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地上多了一个御林军首领打扮的人跪着,正磕头如捣蒜:“皇上息怒,臣派人沿途仔细搜索,严密监视,并封锁京城至西疆的所有关口,也发现了老王妃她们的踪迹,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说!”
“是。”那首领偷眼看了一下高蕴,咽了口唾沫。
皇帝面色铁青地瞪着他,六月的天,可怜那首领打了个寒颤继续禀告:“老王妃乔装成普通富户家的夫人,一行二男四女共六人坐着马车西行,本来也未必能被认出,不过她还带了只背上有红心图案的白猫,有次过关时窜出马车,臣派去的人见过那只猫,所以能确定那就是老安疆王妃,只不过老王妃手里有太子爷的近卫金牌,无人敢拦阻……算日子,现在应该快到嘉峪关了……”
老王妃安然离京,高蕴并不吃惊,也许自己还是“帮凶”之一,只是不明白自己的近卫金牌怎么会在袁母手上。正想得出神,只听母妃惊叫一声:“皇上!皇上!快传太医!”
高蕴记不清是怎么出的宫,只知道太监宫女太医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伺候险些气昏的父皇,自己则在殿内跪得两腿发麻,听母妃把袁峥和高凌说成全无臣子之义、不识好歹之人,也不敢反驳,怕再次触怒父皇。直到母妃将自己带去寝宫。高蕴对着母亲比对着父皇要放松许多,辩解道:“依儿臣看,袁老王妃回西疆也没什么不好,可以让安疆王安心打仗,楼兰是劲敌,两头牵挂会使袁峥分心的,一旦战败得不偿失。一个老太太而已,父皇也太看重她了。”
气得秦氏责骂了儿子一顿不分轻重,不懂抓权控制人心之类的话,直到高蕴打保票真的不知道袁母所执金牌的来历,并承诺以后会用心学着帝王之术,才被秦氏放回府。
找了一遍却不见马小晖踪影,府中总管悄悄地告诉他:“太子爷,下午宫里来人,说是马大人形迹可疑,带去了刑部。老奴看有点不太妙……”
高蕴一惊,顾不得总管在后面急叫:“太子爷,御林军统领在门房侯了您半天了……”牵马就往刑部狂奔而去。侍卫们赶紧呼拉呼拉跟上。
刑部大堂灯火通明,几个官儿看着太子殿下身着明黄团龙朝服大步闯入,抽出身边衙役的剑割断绳索,拉了刑架上的侍读马小晖下来,然后一脚踢飞面前装着烙铁条的火盆。溅起的火星差点把正准备行刑的衙役眉毛烧焦。
马小晖满头是汗,衣服头发散乱着,甚是狼狈,好在高蕴赶到及时还未吃上苦头。叫了一声“太子爷”,赶紧站直了整理仪容。
刑部的官儿们跪了一地给太子请安。高蕴面色阴沉,走到正中间大椅坐下,抓起惊堂木猛地一拍:“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抓我的人!还敢用酷刑逼供!”
