣起身，直直往楼下走去。

而姜墨舒也站起身来，尾随著对方向下走去。

然後便看到几个五蛇帮的小喽罗正在地一个老人推推攘攘，嘴里还狠狠咒骂著些什麽。

“众位，欺负一个老人，怕不是君子作风吧？”那男子温和地劝道。

君子？姜墨舒失笑，对这些人讲君子作风，这人果然不是本地人啊。

果不其然，那几个人的头儿冷笑了几声：“我们从来不是君子，想欺负谁也是我们的自由，你别多管闲事，否则。

”说著把手指捏得轻响。

那男子还是笑著劝说：“何必闹得这麽不愉快，这老人也没怎麽惹你们啊，不就是挡了你们的路麽？现在让开不就

行了。”

“你这个人怎麽这麽罗嗦。兄弟们，上，先把这个不识趣的人揍了再说。”

姜墨舒忙走了出去，装作是路过这里的样子闲闲地说：“哟，我怎麽不知道原来你们五蛇帮敢在我们的酒楼前这麽

嚣张啊？”

那几人一看，是霍府的管家姜墨舒，心下也是一惊。虽说这段时间五蛇帮在与霍府作对，但多是暗地里使坏，表面

上还是维持著相安无事的原状，在这人面前公然挑衅的话，上头知道了也许是会责骂的，於是打了个哈哈，拱拱手

笑道：“误会误会，我们只是开个玩笑，这就走这就走。”

等这些人走後，老人谢过了他们二人。而那男子也踱步过来，打量了一下姜墨舒，长拜了一次：“敢问阁下大名？

”

“姜墨舒。”

“霍朗天的智囊？果然是名不虚传。久仰久仰。”男子又作了个揖，笑道。

姜墨舒也挑眉笑了一下：“那阁下的名字呢？”

“洛子枫。不过不象兄台那麽知名，我只是个天涯旅人罢了。”男子拂开遮住眼睛的发丝，露出一双明亮得过分的

眼睛来。

“天涯旅人？你真是会开玩笑。一看你便知道你的身份也是不简单的。”姜墨舒挑明了说，死死盯住眼前人的每一

个动作。

“真的只是天涯旅人。”洛子枫淡笑，不见分毫局促，“信不信由你，总之，我可不象阁下那般的有名啊。”

在自己的目光下不闪不避，这本就可疑了，而他竟可以如此轻松地笑著作答，这人究竟是谁？

“好了，也算是相识一场。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喝酒，刚刚你也是帮了我，我理应道谢。”洛子枫还是一派安然地

邀请道。

“好啊。”姜墨舒也笑。正好趁机了解一下这人的底细，何乐而不为呢。

“来，来，来，我们共饮此杯！”洛子枫爽朗地笑道。

坐近了一看，姜墨舒就发现对方的五官精致得过分，可堪比楚羽。只是楚羽是线条朦胧的美，而他却是刀刻斧凿般

的利落明快，很是干脆。若说楚羽是遗世独立的兰，这人就是临风展翅的雪鹤，姿态无比的孤傲高贵。

“你究竟是什麽身份？”姜墨舒完成对他的容貌评论後便沈下声来问道。

“都说了，只是个天涯旅人罢了，你不信？”

“自是不信。”

“那我也没办法啊。我真的是从小就浪迹天涯，四处游荡的。”洛子枫旋著手中小巧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我

定不下心来呆在一处的。”

姜墨舒还是狐疑，但看著对方一副坚决的样子，只得转移了话题：“那阁下来这里是为何？”

“没必要说吧？”洛子枫抬眸看定他，“而且以我的个性，到哪儿都是有可能的，只是随便逛逛啊。”意态说不出

的慵懒。

“你的家里是否是贵胄？阁下的气质很典雅啊。”

洛子枫大笑：“大概我家里不知多少代以前曾是大官吧，然後我便是象极了那个祖先罢了。”

姜墨舒也是跟著笑，心中却加了几分戒备，如此滴水不漏的回答，看来对方并不好对付呀，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在想我是否会与你们为敌？”洛子枫错开了眼，还是懒洋洋的，“我没那闲工夫，不用担心。”

姜墨舒猛地一惊：“你怎麽知道？”

“都说了我从小就浪迹江湖，看人脸色的事，早掌握透了。”洛子枫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姜墨舒的碗里，“你的心

思，也只是比旁人深了一点，很好看透的。”

“是麽？”

“啊，这世上的人，想的大抵是一般无二的，看得穿一人，自然就看得穿很多人，这有什麽好惊奇的。”洛子枫还

是倦然地笑，“你不过是个想帮朋友的义气人，就更容易看出所想了。”

姜墨舒震惊於对方的言语，竟半晌不能吐出一字来回应。

“好了，别说这些了，我请你吃饭的，别这麽严肃。就当交个朋友，如何？”洛子枫就著手，满饮一杯酒，同时把

杯子向姜墨舒的方向一倾，脸上也扯出个略微肃正的笑来。

“好，洛公子，我便交你这个朋友。”姜墨舒也仰头饮尽杯中酒。

这个人，不知来这里究竟是为何。但他既是要交朋友，自己也是不好拒绝的，稳住他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