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小四气呼呼地去打洗脸水,却发现尚清已经把水挑回来了。
高凌坐着歇息,小四边给他捶腰边和尚清相互介绍。小四告诉尚清:“自己和萧白是表兄弟,一个从文一个从武,科举入仕后跟着十殿下在户部做小吏,殿下嫌表弟太文弱,所以让他们留下来一起训练,也好有个照应。”尚清自称是武举出身,但是功夫不够高,朝中也没有后台,又不愿意拍上司的马屁,所以在兵部呆了两年才勉强混到个千夫长。这次西征是个男子汉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抢着报了名,只是没想到还没上战场就得被当草包训。不过知人才能善用,尚清认为这是安疆王对手下人能耐的摸底考察,是必要的,就是岳副帅的态度让人有点受不了。
小四说:“你是没见过安疆王的能耐,强将手下无弱兵,你要是见过仅他手下一个侍卫的功夫能高到什么程度,就不会抱怨了。我以前跟着殿下的时候,曾经被王爷的侍卫三招就逼得没有还手之力。有本事的人才有资格骄傲。”
尚清点头:“我相信。不过就怕通不过考核被遣送回京,这脸可就丢大了。”
高凌想了想:“尚清,我们俩在体力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别人,不过岳副帅说了,考核是三个月,分三十个项目,一定不乏合作的内容,而且这三十项内容只要合格二十项就行,我们要扬长避短,尽自己的力就可以了,毕竟人无完人,真正十八般武艺皆精的人几乎没有,而且打仗也不仅仅靠蛮力。”
“你说得有理,不过很多东西没有体力光脑袋聪明也是做不到的。咱们还是得先把力气练出来。”
“说得有理。歇得差不多了,那我们继续?”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包袱里的宽腰带取出紧紧扎到腰间。
草包们住的院落里不时有岳崧的手下巡逻,绝大多数人都在休息或抱怨,没人出来挨小兵蛋子目中无人的白眼,只除了拼命做伏地挺身的小胖子尚清和绕院蛙跳的高凌。袁峥曾经说过,锻炼腿部和腰部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蛙跳。巡逻兵们看这两人的眼光很是复杂,有一个小头领蹲在汗如雨下的尚清面前看了一会,见他停下来稍歇,伸出手去捏捏他肉乎乎汗津津的面颊,不无嘲弄地道:“不错,挺自觉,你会减下去的。”尚清也不生气,报以憨厚的一笑。
月上中天,众草包们早已睡得不知今昔是何昔,就听一阵急促的集合号角声震耳响起!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睡眼惺忪,精神萎顿,哪里有从军报国的精气神?简直丢人现眼!”岳副帅口沫横飞地对着一群将军训话,院里火把通明,到得最迟的几个人——高凌小组才姗姗来迟。四人中只有小四和尚清穿戴齐整,高凌边跑边束腰带,陆光宗更惨,上衣只套进了一个袖子,半个上身裸着。一个兵士拦他:“你,衣服穿整齐了再进去。”
岳崧眼光冷冷剜过来,扫到高凌腰带时目光忽然顿住,眯成了一条缝,然后在高凌脸上身上又探究地巡视一番,皱起了眉头。
高凌大大方方地与他对视,甚至微笑了一下。众人以为半夜被叫起来一定有什么夜间攻城之类的训练项目等着自己,不料岳崧竟直接说了两个字:“解散!”众人腹诽着回屋,高凌被单独留下。岳崧把身边人赶得远远地,压着嗓门问道:“萧白,你的腰带是哪来的?”
高凌低头看看腰间平平无奇的物件答道:“回副帅话,是王爷看卑职行军途中过于劳累,送予以助减轻疲劳的。”
“就这样?”岳崧有些不信。
“是。那天是行军的第二日早晨,岳副帅不信的话可以写信向王爷求证。”
岳崧心里暗骂:小狐狸,明知我不可能拿这事去问王爷令他分心,偏偏这样说!却又听高凌问道:“难道这腰带有什么特殊之处或是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不成?岳副帅可否告知卑职?”