主审官磕了个头:“太子殿下恕罪,臣等是奉了皇贵妃娘娘之命向马侍读了解金牌丢失事宜的。”从怀里拿出秦氏亲笔书信呈上。
高蕴一口气噎住,有火无处发,胸脯起伏了一阵才说:“不劳各位了,这事等我回府会查清楚的,马小晖我带走了,查清后自会给皇上和娘娘一个交代。”起身拖了马小晖就走。
“这,这……”几个官儿既不敢拦,又不敢放人,面面相觑,有一个胆大的跪爬了两步:“太子爷,人您尽管带走,只是……能不能留个墨宝什么的,下官等也好向皇上和娘娘交代……”
高蕴看看马小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忽然笑了,向众官儿招手:“没问题没问题。拿纸笔来。”待提了笔却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事,“哦,我倒忘了来此还有正事。父皇要通缉施晋桢的榜单完成没有,拿来我看看。”
“启禀太子殿下,通缉令已经拟好,只缺施晋桢画像,已经招了几个画师正在描绘。明日一早便可贴满全城,半月之内全国都能贴上了。”
“你挺能干嘛,走走走,去看看画得怎么样了。”
另一间屋子暂时充作了画室,七八个画师正认真地画着通缉令。高蕴走了一圈,不时指点着:“不对不对,画得太瘦,施晋桢是圆脸;他以前是不胖,自从做了总兵不打仗了,早发福了……他双眼皮儿;他长得没这么温和,画凶相点儿才对,想当初和我一起上战场的时候,可是有名的施阎王……”还不时地问问原来在指点画师们的吏部官员,那小官儿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是是是,太子爷说得是。施晋桢就是一个双眼皮长得很凶的黑胖子……”
通缉令出炉,画上的人像大概没有一个熟悉施晋桢的人能认出来。
天色早已漆黑,太子爷打了个哈欠:“父皇交待的事儿办完了,我也累了,回府!”
随从们簇拥着太子爷出了刑部打马而去。众官员恭送太子离去,半晌后,忽然有人惊叫一声:“糟了,太子把马小晖带走,没留下凭证,娘娘追究起来怎么办?”
高蕴一行走到半路,忽然一个侍卫悄悄禀报:“太子爷,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跟了至少有三条街了。”
众人都是一惊,难道有刺客?一半人把高蕴围在中间,小心地戒备着,另一半人四处搜索可疑人迹,一番行动,一无所获。只得加紧了回府。
御林军统领在门房早已等得脖子三尺长,又渴又饿又怕,却又不敢就此离去。终于等到太子召见,一副可怜相地诉苦:“臣并非和太子殿下过不去,只是君命不敢违,请殿下恕罪……”
高蕴笑呵呵地把他从地上扶起:“周统领说的哪里话来,奉旨行事,对父皇尽忠是我等臣子的应尽之责,你何罪之有?只不过我想知道袁老王妃手执的近卫金牌编号是什么,也好查清去向。”
“回太子爷的话,”周统领抹抹冷汗,“编号是玖。”
送走周某,高蕴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袁峥,小凌,雁妹妹,原来你们一早就串通好了下套子让我钻!”
忽然又想到是自己和君蝶舞主动提出送一块金牌给韦雁的,又不由苦笑,只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也算对得起袁峥这个朋友了。
第97章
高蕴叫了洗漱一净的马小晖来,打量着他:“没受伤吧?”
“没有,幸亏您赶到及时。”
“你没事,我大脚趾头倒差点折了。”
“啊?要不要叫太医?”马小晖一惊,蹲下来就要扒高蕴靴子,被轻轻拉起来:“早就不疼了。不过,小晖……你要有心理准备暂时离开我一段时间。”
马小晖眼眶红了:“是。”小眼眨巴了几下,眼泪还是没忍住,“太子爷,我……我舍不得离开您。”
“你放心,只要我没被废,最多两年,你还会回我身边。”
马小晖吸吸鼻子,点头。高蕴宽厚的大手轻拍他背脊:“对不起,金牌的事,只能让你背黑锅。”
马小晖急急抬头:“为太子爷分忧是小晖的福份,只是……您千万保重。”
“你也保重,放心吧,我会找个人保护你,有他罩着,父皇也会卖几分面子的。”
太子连夜宣礼部尚书王睿垣来见。王睿垣一口答应亲自指导马侍读的为官为臣之道,并把不久后的太子大婚典礼的一些程序向太子报备。末了,王睿垣擦擦富态脸上的汗珠:“太子殿下,臣可不可以问问西疆战况到底如何了?”
