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空旷地海岸上,回荡着海浪拍打岸面的声响,驰风进退有度的说辞却并未令眼前面无表情的四人作出退让。
仅只是相互看了一眼,四人依旧伫立在原地,目光似是打量着驰风,同时也充满防护外敌的戒备。
窒息般地警戒中,一些极其细微的声响打破沉寂。
听着双脚踏船板发出的“咯吱”声,四人即刻架起武器,银光倒映着灿烂的日光,晃过眼前,驰风亦本能地拔出佩剑。
情势几近一触即发,双双摆开了备战的架势,四人的目光却锁着船沿踏板之处。
「呵呵,老祖宗有如此一班尽忠职守的护卫,也当真是可喜可贺……」背着耀眼的日光,一道清扬的淡笑,司徒尊修长纤细的身影优雅地出现在踏板上,「只不过,你们手上的这些兵器,可是为弑主而存?」
似笑非笑地淡淡一句,一瞬击溃了四人脸上的戒备。
收起手中的兵刃,四人低下满是惊讶愕然的脑袋,齐齐屈膝而跪,恭敬地做了一个与先前驰风相同的动作。
与此同时,另一道苍劲有力的老迈之声从珊瑚密丛中,伴着海风呼呼而来。
「哈哈,四个年轻人自出生便在此岛上,只知尽忠职守却从不曾亲眼见过迦王,还望迦王海量汪涵,恕他们冒犯之罪!」
循声望去,一抹灰白的身影,如风似雾。
「呵呵,穆坤爷爷,好久不见,您还是一样这么硬朗!」漾起亲切的淡笑,司徒尊单手覆在胸前,简单地行了个问候礼。
「是啊,这把老骨头直至今日还能侍奉先王们,此乃真主赐福,上天恩泽!」一头银霜色的白发,老人家拄着拐杖,眉开眼笑地来到岸边。
握住司徒尊伸出搀扶他的手,老人家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才一眨眼,迦王都已长大成人!」上下打量着眼前俊美绝伦的青年,老人家欣慰地不住点头,「好,不愧为大月王之血脉,如同历代先王一般,气度不凡呐!在我这把老头子百年之前,有幸能再见迦王一面,当也可放心追随诸位先王去了!」
「爷爷!」老人家如此说道想,司徒尊都未及开口,跪在一边四名青年中黑色衣衫的男子,即刻不认同地仰头轻唤了声。
「男子汉,怎可露出如此不中用的表情!」穆坤转头面色一沈,严厉地指责道,「自太祖爷爷开始,八个兄弟便立誓世世代代守护先祖英灵,每一代都尽忠职守,爷爷是如此,你们也要一样!」
闻言,四人冷峻的脸上隐隐有些黯然,但依旧郑重地点头表示明白。
「嗯,现在先过来向迦王殿下请罪,求殿下饶恕你们方才不敬之罪!」拐杖指着跪地的四人,老人家面色严厉刻板,与先前面对司徒尊时的和颜悦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瞧着低着脑袋,乖乖听命对着司徒尊再次行大礼的四人,就连一贯恪守尊卑的驰风都有些望尘莫及之感。
「穆坤爷爷,他们虽有错,但不知者不罪,就让他们起来吧!」未免越帮越忙,司徒尊只得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巧妙地避重就轻。
「好,既然迦王也如此说,那么此次就如此作罢,你们都起来吧!」老人家皇恩大赦般点着头,在见到众人起身之后,亦不忘加上一句,「切记下不为例,知道吗?」
「是,爷爷!」以黑衣青年为首,四人恭敬地回道。
解决完小辈们的鲁莽,老人家这才发现司徒尊身后,还有一名颇为眼熟的男子。
上前几步,抬着头仔细打量着眼前人,不由地脸色微微一变。
呆呆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莫名情景,冷傲竹被眼前的老人看得有些心底发毛。
「穆坤大人,他是主子的……主子的好友,父母亲多年前“因故”离岛前往中原定局,而后却被人杀害,他本身亦也是我族后人,所以主子才带同他前来!」
以为老人家将冷傲竹当成外人,又想到龙神岛外人不可踏足,于是驰风挺身开口解释,可万没想到,驰风的好心,恰好说中穆坤心中的疑惑。
绕着眼前英挺的青年仔细打量,穆坤神色凝重,眉头紧蹙,盯着冷傲竹身侧的佩剑,眼眸中掠过一丝莫名的锐光。
「穆坤爷爷,您如此盯着傲竹,可是他有何不妥之处么?」
傲慢地语调透着酸味,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正好对上保护者似地将人揽在身后的司徒尊,穆坤显得有些错愕。
「喔唷,迦王您都能带这位小兄弟上岸了,还不能让老朽看不成?」
逗着又敬又爱又万般疼惜的小主子,穆坤慈祥地咯咯笑着,目光却始终在冷傲竹身上打转。
