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影（第一、二部）——猫丙

他早就知道的。一个苦恋弟弟多年的男人，却能为了家族，为了道德和伦理而压抑自己，这种把自己装在完美的模板里的男人……他又如何指望，这个人会为了他而放弃那个完美的徐家长子？他可以不顾一切，因为他的心从来都完完整整地属于对方，而对方却不可能这样。这是他们的感情最致命的弱点。

“这一点，你不是早就明白了么？”徐颀淡淡道，“既然你不肯说，那么就由我来说吧。”现实不会因为不愿面对而有任何的改变，他更不愿意沉溺于虚假的幸福。

司蔷瞳孔一缩，平日漂亮勾人的猫眼骤然变得冰冷凌厉，脸色渐渐变得阴沉，死死盯着徐颀一言不发。

“并不是不再见面……”徐颀放缓语气，神色间带了一丝诱哄之意，“下个月我会去加州……”

脸色一变，司蔷猛地翻身压上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么想的？”

徐颀一愣，咬咬牙冷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有想过这些。连得到对方爱情的可能性那么渺茫，怎么可能想着之后的事情。只是当他们真的两情相悦之后，他习惯思考的脑子里慢慢就想起了这些事。关于现实，关于他们双方的处境。像两颗轨道交叉的星球，在某些时候相遇，然后再次回到各自的轨道。这是他们之间的极限了。他没想过第二种可能。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不是么？难道他们还能像他任性的两个弟弟那样？徐奕和苏夕白的事本就是特例，而邵扬竟然也能说服邵修峻支持他和那个Lance的关系，这已经着实让他意外了。

想到邵扬那个情人，他心中又是一阵泛酸。Miller家的么子，放弃了自己的世界，就这样义无反顾地跟着邵扬。而他徐颀呢？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他可以容忍自己暂时不愿结婚，但绝不可能容忍太久。身为长子所背负的期望，早已成为他整个人的一部分，他能够决绝地舍弃吗？那么司蔷呢？这个人早已不再是那个被他带回来的孤儿了。身为福清帮的下任首领，司蔷的责任绝对不比他轻松。这样的两个人，要如何拥有共同的未来？

看着男人一如从前的冰冷眼神，司蔷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心脏被冰锥刺穿的剧痛让他呼吸困难，他终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伸手迅速扣住男人的脖子，一手反扣住对方双腕，双腿一格，死死压制住男人，然后抬起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鸷：“闭嘴！”

没错，他早就知道。他知道！但是，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亲口告诉他，他什么都不会他改变？为什么要亲手剖开这血淋淋的事实？强烈的恨意淹没了司蔷，他猛地低头堵住那张嘴，恶狠狠地撕咬啃噬，唇齿间很快就尝到了血腥的味道。这样触感温热柔软的唇，却只会说出让他的心脏更疼痛的话语。他不能再听下去了。司蔷脑子里轰隆作响，几欲炸裂开来。既然一切都被这个男人破坏殆尽，那么只要感受这温暖的身体就够了。

第27章（上）：风云突变

晚上11点，Lomine集团大厦，地下负一层的手术室。琳琅满目的医疗器材闪着森冷的光泽，而负手立在角落处的男人的脸色，却比这间冷冰冰的房间更为冷厉。他身着白色医师服，更显得身形高挑挺拔，他有一张斯文俊美的脸，像雪一样白的肌肤映衬着艳红的薄唇，金边眼镜后是一双黑色深潭一般的美丽眼眸，简直像是能吸走人的灵魂。此刻，他的美丽却让他刀锋般锐利的气息更加迫人，平日时常带笑的眼睛透过镜片俯视着面前的男人，薄唇勾起一丝讥讽般的笑意。

“你可以……换点别的……手段了……”嘶哑低弱的声音从眼前的男人口中传出，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光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状况非常不妙。事实上，自从数天前被弄到这个房间后，他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到现在，他浑身上下遍布着针孔与伤痕，早已没有一丝气力，能强撑着说出这句话已是极为不易。

“不得不说，你让我刮目相看了。‘猛虎’连晟，不负盛名呢。不过……”卫澜先是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赞赏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你觉得你撑了多久？”

多久？连晟不太清醒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过于严酷的拷问让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不过……他有的是时间。毕竟只要拥有筹码，对方绝对不会就这样要了他的命。那一天……不会远的。

“我想，在你上一次去教堂的时候，也许没想过以后在没有机会去了吧？要不要我带你去看一眼？”卫澜故意说着，言语间充满了诱惑性。对方说的没错，久攻不下，换一个方法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反正还没过零点，也许在夜晚的教堂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七天前连晟正是在教堂被晏筠送过来的，当时他正在虔诚地向天主祈祷。似乎是一种讽刺，黑手党们总是不缺乏信仰。他们会对着他们信仰的神明祈祷和忏悔，以求得灵魂的安慰——或者说麻痹。连晟就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今天是礼拜日，教堂是他唯一的归属。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猛地抬头，眼中竟然射出狂热的光芒，遍布血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诡异的怪笑：“你听过……围魏……救赵么？”