“战况胶着,各有胜负,到底什么时候能休战还很难说,大婚的事,暂时不用着急筹备。”
王睿垣忧心忡忡地带走了刚刚降职为翰林编修,对太子依依不舍的马小晖。
高蕴的请罪折子起草到一半,有侍卫来报:“府门前不远处发现一枝匕首,不知是不是刺客遗落。”
小巧的钢精匕首用布条仔细裹着双刃。高蕴解开层层包裹,翻来覆去仔细看刀柄上崭新的刻痕和所用的布料,神色不动地吩咐:“不用大惊小怪,刺客岂会把兵刃裹得这般严实,可能是哪家的小孩子玩丢了的。”
三更敲过,太子寝宫中悄悄溜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黑衣,熟门熟路地抄近路来到后花园,躲过巡逻的侍卫队,翻过墙头,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后,相距三条街的小巷中,黑衣人使劲扶起一个跪在地上的人影:“晋桢,真的是你!快起来,这里不安全,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避开巡夜的官兵和更夫,两人潜入不远处空置的太傅府,在湖心亭坐下。
高蕴强压着满腔怒意,借着火折的光仔细打量面前强笑的瘦削人影:“把五万人送回,自己落个欺君渎职的罪名,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太子爷,臣……不,草民考虑得很清楚了,不后悔。”
“是,你不后悔,你视功名前程如粪土,你有没有想过,罪及家人和下属会怎么样?”
“应该不至于,我顶了全部罪名,何况还有太子爷您撑着呢。”
高蕴气得一拳重重砸在亭柱上,发出一下沉闷的声响:“我撑?我现在无兵无权,拿什么撑?一个太子的虚名顶个屁用!否则也不会闹得楼兰出兵了!”
施晋桢吃惊地看着他,高蕴使劲胡掳了把脸:“从刑部一路跟踪我的是你吧?”
“是。”
“你托袁峥转呈的书信我收到了,也幸亏他厚道,故意送来得比较晚,父皇和我今天才知道这个事儿!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京城干什么?”
“太子爷,臣跟随您多年,您待我恩重如山,如今草民打算回老家找师弟珂年一起过平常日子,又舍不得就此别过太子您,所以想来看您一眼,再见识见识帝都风光,也好了却心愿。又怕……所以没敢明着拜见。”施晋桢越说声音越轻,渐渐双肩颤抖加剧。
“幸好没直接去我府里或者当街暴露身份,不然就连我也保不了你。”高蕴长叹一声,把施晋桢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怀里,任男儿泪沾湿衣襟。
哭痛快了,施晋桢抬起头来抹泪:“太子爷,草民失礼了……”
“晋桢啊,你不能再在京城呆着了,父皇龙颜大怒,刑部正在印制通缉你的海榜文书,明天就要贴遍全京城,你明天一早城门开的时候,赶紧走,不能回老家,更不能去找吴珂年,往江南去,我在杭州西湖边有个别院,你改名换姓先去那儿避风头,我会派人通知珂年来找你,等过上一年半载的,风声过了,你们俩想去哪就去哪儿。还有,你为官清廉,一定没什么积蓄,把这个拿着,出了京城换匹马,乔装一下,别给人认出来。”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施晋桢手里,“我现在只能帮你这些,等将来……”
“太子爷,”施晋桢重重跪了下去,“您的大恩大德施晋桢永世不忘,只是这包金叶子,我不能收。我和师弟都能养活自己,不需要接济。”
“我不是接济你,我只是,只是……”高蕴一急又开始略有磕巴,“我只是当你好兄弟,哪有看兄弟落难却不伸手相助的?”
施晋桢笑了,清瘦的脸还是和以前一样秀气:“既是好兄弟,就不必如此客气,把锦囊收回去吧。”施晋桢执意不收金子,高蕴无奈只得任他去。
相聚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墙外更鼓敲了五下,东方也微微泛了鱼肚白,施晋桢站起身:“太子殿下,天快亮了,您还是回府吧,我,这就告辞离京。”
“好,我不送你了,你先南下等珂年,自己一切小心。”
“是,您保重!”
