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知道。”方泽析闷闷地回答,他和夏扬就总是好像只有彼此,蒙上脑袋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缠在一起。可,最后呢?他们会怎样?
“不过,虽然我们是这么希望的,但你要有喜欢的女孩子,也可以带回来给爸妈看下,我们都还年轻,二十年以内都不会住到一起,就算是城里姑娘娇气一点,只要你喜欢,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不会妨碍你们。就是婚得回来结,这里条件再怎么比不上那些所谓的大酒店,也必须回来结。”
方泽析默默地听着,却满脑子的夏扬。他是有喜欢的人,但不是女孩子。
“要是没有,其实没有倒也更好,你妈早几个月就开始给你找人物色了,初三四的时候你去看看,有一个在县里工作,就是不知道肯不肯跟你北上,两地分居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年纪轻轻就这样总是会影响感情。我建议你还是看看别个,要不,你找个机会调回来也行。阿析啊,大城市虽好,可背井离乡的肯定过得累,你要是觉得我说得有道理,试着争取一下调动,从大城市往回调应该挺容易的吧?”方爸爸说着把抽完的烟摁在可乐灌里,“这些话是你妈让我跟你说的,她怕她一开口就唠叨。我说得已经很透彻了,你再想想。工作忙归忙,也得有个家。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去放炮。”
方泽析沉默地跟着出了空调房,四下渗透的寒冷将他冻得打了个哆嗦,他直吸了口气硬挺着,又点了一根烟。
烟头贴上引线,哧啦啦地烧着,终将爆竹点燃,噼里啪啦的声音跨过一年,最后留下一地烟蒂。
第58章
过完了年,剩下几天就是到处走家窜户,方泽析跟着母亲一起,到每个亲戚家说说笑笑。早几年尚不觉得,到了今年,方泽析发现身边都是问他何时结婚的。
农村人结婚总是特别早一些,在外工作的也无可幸免,夏扬说慢慢来,可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法慢慢来。
初三的时候方泽析陪母亲去镇上,很“意外”地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和她的女儿。
这种老掉牙的巧遇方泽析配剧都配过不下十部。
方妈妈要去买菜,因为前一晚下过雨,菜场里很是泥泞,两家的母亲就没让他们跟着,特别嘱咐他们一起在门口等。
女孩子看上去很腼腆,穿得淑女说话轻声细语,说喜欢看书和做菜。
方泽析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了,他认识的妹子全都张牙舞爪,满嘴的尼玛卧槽劳资,有着一颗真汉子之心。
他不温不火地应付着,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有没有兴趣。
女孩子倒是很喜欢他的样子,红着脸给了他手机号码,却不敢提出交换。
等到方妈妈从菜场里出来,方泽析也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号码,她顿时显得很是失望。
而方泽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
他脑中思索的,全是什么时候出柜才最合适。
如果和父母坐下来好好谈,他们大概会震惊会愤怒会斥责会难过,但那些,应该都是可以修复的。
他以前不敢,但现在想试一试。
只是,将来再有人谈论起家庭谈论起子女,他们大概会沉默无语,满心黯然。
这种缺失,是永远无法修复和弥补的。
方泽析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母亲用充满期待的询问眼神看着他,他假装没有看懂,暂时选择了逃避。
起码,不能是今天。
回去的路上夏扬给他发了彩信,一张穿着大红唐装的照片,肚子上还绣着一个金色的福字,傻里傻气的样子。
方泽析忍不住笑出来。
方妈妈好奇地问:“和谁聊天呢?这么开心。你是不是谈朋友了?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小时候了。”
方泽析僵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恢复自然,笑说:“是我最好的朋友,给你看照片,是不是很傻?”
方妈妈接过手机看了,白了方泽析一眼,说:“男孩子生得这么好,哪里傻了。这衣服真好看,明年我也给你做一件。”
她把手机递还给方泽析,方泽析接过,觉得从心头乐到全身。
他拿着手机拍了村子里古老的矮屋和朴素的灯笼,发回去给夏扬,说:“我妈夸你长得好看了,她还要给我们做情侣装。”
夏扬回复:“真的假的?竹签儿,我太高兴了,感觉自己都快飞起来了。不过为什么没有你的照片,我想你了。”
方泽析保留了彩信却删掉短信,然后回复:“我觉得我不够傻,不好意思拍,等明年有了情侣装,我陪你一起傻。”
夏扬回了一串省略号,方泽析把手机放回口袋,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打算按夏扬之前说的,先给父母做个全面的体检,然后再试探着说一说。
可惜他连第一个步骤都还没实施,方爸爸就当着他的面晕了一次。
什么前兆都没有,只是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说得挺开心,没受刺激也没过分兴奋,突然地就晕了过去。
方泽析急得不行,手忙脚乱打算送父亲去市里急诊,方妈妈却红着眼眶拉住了他,说:“没事,老毛病了。”
方泽析不信,母亲的表情里带着太明显的言不由衷。
但方爸爸倒确实是没一会儿就醒了,看着脸色煞白的儿子,又看了看双眼通红对他摆手的妻子,叹了口气,宽慰地说道:“没事,是良性的。”
方妈妈顿了一下脚,转身就出去了。
“什么……良性的?”方泽析喉咙发干,问得艰难。
方爸爸自知说漏了嘴,沉默了很久,还是遮掩道:“没……”
可他才发出一个音节,就被方泽析打断:“爸!”
