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传(少侠VS魔头)上——梁陌

作者:梁陌  录入:02-19

慕容哀看着燕轻裘,却不再多言,只伸手探了探炉上的一壶热水,径自倒出来开始洗漱。过了一会儿见燕轻裘也自顾自地收拾行囊,又抱起一床棉被铺在地上,便问道:“怎么,飞花公子生我气了?”

燕轻裘手上动作一顿:“慕容兄何出此言?”

慕容哀抹干脸上的水,指指那张床:“这般天寒地冻的,飞花公子体质不如我,却要去屈就冷冰冰的地板,是不屑与我这魔头抵足而眠吧?”

燕轻裘有些好笑:这些日子他和慕容哀一路北上,起初为避开武林人士,都是夜宿荒郊野外,后来天气越来越凉,便投宿客栈,不过都是分房住的。而这小店统共就一个单间和一个通铺的大屋,实在没有别的选择。他知道慕容哀不喜和人接近,这才自己选了睡处,不料听慕容哀的口气,倒有些不悦了。

见他没有回话,慕容哀嘴角微微翘起,又追问道:“莫非飞花公子真是听信了青城派那些蠢货的话,怕我不轨?”

燕轻裘已经知道他脾性,索性将棉被抱回床上,笑道:“慕容兄不是说既然沾了泥就甩不掉么,我今日就做盆水,看看能否亲身一试,还慕容兄一个清白。”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只怕这一晚过去,你也不清白了。”

燕轻裘毫不在意,也洗漱规矩,脱了外袍躺到床上,将朝外的半边留给慕容哀。

那人则先坐在一旁,吐纳了一刻半时,这才除衣登榻。燕轻裘本来就浅眠,也没有那么快睡着,只感觉身旁有阵凉意,随即灯烛便灭了。

客房中登时一片漆黑,而慕容哀绵长的呼吸声若有似无地在耳边响起。燕轻裘头一遭距离他如此之近,只感觉温热的气息传来,并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非花非麝,实在罕异。迷迷糊糊中,他竟有些倦意。

此刻慕容哀却突然开口了,如耳语般地说道:“燕贤弟……他们说我的那堆浑话中……却有一条并非虚言……你可知道?”

燕轻裘睁开双眼,慕容哀却闭着眼睛没有瞧他。燕轻裘知他晓得自己醒着,不料慕容哀最终微微一笑,轻声道:“快安歇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去涿州。”

第二日天一亮,雪果然住了。

燕轻裘不想与那些青城派弟子打照面,便与慕容哀早早地结了饭钱房钱,趁着天微微亮,再次上路。

他二人此番去涿州乃是冲着三月前被害的“绿衣侯”宁梦山去的。

那宁梦山乃是使枪的行家,在中原武林算小有家产的富户,平素嗜好武学,轻易不出家门,就爱与几个朋友切磋。因他中年以后绝少踏足江湖,虽有名声却交游不广,他被害之后全家二十余口也尽遭屠戮,故而几个朋友料理了丧事,又去参与五大世家的追凶,那空宅与墓地倒真是少有人踏足了。这正好合了慕容哀的意,成为他开馆验尸的首选。

燕轻裘知道慕容哀不是一个听劝的,且此举大是冒犯死者,但为了查明真凶,也决定不拘小节。昨日来,他就对那几个青城弟子为何会千里迢迢来去涿州颇为好奇,听他们闲谈,似乎自己与慕容哀种种不堪的谣言已经流传开来。

燕轻裘也无意去辩解,只是对慕容哀的那句话有些费解,但他生性乐天,只觉着别人愿意说的自然会说,若要追问未免无趣,于是便不再挂怀。

二人的马都是买来的良驹,又一路紧赶,比那些青城派弟子早了半日来到涿州。宁家的吹愁山庄便在涿州城外东北方向,快马加鞭的话只需要一个时辰便到。慕容哀与燕轻裘商量,不如出城去用午饭,这样晚上正好进去山庄内。虽然仆人的尸首都教领走了,不过宁梦山和家眷的棺材因他好友急于报仇,都就近埋在了后院当中。他那几位好友商定,等大仇得报,用仇人首级祭过冤魂,再迁葬至宁家祖坟。