“没有!一个破腰带能有什么来历?回去睡觉!”吼完转身就走。
高凌抹了把冷汗庆幸着混过了这一关,殊不知正是这条不起眼的腰带成了他未来三个月的恶梦之源!
从之前袁峥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看,高凌知道这三个月绝不轻松,却想不到会艰难到这种程度!每天都有极大量的体力付出,一天仅跑的路加起来就几乎是他以前半个来月的总和。岳崧很会因地制宜,碎石地、沙地、草原、河滩、山崖、甚至宽深的护城河,都是格斗和体力训练的场地。从袁峥离开那天起,每天能供睡觉休息用餐的时间极其苛刻,因为参训人员只有完成了岳副帅规定的任务才可以吃饭睡觉。这样一来,体能相对较弱的高凌、尚清等人更是苦不堪言,尤其高凌是岳崧的重点盯防人物,稍有落后便是冷嘲热讽齐上,不要说小四,连高凌都好几次没忍住顶撞起来,虽然都被尚清强拉回来,换来的却仍然是那句“娘们唧唧”,气得高凌头顶冒烟,然而想到袁峥,却又只能强咽下这口气,日子再难过还是得照样过,谁让自己技不如人呢。
陆光宗官不大,脾气却不小,在兵部是有名的横横,连比他官大得多的都未必放在眼里。在某次险些又和石小四因为高凌和尚清跑得不够快而全组被罚沿城头多跑三圈而争执起来后,尚清偷偷告诉高凌和小四,陆光宗之所以蛮横是因为他刀法出众,一般将军都不是他对手,所以很目中无人,上司们又碍于他是皇贵妃的远房外甥,虽然陆光宗从不拿这重身份来压人,但久而久之人缘就实在不怎么样了。
陆光宗的气焰被灭得很快,开训没几天,岳副帅叫手下某个副将耍了套挺实用的刀法,要求所有人在两天内学会并能灵活运用,教官在前头一招一式地放慢了比划,高凌尚清等人学得很用心,陆光宗却拎着刀撇嘴:“就这种刀法也来当教官,真当我们是一群草包啊!”
此话正好被岳副帅听了个正着,皮笑肉不笑地踱到他面前:“看样子你功夫不弱嘛,要不要我找个人和你比划比划?”
陆光宗脖子一梗:“不用找别人,岳副帅,听说你也善使刀,卑职不才,想请你指教一二。”
众草包倒抽一口冷气,姓陆的也太自大了,居然敢向岳崧挑战!
岳崧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回答,瞪着大眼看了他一会儿:“陆光宗,我给你机会收回这句话,自己增加半个时辰蛙跳。”转身想离开。
“谢谢岳副帅,不过陆某说出的话从不收回,今日要是刀法入不了你岳副帅的眼,我自动退出回京!而且绝无半句怨言!”
甘宁等人心中冷笑,岳崧的手下们看向陆光宗的眼神却是怜悯的。
岳崧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我找你!我就找你了!”
“好,来吧!”
三招!仅仅三招,自认刀法出众的陆光宗手中的刀便已被击落,颈间更被岳崧的刀刃架住,锋刃上的丝丝寒意激得喉头皮肤起了战栗。只要岳崧手腕轻轻一递,世上便再无陆光宗此人!
瞬间鸦雀无声。
岳崧面上神情不动,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撤回刀。似乎根本没有刚才的较量一般。
陆光宗面红耳赤,却也爽快,一抱拳:“多谢岳副帅手下留情。我……我心服口服。”找回自己的刀转身就走。
背后甘宁和同伴的私语传入高凌耳朵:“老天有眼,这个浑蛋终于踢到铁板了,居然和岳副帅比刀法,哎,告诉你们,岳崧的刀法是西疆军中一绝,他们兄弟都叫他刀哥!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就算是安疆王爷也不敢和他玩刀!”
严小四悄悄问了一句:“那你不提醒陆光宗?”