「这位小兄弟,初次见面,不知老朽可否问你几个问题?」
早已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似乎别有深意,面对提问,冷傲竹恭敬地拱手。
「前辈无须客气,请赐教!」
冷傲竹落落大方的举动,坦荡无遮的心胸,赢得穆坤赞赏地频频点头。
「方才听闻,小兄弟的父母亲亦也是我族中人,但不知……姓甚名谁,小兄弟可否告知老朽?」
不带丝毫恶意的提问,不止令冷傲竹为之一愣,连一旁的驰风等人都诧异地瞪大眼眸,甚为不解。
而细细思量着老人家疑问,司徒尊含着幽冷的凤眸,来回看着穆坤与冷傲竹,静守一旁,默然不语。
「有劳前辈问!」短暂的错愕之后,冷傲竹再一拱手,「在下先父姓冷,名为冷暮生,先慈姓蓝,闺名一个玥字!」
「喔……冷暮生、冷墓生,好名字啊!」反复咀嚼着口中的名讳,穆坤若有所思地捋着霜白如雪的胡子,「那不知小兄弟手中的佩剑,又是从何得来呢?」
下意识地低头,看着手中已故的父亲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冷傲竹只觉得心中微微一震。
再一次抬头,对上苍老干练的眼眸,呼吸不明所以地有些轻颤。
「此剑……乃是先父遗物,自先父亡故之后,在下便一直随身携带,从此剑不离身!」
「果然如此啊……」闻言,穆坤阖起满是皱纹的眼眸,感慨而叹。
「穆坤爷爷,您如此问,可是识得傲竹的父母?此剑、莫非另有蹊跷?」邪魅灵黠地笑在唇角绽放,司徒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大胆假设在耳边炸开。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眸,转头看着笑吟吟的司徒尊,冷傲竹惊讶地合不拢嘴。
「是、是真的吗?前辈、您……认得我的父母亲?」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冷傲竹急切地一把抓住老者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追问。
「放手!休得伤我爷爷!」眼看着对方动作粗暴,一旁黑衣的清秀男子厉声喝止。
「无妨无妨,晏菲,不得如此无礼!」
叱责着孙子,穆坤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手臂上紧紧握着却略微有些的颤抖手上,苍老地眼中闪烁着近乎喜悦地泪光。
「天意啊,当真是天意,是真主的指引吧!」胸口一阵灼热的动容,穆坤透过水幕凝着近在眼前的熟悉容貌,「孩子啊,这些年、你独自在外流离浪荡……日子过得可辛苦?」
老者的垂问,冷傲竹无言以对,他混沌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此刻的情景转变。
抹去老泪,穆坤看着呆呆愣愣的冷傲竹,再看看饶有兴趣睨着自己的小主子,他了然地摇头轻叹。
「迦王,还有……孩子,你心中也定有许多疑问想问老朽吧?」
司徒尊邪黠地勾唇,冷傲竹却怔怔地点点头,在场其余众人亦也是满脸困惑。
「哈哈,既然如此,迦王,不如先随老朽去清斋稍作歇息,有些陈年往事……老朽也可慢慢道来!」
备注:
迦腻色伽王——历史上曾经存在过的大月氏国王之一
文中虚设为司徒尊的封号,与历史无关,仅只是借用名号
百越——秦前,广西一带称为百越
第五十五章
越过绮丽美幻的珊瑚群,众人尾随穆坤来到一排八间并行而设的简陋小屋前。
推开其中一间,内里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陈旧,干净清雅,摆设独特,以及随处可见的一些形态各异、令人印象深刻地红、白、青、黑色的珊瑚盆饰。
「中原之地甚少见到此种血珊瑚吧?」
请小主子司徒尊落座最上,穆坤看着停留在巨型珊瑚便,久久不曾移步的冷傲竹,别有深意地柔声轻问。
「嗯……不、中原确实不多见……可是,我见过这种、血珊瑚!」
童年的记忆中,在爹娘的房间中,有一株爹爹最珍视的血红色珊瑚,就连“血珊瑚”这种名词,也是爹爹告诉他的。
然而此刻,面对满目似曾相识的珊瑚,冷傲竹甚至不敢去假设,就算是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都显得十分怪异。
可是,为何他从不曾思考过,既然中原之地并不盛产珊瑚,听闻只有帝王家才有的珍宝,为何会出现在他家中?