卫澜一怔，脑中仿佛电流闪过，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迅速冲出门，吩咐下属严加看守，然后掏出电话，正欲拨通徐颀的号码，突然电话铃声先响了起来。

他立刻接起电话，只听了几秒钟，他就明白，事情正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几分钟后，他的脸色已经彻底沈了下来。

姚家被人连窝端了，福清帮四分五裂，他派去的线人竟只有一个活着回来，还是作为对方放话要求释放连晟的传声筒。很显然，连晟的后手已经起作用了。姚菁菡也不过是被连晟利用的棋子罢了，在这隐藏的后手中，她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当然，姚胤翔才是此次事件的关键人物，这曾经叱吒北美的黑道龙头竟落到如斯境地，着实可叹。这本来并不至于影响到龙冥的行动，但是问题在于现在和徐颀呆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司蔷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已经又一次处于被动的地位。

这就是连晟所谓的“围魏救赵”了。卫澜苦笑一声，司蔷曾是他的同僚兼朋友，后来对方离开，他们的联系也就断了，因为彼此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然而现在司蔷却又和徐颀变成了那样的关系，将本来并不复杂的局面弄得更是一团乱麻。

说到司蔷……不对！为什么徐颀没有立刻联系自己？虽然现在已经快到凌晨，但是徐颀应该比他先接到消息，然后立刻召集他们这些人才对。卫澜心中一沈，立刻拨通徐颀电话，却无人接听。转而拨通徐家管家的电话，得到的消息却更加不妙：徐颀和司蔷都不在。他按捺住心中疯狂涌出的不安，迅速派人去搜，自己则折回房间——他必须要先从连晟下手。

第27章（下）：风云突变

这边卫澜卯足了精神审问连晟，与此同时，加州福清帮总部的大厦里，正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姚胤翔，你没什么想说的么？”加州长乐会的“铁腕夫人”——司婉迤迤然坐在沙发上，纤长白皙的食指慢慢翘起，刚刚涂上的艳红色的甲油闪闪发光，她轻轻吹了口气，抬起眼皮看向眼前的男人，美眸中含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浑身被缚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慢慢眯起眼看她：“我知道……你不会动他。这就够了。”

闻言，司婉用力咬紧牙根。可恶！油盐不进的家伙！他吃准了自己不会去动司蔷，对自身的处境又毫不在意，无论她怎样刺激他，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这样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对于姚胤翔这个男人，她从来都是恨之入骨的。因为这个男人，毁掉了姐姐的一生。当年若不是他勾引司媛，那样温柔的姐姐怎么可能和这种男人在一起？司家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父母和大哥从来都忙于事业，对妹妹们少有关心，司婉一直都是由姐姐司媛带着的。也因此，在幼小的司婉心中，姐姐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然而这个男人的出现，毁掉了这一切。在那男人离开后的几个月，姐姐就被发现怀了这男人的孩子，司家逼着姐姐打掉这孩子，但是姐姐无论如何也不肯。那时的司婉已经意识到了家中气氛的不妙，可她太小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天真的言语来安慰姐姐，拼命想要找回姐姐脸上的笑容。但是最终，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司媛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司家派人到处寻找，后来竟然在河边发现了司媛的衣服上的丝带，这才确定司媛跳河自尽的事实。这些事当然不会有人来告诉司婉，但是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办法。她缠着喝醉酒的大厨，撒娇发嗲一阵，很快就得到了让她震惊的消息。姐姐为了那个男人自尽，这件事从此刻在了司婉的心里。后来司家因为某件事渐渐败落下来，辗转求生的司婉在机缘巧合下遇见了梅远之，就这样跟着他来了加州。

很快她就发现，作为长乐会盟友的福清帮的首领，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害死姐姐的男人。她刻意接近对方，而姚胤翔也立刻发现了她的身份——毕竟她的外貌和当年的司媛有七八分的相似，姚胤翔又怎会认不出来。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敌意，在很多年里，他们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这些年来，她也终于通过自己的手腕成为了道上有名的铁腕人物，早已压了丈夫梅远之一头。她暗中培植势力，在福清帮安插人手，就是为了找到机会，一举扳倒对方。当年姐姐的死在她心中留下的伤痕实在太过深刻，唯有将惩罚罪魁祸首才能稍稍抚平。然而年初，司蔷的出现使她惊觉，姐姐很有可能并没有死——至少当年并没有。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找司蔷，却得知了姐姐悲惨的后半生，沈在心底的恨意如同滔天巨浪彻底淹没了她。