“这种人,留下来也是个祸害,你看谁喜欢和他相处了?”
小四想想平时相处时的情景,尤其陆光宗在制战场地图、打仗策略等方面并不擅长,常常央了高凌帮忙,却每回在被高凌连累受罚时口出不逊,着实有过河拆桥之嫌,便也不吱声了。
陆光宗低了头往外走,被岳崧叫住:“站住,你去哪?”
“愿赌服输,我回京向皇上和太子殿下请罪去,岳副帅不会不让我收拾行李吧。”陆光宗头也不回。
“我让你现在走了么?”一贯冷若冰霜的腔调,“三个月训练,结束后再走,别想偷懒!现在归队重练,你今天加练一个时辰刀法!”
所有人愣住,陆光宗却是意外之极,一声“是!”回答地响亮无比。
第94章
当天晚上草包们的窃窃私语中,除了赞叹岳副帅武艺之外,也不乏讥笑岳崧雷声大雨点小的声音,不少人觉得岳崧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并不敢把皇家钦点的兵部众将真的退回去。小四尚有精力窜门,把打听到的小道消息带回来传播。高凌不置可否,他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今天又是最后五个人之一,没有晚饭,正就着冷水啃着小四偷偷省下来的馒头。
“一个馒头吃不饱的,这个,也给你吧。”一只手托着个馒头递过来。
竟然是陆光宗。
高凌诧异地抬头,陆光宗笑得不自在:“你这么拼命,总会坚持得下去,我反正是要被退回的人了,少吃点没关系。”看高凌还不接,有些急了:“快吃吧,我偷偷带回来的,等会儿别让屠夫的人搜了去,你饿得胃病犯了又要连累大家。”
“谢谢你了。”石小四一把拿过馒头,塞到高凌手中。陆光宗倒回床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忽然说到:“哥几个,我错了,我真后悔把话说绝了,这屠夫心是黑了点,手底下可是真功夫,三招!就三招!说实话,要不是第一招他要试探我实力,我连两招都走不过去。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打道回府,好在也没白跑这一趟,还能跟着练两个半月,相信能学到点真本事的。你们几个,好好练,千万别学我。”
高凌咽下口中食物:“陆兄,一共有三十个项目呢,你功夫这么好,未必真的会被退回去。”
“你不用安慰我了,军中无戏言。不过,下回,我绝不会浪费机会!”
高凌最后一口馒头还未咽下去,房门被重重踢开,岳崧的两员副将走了进来:“你们组,明天早上的项目是埋伏,就是对面那座山,午时前不被找到就算合格。”其中一员副将看了看高凌鼓鼓囊囊的双颊,眉毛一竖正要说什么,被另一个扯了扯袖子:“走吧走吧,王爷来信了,岳副帅还等着开会呢。”两人很快消失在门外。
躲过一场体罚,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高凌的心吊了起来。袁峥来信了,那儿到底是什么情况?仗打得惨烈不惨烈?袁峥有没有受伤?……草包们的居处很偏僻,而且受训人员未经允许不得离开这座院子,更不能和非受训人员私下交流。高凌绞尽脑汁也无法探听得一星半点消息,终于支持不住睡着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三个同屋的鼾声早已此起彼伏。
十一个小组,四十多只草包,除了每天必练的体力项以外,训练的科目顺序并不相同。和骑射、徒手格斗、跑步、刀枪剑戟各色兵器、爬绳梯、攀城墙、马术、潜水、负重长距离行军等等项目相比,潜伏是最省力最受草包们欢迎的了。
选了个视野开阔的山坡挖了个隐蔽身体的坑,盖上草叶做的伪装,四个人便静静地趴好,等着教官们来找碴。由于昨夜的失眠,高凌在草窝里趴了没多久竟睡着了,还打起了轻轻的小呼噜。石小四趴在离他较远的地方,提醒不及,眼睁睁看着亲自来巡视的岳副帅厚重的牛皮靴子踢上了十皇子的大腿!