如此珍贵稀有的血珊瑚,爹爹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血珊瑚?真是别树一帜的名字,就是指这种殷红如血的珊瑚么,穆坤爷爷?」挑眉打量着面色凝重,眉宇间充满矛盾与困惑的冷傲竹,司徒尊修长地指尖滑过冰冷润泽的珊瑚摆饰。
「迦王猜得没错!」穆坤捋着银须,呵呵一笑,「只不过,“血珊瑚”此名……乃是老朽一个兄弟的随性之作!」
轻描淡写地一句妙言,在场众人无一不是目瞪口呆,惊讶不已,驰风更是瞠目结舌地讶然惊呼。
「啊——穆坤大人,您的兄弟?」那岂不是起码也七老八十,白发苍苍了?
瞧着穆坤那银须白发,驰风不由心中暗忖。
然则,当感受到主子司徒尊投向他的冷冷地斜视,驰风赶紧识相地闭上嘴,乖乖地退到一边。
「穆坤爷爷您的意思是说……傲竹他、很有可能是你们八大护卫之后么?」收回瞪视驰风的目光,掠过处于震惊中尚未回身的冷傲竹,司徒尊直接切入重点的问道。
「迦王果然聪慧过人啊,一点则明!」穆坤引以为荣地点头称赞着,转头看向并排站在他身后,眉头紧蹙地孙子晏菲等四人,「晏菲,你们几个去祭坛将七把龙纹剑取来!」
「咦?」四人不约而同发出诧异的惊呼,充满怀疑地瞅着穆坤。
「怎么,没听清老朽方才所言吗?」在众人的注视下,穆坤威严地面色一沈。
「听到听到!不止听到,孙儿还听得很清楚!」一叠声应道,晏菲在其余三人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只不过……爷爷,莫非您忘记先祖遗训了么?往日,可是您老自己千叮万嘱,祭坛所供奉之七把龙纹剑,乃是大月王赐予先祖之物,此剑代表一族荣耀,神圣不可侵犯!」
话中有话、语带双关的说辞,用得依旧是那种不带一丝起伏的刻板嗓音。
略显卑谦的收着下颚,晏菲微微瞟了眼盯着手中佩剑发呆的冷傲竹,一贯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浮现着极淡的兴味。
冲着正座之上面色铁青的爷爷穆坤,以及轻摇着玉扇但笑不语的迦王司徒尊,晏菲单手抱胸行以敬礼,身侧的其余三人,亦极有默契地随之抬起握苗刀的手覆在胸前。
「爷爷,孙儿们并非有心忤逆,只是怕有违祖训!先祖之物须珍而重之,万不可随意轻之!您老所教之先祖遗训,孙儿们时刻铭记,莫不敢忘!」
义正言辞的一番话,配上无可挑剔的恭敬,尽管言谈间透着显而易闻的嘲弄戏谑,也令人无以驳斥。
后生晚辈如此铿锵有力地抢辩,穆坤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面色青白交替,简直气得牙痒痒。
但眼下又碍于司徒尊在场,就算再难忍,穆坤亦只能先哑忍。
「咳、咳嗯!」轻轻咳几声,硬是将满腹恼怒咽回肚中。
瞪一眼专挑这时候跟他耍嘴皮子的孙子,穆坤拄着拐杖来到四人面前。
一抬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叩叩叩叩!”,以晏菲为首,从左至右,一个不差地送出四个清脆响亮的爆栗子。
「哼!你们这几只小猴子啊,竟敢用爷爷往日教训你们之言,强词夺理!」瞧着四人吃痛地皱眉,穆坤中气十足地重哼一声,「你们那些小心思都可省下,爷爷还不至于如此健忘,自当不会事后罪责小辈!」
尽管,随着年岁越长,自身的体力、脑力、记忆力皆大不如前,近些年,更是偶尔会连前一刻所说之言都记不清。
可是,有些事深入骨髓,铭刻于心中十多年,即便性命武功皆可弃,却惟独此之承诺,除非他身死随湮灭,否则决不会忘记!