方泽析在人前一向温文,极少大声说话,脾气很好,遇事不慌不乱,能给人稳重可靠的感觉,而今天却是失了分寸,那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满脸的焦急之外还带了几分怒气。
会莫名晕倒的,又怎么可能是什么小毛病。
方爸爸拍了拍床沿,对方泽析说:“过来坐,我跟你说。”
他一直就有些晨起头痛的毛病,常常失眠,去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直到两个月前的第一次晕倒。那次昏迷时间比较长,镇上的医生建议去市里看一看,加上方妈妈坚持,两人就一起去做了一堆头部检查。磁共振结果出来,才知道是脑瘤。
“放心,医生说是良性的,就是有点大,压着神经了。”方爸爸从床上起来,没事一样地出去了,不愿再和方泽析继续谈论下去。
方泽析一个人被晾在房间里,大脑一片空白,双手都止不住地发抖,窗外的寒气穿堂而过,让人如坠冰窟。
他拿出手机查了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
脑瘤这种东西,即便是良性的,严重起来也会威胁生命。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泽析对父亲说:“爸,去手术吧,能治愈的。你都开始……晕倒了,不能再拖的。”
方爸爸却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我虽然不是什么老古董,但这打开脑袋动刀子的事我总是不太能接受。而且医生说了,那位置不好,手术难度很大,就算去最好的医院做,成功率大概也才一半,还有可能复发。我现在情况其实不算严重,平时忌口就行。”
方泽析静静地不说话,却一直盯着父亲,那眼神压迫得方爸爸有些心虚。
两人一直僵持着,最后方妈妈看不下去,才终于开口道:“你爸爸是觉得,那一半一半的不保险,你爸才这么点岁数,手术肯定是要做的,可万一……他发病的次数也不多,医生说了,还能再等几年,怎么也想先看着你结婚生了孩子,不然要是手术的时候就这么……你爸他怎么能甘心……”
方爸爸接过了话头:“处对象这事急不来,虽然我们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子也很羡慕,却从来没想过逼迫你什么。但说实话,我去镇上做活,看到太多大学毕业回来的,眼界一个比一个高,挑来拣去也没遇见适合的,到了最后就只有被人挑的份。男女都一样,别跟我说什么年纪大的男人有成熟魅力,到时候你是找贴己媳妇呢还是找撒娇女儿?都说年纪不同有代沟,差个两三岁的才最好。那些早早就结了的,现在反而都过得挺好。早些找一个知根知底的,试着再了解了解性子,怎么的也要一年半载,再结个婚生个小孩,到时候也就不年轻了。养孩子,还是要趁年轻,你看我们现在多轻松,隔壁郑伯,都六十多了,还得供儿子上大学。”
方泽析默默地听着,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他用手在口袋中摩娑着手机光滑的屏幕,忍不住说:“我不想结婚。”
方妈妈皱了皱眉,倒是方爸爸笑了起来,说:“你现在肯定这么想,过几年就不会了,哪有人不结婚的,等老了就知道了。像我们现在这样,就算你不在身边,但总有个牵挂,和人聊起来,我们也以你为豪。以后,还想和别人聊孙子儿媳呢。”
“爸,你先手术吧,不然我不放心。”
方爸爸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这事不能让你知道,不然你就存了一件心事,本来就内敛的孩子,这就更没心思谈恋爱了。真没事,我挺好的。也当我是在催你吧,早点结婚,给你办了婚礼,我就去手术,成吧?”
父亲不急不缓的说了一大段,让方泽析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何反驳。父亲的话句句在理,脑瘤手术风险极大,他想在术前先看着儿子成家,也不是什么奢侈的愿望。
方泽析原以为自己需要面对的只是父母的怒火或斥责,却未曾想过等着他的会是让他再也无法张口的疾病。
他一直知道父亲有些头痛失眠的毛病,却只是叫他好好休息,给他寄各种补品,没想过要带他去看一看。
生日那时候母亲给他打电话,大概就是因为父亲的晕倒,自己觉得心神不宁,大概也不仅仅是因为母亲谈到结婚的事情。
方泽析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微笑着说:“上次那个女孩子就挺好的,妈你把她排在前面应该也是很喜欢的吧?对方给我留了号码,我试着聊聊看吧。”
晚上躺在被窝里看到夏扬发来的短信,方泽析觉得眼睛很酸。他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便退出回了另一条:“我明天晚上的飞机,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女孩子很高兴,变得活泼开朗了一些,说:“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额,不是,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方泽析避而不答,和女孩子谈论起一些别的话题。
说着说着,话题却还是转了回来,女孩子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符合不符合。我挺喜欢你的,如果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得想办法让自己不要爱上你。”
女孩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她那最后一句话却让方泽析一个恍惚,想到了夏扬。
他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来,说:“以前我喜欢特别活泼的,总是笑着能让人一看就觉得心情很好的,个子不高,皮肤很白,长一张看上去就想要保护他疼惜他的娃娃脸。现在……”
女孩子拄着下巴听着,见他停顿,便说:“唔,我懂,这个是具象的。那现在呢?”