她想要对姚胤翔动手，却又不愿牵涉到司蔷。对司蔷，她的心情很复杂，既有些迁怒，又有些怜惜——他毕竟是姐姐唯一的骨肉。她等待着机会——一个不伤到司蔷，又能摧毁姚胤翔的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纽约黑帮龙头“龙冥”的骨干——连晟找上了门，准确的说是找上了她安插在福清帮内部的核心成员。联合姚菁菡，三人各怀心思，上演了一出好戏。她和连晟原本的约定是暂时将司蔷扣在别处，事后再将司蔷放走，而这些对姚菁菡自然又是另外一套说辞。半路杀出了个晏筠，他们的计划被打乱，但是并没有被破坏。得知连晟被制，姚菁菡回到加州，她当机立断，采取了为防万一而布置的后手。诱骗姚菁菡将姚胤翔扣住，而他们则坐收渔利。

她的布局如此完美，然而此刻，在她眼前狼狈不堪的男人却让她感到了挫败。

“我知道……你恨我。”姚胤翔突然哑声道，“而我也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我此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见到阿媛最后一面。但是……只要那孩子能好好活着……”

事到如今，这个男人竟敢做出这样云淡风轻的反应。他凭什么？凭什么！

“闭嘴！”司婉突然爆发了，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姚胤翔面前，抬起右手狠狠甩了他一掌，美丽的面容被愤恨扭曲，“你没有资格提他们！你以为你是谁？你这个人渣！”

姚胤翔被她一掌打得脸偏过去，他的表情不见丝毫怒意，就这么偏着脸，轻轻叹了口气。

第28章（上）：逃离

说起来……他总是做种事呢。从那个人身边逃离——没错，是逃离。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人真的赶走自己之前先离开，好像这样，自己就不是那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爱一个人，为什么就那么难呢？无论他如何渴望，就是没有办法呆在那人身边。从15岁那年开始，他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对于现在只有23年的人生来说，八年的时间——而且是苦苦单恋一个人的八年——真的是太过漫长了。他早已学会了忍耐，忍耐着一切来自于深爱的男人的漠视与伤害。并不是对方残忍，这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无法承受。他以为，对一个男人求而不得，就是他一辈子的宿命了。

然而七天前，他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告白。他是那么欣喜，甚至以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只是这美丽虚幻的梦境仅仅持续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就因为男人的一句话而宣告破灭。“情人”——这就是徐颀能够给他的定位。他试图忍耐，也想过向“现实”妥协，但是……他做不到。无论如何，他还是不能容忍自己和徐颀的关系永远只能停留在这种程度上。不能接受，他终于还是选择了逃离。

跌跌撞撞地走在人群中，司蔷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作了醉汉，也并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的乱走使自己陷入了危机。这里是纽约著名的“堕落者的天堂”，若他是一名邋遢大叔，自然是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但他那样抢眼的外貌，衣着虽然不怎么整齐，但一看就知道是头大肥羊，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人注意？

怀着的手机响了，他麻木地摸出来扫了一眼显示屏，却发现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不在意地点开，映入眼中的一个字母让他瞬间一个激灵，停住了蹒跚的脚步。

——“￥。”这是代号，只有极少数人能看懂的代号。Y是姚胤翔，横上一刀——自然是姚胤翔出了事。

他立刻抬头，只见一名打扮极其妖艳的女人朝他走来，见他眼光扫过，马上露出妩媚的笑容。司蔷二话不说，直接一个手刀击昏对方，迅速拔腿走人。后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就是男人们凶狠的吼叫。司蔷眼角一瞄，立刻明白自己是弄错了，这个女人明显是揽客的妓女，后面那帮人恐怕是店里配备的打手。实在是对方出现的时机太巧，他第一时间就认为对方就是攻击姚胤翔的那伙势力。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他也只能找机会甩掉对方。对付这样级别的对手，他还是有些信心的。只是接下来才是棘手的地方，姚胤翔出了事，那么他显然不能贸然回加州往枪口上撞。

好在他很快就不用再为此烦恼了，因为某个人狠狠撞上了他。

司蔷反射性地扭住对方手腕，却听到一声压抑的呻吟，他猛然转头，是梅林。那张和司蔷有七分相似的脸皱成一团，并且轻声叫着：“呜……哥哥……”

盯着他看了几秒，耳边听着后方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司蔷终于放松手劲，任由对方带着他上了车。

一上车，梅林立刻松开他的手，有点儿怯怯地看着他，嗫嚅着解释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和徐先生……”

司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并不开口。

梅林一向怕他，被他这么一看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纤瘦的身体往后缩了缩，说话也开始有点儿磕巴：“真、真的！妈妈不让我出门，我就偷偷跑出来，结、结果却看到……”他想说“看到你被一帮人追着跑”，又不敢往下说。

“我没事。你是说你妈妈不让你出门？”司蔷叹了口气，神色缓了缓，继续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司婉一向纵容这孩子，几乎是有求必应，像这样强制性禁足是很少见的。偏偏又发生在这样的敏感时期，司蔷不由想到了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