「先祖遗训,此八把神剑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然而凡事自当要懂得权衡轻重,随机应变。」穆坤面色凝重地嘱咐道,「八剑齐聚,兹事体大,牵连甚广!尔等莫要再胡乱嬉戏,赶紧去深水祭坛将其余七剑取来,听清楚了吗?」
许久未见爷爷如此慎重之模样,晏菲等人沈于眼底地那一丝兴味玩意,顿时烟消云散。
「是,孙儿(我们)立刻就去!」异口同声之言尚且回荡在小屋之内,话音未落,晏菲等四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于眼前。
独留下一阵人去楼空的清风划过,小屋内蓦地只剩下神情各异地司徒尊、冷傲竹、驰风、穆坤四人。
面向微微开启的门堂,穆坤满是皱纹的手紧握着拐杖,空对着晏菲等离去方向,无声地沉沉一叹。
而呈现呆滞状态,早已无暇顾及身边一切的冷傲竹,一直紧蹙着眉头,低着头,定定地凝视着手中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父亲曾经的佩剑。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和震撼,但同时也有许多许多难以言明的矛盾。
一方面,他十分渴望了解父母亲往日的一切,包括为何窃取一族圣物,私自离开。
可是另一边,他又有些畏惧知晓太多,深怕经不起真相的摧残,不想涉足太多父母亲的阴暗面,他真的不想将自己的父母当成恶人。
静看着低头沉默的冷傲竹,不免深受感染,让一直守在司徒尊身侧的驰风都不禁为即将揭开的“真实”,开始好奇与紧张起来。
然而,将一切纳入眼底,缓缓轻摇着凉风,司徒尊却邪气妖魅地勾着唇角,但笑不语,睨着穆坤背影地凤眸中沈淀着暗夜寒星般幽蓝的光芒。
「来去深水祭坛纵是依晏菲的脚程,取剑亦也须时,趁此机会……老朽可将知晓之事,慢慢道来。」
转过年迈的身子,穆坤满是皱纹的手,不停交握着拐杖,看向司徒尊的眼神显得有些闪烁不定,似是谈及往事多有不便之处。
「迦王,您带来的这位小兄弟,倘若老朽没有看错,他应当是八大护卫之首,阎西一氏的末裔!」
「阎西……末裔?」冷傲竹抬起头,木讷地重复着耳边的话。
「是的,小兄弟,你手中之剑,乃是大月王所赐,白龙阎西为首,赤龙卡加为末!」穆坤长长地叹息一声,看着冷傲竹缓缓点了点头,「阎西氏,早在老朽出生之前,便一直统帅众人守护龙神岛及诸位先王英灵!」
「自衍王、也就是迦王的父皇出生,因其属阴年阴月阴时降世,先天至阴至寒,天赋异禀,修炼我族神功,玄冰功可谓事半功倍,但也有惟憾之处,那便是衍王天生不得修炼烈阳神功!」
此话一出,冷傲竹、驰风即刻看向始终似笑非笑地司徒尊,而后者接收到二人疑问的眼神,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当时,其父阿泽王为免衍王不听劝阻私自修炼,危害自身,便带同烈阳神功密卷来到龙神岛,交予当时八人之首,阎西一氏年是最高的阎西智封存守护,说是直到后裔之中有人适合修炼,方才可将圣物回归皇族之手!」
「听穆坤大人如此说,也就是说,从阎西智开始,阎西一氏便受曾祖先王所托,要世世代代守候圣物?」仔细聆听着穆坤陈述,驰风皱着眉提问。
「正是如此!」穆坤惋惜般感叹道,「只可惜……」
「哼,只可惜——曾祖先王如此器重,阎西的后人却利欲熏心,监守自盗!」不顾面色煞白的冷傲竹,驰风愤慨且不屑地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