慕容哀与燕轻裘在涿州城中不敢纵马,便缓步而行,两人仍像之前那样遮了个严实,加上马驮的行囊,倒真如同普通旅人一般。

走到一处寻常街道时,燕轻裘与一个灰衣青年擦身而过,后者看了他一眼,随即瞪大了眼睛。燕轻裘心中暗叫糟糕,连忙一把拉住他,笑道:“子孝贤弟,真不想在这里遇见你,来来来,快与我去喝两杯。”

走在燕轻裘旁边的慕容哀见此变故,虽然未曾出手,眉宇间却多了一层戒备。

燕轻裘即刻又转头道:“子孝贤弟乃我在京城的旧识,不想今日在此偶遇,实在是巧得很。”

那灰衣青年见到他身边的人,眼睛更瞪得如铜铃一般,乌珠子都要滚落出来了,张着嘴只“你……他……”地嗫嚅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慕容哀讥笑道:“二位若要叙旧还是找个偏僻的所在才好,如此这般在街上拉扯,怕是要让人以为拿住了贼在理论呢。”

燕轻裘连连点头,拖着灰衣青年进了一个无人的巷道,这才放开。慕容哀牵着两匹马站在三丈开外,也不过来。

燕轻裘见四下无人,叹气道:“子孝,你为何会在这里?”

原来那灰衣青年复姓南宫,名诚,字子孝,是五大世家中南宫家的人,年龄虽不过二十出头,算起来辈分还是司马笑的表舅。可惜他生母乃是一名姨娘,并无地位,加之他资质平平,实在不受宠,故而一直在南宫家做些杂事。燕轻裘却知他弹得一手好琴,偶尔便会去找他合奏,算得上有几分交情。

南宫诚见燕轻裘发问,脸色又变得古怪起来:“燕兄还问我哩,莫非竟不知这些时日江湖上人人皆在探访你的下落?我家老太爷听了司马笑的回报,便将空余人手都拨给他调遣,如今五大世家和各门各派都说飞花公子与魔刀勾结,要拿你呢!”

燕轻裘心头一紧,顿时想起路上遇到的青城派弟子,问道:“子孝也是为此而到涿州?”

南宫诚点点头,颇为无奈。他看了看那边的慕容哀,露出些怯意,压低声音道:“我知燕兄为人,决计不能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然而叶家众人与司马笑都众口一词,言之凿凿,甄夫人和叶氏兄弟更重伤在身,江湖上的传言便愈加难听了……燕兄,莫非你……真与‘魔刀’一路?”

燕轻裘虽不在意旁人胡说,却不愿友人有所误会,这样一时半会的又难以辩白,思索片刻,只好艰难地点头道:“我确与慕容左使一路,然而叶家之事另有缘故,子孝若信我,切不可因那些闲言闲语而见疑。”

南宫诚连连点头,却又不住地看着慕容哀,脸色颇有些惶惶不安。

燕轻裘口中略微发苦,只叮嘱南宫诚勿要将他们的行藏泻露出去,又问了些其余杂事,便与他匆匆道别。

慕容哀留在巷口,手中随意捏了团雪揉成个球,见南宫诚从另一头走了,他便将那雪球扔在地上。雪球瞬间沾上了黑泥,然后溶成了一滩。慕容哀也不多话,只向燕轻裘微微一笑,径直转出了巷道。

第七章:枯骨无言别有意

出了城往东北方向走,有条便道,正是庄户人家挑货买卖常来往的,所以道路两旁行人不少。燕轻裘与慕容哀在一个小店胡乱用了些饭,便再次上路。不过因为人来人往,倒不敢纵马驰骋,因而比预想的要走得慢些。

燕轻裘向一个商人模样的男子问了“吹愁山庄”的位置,那男子讲明了路,又颇为疑虑地上下打量燕轻裘,说道:“宁大老爷阖家上下都遭了劫,死得冤啊,如今吹愁山庄连个活人都没有了,不知道这位仁兄为何要去呢?”