看着瘦高的背影跃墙而出,高蕴一向挺直的背慢慢佝偻下来,眼眶中也潮湿泛红。
几个月后,太子高蕴收到杭城别院总管的报告:太子派来的瘦高年轻人住下不久,又来了一个黝黑精壮的汉子,只是一条腿瘸了,两人会合后几天便离开了杭城。
高蕴日后一度派了无数人寻访消息,但是这二人却自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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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峪关护城河边。
石小四急得几乎哭出来,纵身就要再下水,被一个教官死死拦住:“会有人救他的,你再下水会抽筋。”
十来个教官立刻下水搜寻唯一失踪的草包,岳崧紧张地盯着萧白最后出现过的位置,一盏茶时间过了,毫无所得,搜寻的人扩大了寻找范围。天色已黑,十步之外已看不清人的五官。
岳崧冷汗冒出,命人回去取松明火把,自己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亲自下水搜寻。水里夜色更浓,忽然有丝丝缕缕的东西拂过岳崧到处抓摸的手指头,也许是头发!来不及叫别人,岳崧立刻沉下身体去捞,果然是个人,在挣扎,还活着!身上还有衣服!岳崧大喜,正要上浮,谁知那人动作更快,竟反手抱住岳崧小腿和脚踝,两人往水深处迅速沉去!
岳崧大惊,他知道溺水的人会把救人者往下拽,却不知道会这般惊险。双脚被死死抱住,挣了几下没挣开,用力踢的话又怕伤到已经溺水的人,一犹豫间便被拖得没了顶!
岳崧刀法出众,水性却实在一般,又是毫无准备下,很快便觉得头晕起来,人在水中无处着力,浑身的力气无从使出,肺似乎要炸开,下意识地张嘴呼吸却又连灌了许多河水。一切知觉正在迅速远去……
就在岳崧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忽然被拎出了水面,空气灌进鼻腔,重新带来了生命的活力。清凉的晚风袭来,岳副帅咳得涕泗横流,比高凌刚才可惨多了。睁开眼,夜色昏沉中,近在咫尺的一个人正吐掉口中衔着的空心草茎。他双手还紧抓着自己的腰带,防止自己下沉,正是萧白!只见萧白同样狼狈不堪,满是倦容的脸对着自己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岳副帅……你没事吧?”
岳崧怒不可遏:“咳咳,你,咳,你耍我!”
萧白抓着他的手渐渐放松,人也被水流冲得摇摇晃晃:“卑职不敢。您说的……水中格斗时面前的任何人……都是假想敌,允许……不择手段,只要打败对方……就行,卑职只是……遵照……您的命令……行事……只不过水里太黑,看不清是草包……还是教头,得罪了……”
岳崧被噎得一愣,正要骂人,却发现萧白的眼睛已经闭上,手也从自己腰上滑落,整个身体向下沉去。眼看是昏过去了,赶紧伸手抓住他,拖了往岸边游去。这时举了松明火把的士兵们正好赶到,其他救援教头也发现了他们,合力把高凌带上了堤岸。
石小四扑过来按压高凌腹部,被岳崧拦住:“他没呛到水,只是脱力,睡一觉就好了。”吩咐手下清点人数收队回城。石小四摇摇晃晃地想把半昏迷的高凌背起来,岳崧一挥手,一个西疆兵抢先背起了人,直接送回寝室。
今日的晚餐居然有肉有菜,岳副帅大发慈悲,命小四把高凌的份带回去,还多加了两个鸡蛋。
今天四人组都没被罚,陆光宗边把自己的铺往炕上搬边说:“看来屠夫胆子不够大,我们这些人要是真被他玩死一两个,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尚清摇头:“那可不一定,他是安疆王的副手,同样有生杀大权,杀个副将什么的比杀只鸡更容易。我听说去年有个二品大员在待命期间去逛妓院,当时王爷还在京城呢,被屠夫先斩后奏了,那人还是皇上派去西疆的,皇上也对他没奈何,何况只是我们几个不合格的草包训练中出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