高凌被一脚踹得从俯卧的山坡滚了下去,幸亏坡度平缓,在往下滚了两丈之后,终于抓住了缠结的草根止住下坠之势。饶是如此,身体裸露的部分已经被尖利的草叶割了不少血口子,额际更被尖石子剐破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眉心往下直淌。
石小四吓得声音都变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高凌:“主……萧白,你怎么样?你怎么样了?”
高凌满头冷汗,摸了把额头,一手的艳红。死死揪住小四:“我没事,破了点皮而已。”
小四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拭血迹,好在伤得不深,伤口又在发际之内,倒不至于破相。
岳崧一脚踢出,似乎有一瞬间的失神,往坡下冲了两步又站住,却在石小四抬头向他怒吼“姓岳的,你凭什么踢人!”之时醒过神来,又恢复了屠夫本色,冷笑连连:“石小四,我知道你们表兄弟感情好,连埋伏时犯律睡觉也要包庇,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呢,本帅成全你们,今天的训练完成后,晚上就在这山上过夜吧!”
荒郊野外,无水无粮无火无被,塞外五月的晚上还是寒意深重的,何况高凌又受了伤。石小四青筋暴突,手握上了腰间刀柄,忽然被一双冰凉湿腻的手死死抓住:“小四,别冲动,在军中犯上露刃是死罪!”是高凌。目中满是警告的味道,还带了劝诫安抚的神色。石小四胸脯起伏了好一阵子才低下头,说出的话还是忿忿不平:“他欺人太甚!”
高凌抚额喘气,面色很不好看。正要说什么,岳崧冷冰冰的声音先到:“如果刚才是在战场上,如果我是敌人,你现在就是个死人!”
一句话,把高凌所有情绪堵死。
尚清小心地爬下坡,把手心里一滩嚼烂的草叶子敷在高凌额头,一边解释:“这种草能止血止痛,就是味道不太好闻。萧白你忍着点,伤口不深,血止了就没事了。”
岳崧看着他们几个擅自行动,并未出声阻止。等尚清撕了自己衣裳给高凌包好伤,才一挥手示意手下带队回去,单单留下高凌。
“萧白,你可知错?”
“是,卑职知错认罚。但是请岳副帅不要惩罚小四。”高凌已是心平气和。
岳崧不置可否。顿了顿说道:“萧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特别严苛?同样的错,罚你罚得最重。”
“……是。不知卑职何时得罪了您,请明示。”
“你没得罪过我。我不过是看你娘们唧唧不顺眼罢了。”丝毫不顾高凌愤怒的眼神,接着道,“你要是不服,就拿出真本事来让我心服口服,或者等王爷回来告我一状也行,只要你坚持得到那时候。”说完大步离去。
高凌深呼吸,极力抑制拨剑的冲动,大声叫道:“等一等。”
岳崧站住,并不回头:“你不服?”
“没有不服。我技不如人,受罚活该。不过岳副帅,卑职身为军中参赞,有权知道前线战况,请告诉我昨日您收到的战报是什么内容。”
“参赞?”岳崧晒笑,“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个草包,无权过问机密事宜。”再不理他大步回城。
高凌一瘸一拐地追他,急得甚至连岳崧名讳都喊出口了,也没见前面高大的身影缓下脚步。
嘲笑、体罚、超负荷训练以及饥渴……身体上的痛苦咬咬牙也就过了,终是自找的罪受;明知有袁峥的消息却无从得知,对高凌来说才是最难忍受的。好不容易挨完一天的苦练,在石小四搀扶下又蹒跚着挪回了那个山坡。
虽然已是春夏之交,塞外夜晚还是阴冷而森然,汗湿了一天的衣衫贴在身上,冰冷难受,却不能点火。铁甲重如泰山,小四帮高凌卸下沉重的甲胄,扶着他倚坐在树下,借着暗淡的星光查看高凌腿上的于伤。手指触摸到青紫一片,高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推开他:“咝,别碰。”
“主子,我看姓岳的好像专门冲你来的,下脚这么狠。真搞不懂你干嘛非要受这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