“现在我喜欢温柔体贴的,什么事情他都会帮你考虑好,你不说,他便不问,只是静静地陪着你。气质沉静,但偶尔也会犯二……”方泽析觉得喉头有些哽咽,便停了下来。
“那……看来我还是有些希望的。”
方泽析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牵动嘴角露出微笑,说:“你希望很大,但什么爱不爱的,还是不要了吧,平淡一些才好。”
女孩子有些惊讶,却真的什么都没有再问,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哦”。
方泽析回家拿行李,到村口的时候看到那位军官值完班放假回来了,带着老婆孩子,和村里人谈笑风生。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让方泽析觉得很刺眼,然而又很羡慕。
这样真的很不错,难怪有那么多人都急着要结婚。
方家爸妈拿了水果给小孩子,小孩子不认生,随他们抱着,嘴里口齿不清但又甜甜地叫着阿公阿婆。
他们和小孩子一起,笑得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他们那么喜欢,自己又怎么能残忍地剥夺他们的权利。
方泽析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和他们打了招呼,然后默默地回屋拿行李。
他带来的东西多,带回去的却只有一小箱子衣服,走得轻便。方家爸妈帮他叫了三轮,送他到村口,例行的千叮咛万嘱咐,一年难得见一面,很是不舍。
农村的人情味比城市要浓许多,他只是离家去工作,也有一堆人送行。
方泽析对父亲说:“等我安排好了,就接你过去做检查,妈也得去,做一个全面的体检。”
方家爸妈没有驳他的好意,微带泪光地点了点头。
方泽析眼睛里亮亮的,小孩子指着他说:“听话,不凸。”
他没有听懂,小孩子的妈妈也只是微笑着保持沉默,没有解释给他听。
直到后来方泽析真的哭出来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那小孩子在说什么。
可他却没有办法听话,眼泪在镜片的遮掩下抑制不住地滚落。
第59章
因为大雪的影响,方泽析的航班被迫延迟起飞。
他当时买的往返双程票,夏扬知道时间,说会到机场接他。方泽析摸着手机,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难过,最后给夏扬发了一条短信:“飞机延误,你别来接了。早点休息,我一会儿打车回租来的公寓就行。”
夏扬很快就给了回复:“我看到了,航班误点,没事,清雪车已经过来了。别急,慢慢来,我等你。”
方泽析看着“慢慢来我等你”这六个字,眼睛一湿,突然就那么静静地哭了出来,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镜片上。
周围都是等着飞机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低着头的斯文男人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又是怎么样的难过。
他盯着手机,就像是在心平气和地看着一本电子书。
过了一会儿,方泽析把手机放回口袋,从单肩包里找出眼镜布,摘下眼镜擦了擦,然后戴回去。
等他终于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机场里还在飘着鹅毛大雪,将漆黑的夜色映出了白茫茫的一片,灯光反射,亮如白昼。
清雪车给跑道扫出了一条通道,摆渡车过来载客,大家都搓着手上车。
南北温差几十度,更不要提下雪的深夜,方泽析裹紧了羽绒服,将帽子往耳朵下拉了拉。
原来他所在的,一直是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
夏扬在出口处等着,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样子闲适,眼神却认真仔细。
他一眼就看到了方泽析,马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那一刻方泽析很想就这么跑过去抱住他,把他紧紧地箍在怀里,再也不松手。
可他却觉得脚步很重,几步路都走得异常艰难。
这一次走过去,他要说的并不是你好,更不是我想你,而会是,再见。
有人说过,没有开始才不会结束。
他早就该知道他们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却还是无法克制地去开始。
为什么和夏扬一起的时候,他竟会忘掉了那些一直以来都存在脑海里的顾忌。
夏扬没有叫司机,是亲自开车来的,方泽析一路上都很沉默,坐上副驾驶座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夏扬只当他是累了,握了握他冰凉的手,然后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便专心开车。
车里放着音乐,欢快的调子,歌词里却是一片我爱你你不爱我的悲凉。
到了车库之后夏扬把车停好,方泽析立刻睁开了眼睛。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