“以前受过宁老爷恩,听闻出事,特来祭拜。”

商人点点头,又叹道:“宁老爷也算个善人,却好舞枪弄棒,想必是因此才招了仇家。以前我还贩过胭脂水粉给夫人小姐们,多蒙照顾。如今吹愁山庄阴惨惨的,一到晚上就听见夜枭嘶叫,着实怕人。听庄上的佃户说,仿佛还有冤鬼号哭,连看守的人都不敢靠近了。”

燕轻裘做出感伤的模样,叹息了几句。

那商人劝道:“若二位要去祭扫,此时便是赶到那里也天黑了,不如先寻家客栈歇息,明日再去。”

燕轻裘谢过了他,和慕容哀继续上路。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这道上就人烟稀少了,周围有些零散茅屋,一条路直上了座矮丘陵。在此路尽头,隐约可见黑幽幽的庄子。此刻天色已晚,周围有些农家已经点了灯火,远处夕阳如血,天际也落下最后一丝光,唯独那山庄还是漆黑的一团,却反而越发地刺目了。

燕轻裘向身后那人道:“慕容兄,等下天黑就到吹愁山庄了。之前那行商的说是连守墓人都不在,若真如此,你我进去倒还方便。不如就从正门而入,怎样?”

慕容哀难得一笑,拍了拍马背上的口袋:“飞花公子连香烛纸钱都准备好了,自然要堂皇地进去。”

“你我二人虽然是为宁家冤情而来,但毕竟冒犯死者,心意还是该尽到的。”

慕容该又是一笑:“你要尽心尽意只管去,我不奉陪。那宁梦山死得冤不冤与我何干?”说话间,便径直走到了前面。

燕轻裘在他身后苦笑——这一路他着实领教了魔刀的脾气,前一刻如春日暖阳,后一刻或许便是冷雨阵阵。也不知此人为何执拗,就仿佛偏不让身边的人平顺地过上一天,好意也罢,恶意也罢,都能教他一通应答后变成一股无名之火。若非燕轻裘天生涵养过人,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凶案,更顾不上清白不清白了。

二人一前一后地上了山坡,不多时便来到山庄门口。

宁梦山虽然有钱,但是山庄外头看来倒没有炫富的样子,正门修得甚是朴素,匾额也规规矩矩,正与主人的名声相符。不过久无人烟,原本石板铺就的山庄正道已经有了杂草,枯死后东一簇西一簇地倒卧着,颇有些凄凉。

慕容哀在门前站定,打量着周围无人,几步跨上台阶。那两扇钉满铜钉的大门已教铁将军看住,慕容哀伸手拉住锁头一运劲,卡啦啦地扯成两截,然后抽了链子出来扔到一边。

燕轻裘心头叹气,暗暗地向主人告罪。慕容哀转头冲他笑道:“你要点香拜祭,还是先进来吧。若是火星子让某个路过的看见,你必定又要劝我莫随意杀人了。”

燕轻裘知道这次他说的却在情理之中,于是也没二话,将两匹马也一并牵进门,栓在了廊柱上,然后把香烛取出,跟着他朝里面走去。其间随意拿了桌上的白蜡烛点燃,照亮道路,也看清了这山庄内部——

这吹愁山庄着实不大,然而却十分雅致,家具考究,摆设精巧。只不过在梁上还披挂着办丧事时的白布与招魂幡,一些墙面与地上布满了褐色的血渍,甚至坏掉的窗棱都保持着凶案发生时的原样,看上去分外惊心。这些时日无人打扫,山庄内满是扑鼻而来的霉味,鸟粪鼠屎到处都是,一些觅食的野狐也偶尔蹿过暗处,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燕轻裘心中有些发闷,想到这地方几月前还住着二十多个活生生的人,便感觉到一阵难过。

慕容哀却没有如他一般左顾右盼,只穿堂过廊,找到了后面的花园,然后才停下来。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归巢的寒鸦磔磔地叫着飞过头顶,那些风吹树叶的响动更添了些鬼气。眼前整片花园已经推平了,湖石假山都堆在角落,奇花异草也犁到土里,五六座新坟挤在中间,有大有小地立着。当中一个最大的,墓碑上只草草写着“义兄宁公梦山之墓,弟赵昌、刘敬、孙丹羽敬立”,后面就是夫人和妾室以及子女的墓了。

慕容哀拍了拍墓碑,转头看着燕轻裘。

燕轻裘将香烛点燃,默祷了几句,又拜了拜,然后将纸钱化给宁家众人。慕容哀虽然未随他祭拜,却立在一旁没有多话。见地上火星渐渐地灭了,他便从花园角落里寻了两柄锄头、铲子,来到宁梦山的墓旁,并丢了一把给燕轻裘,笑道:“飞花公子今日没穿白衫,想必可以干些粗活吧?”

燕轻裘点点头,与他一同挖开宁梦山的墓。此地不过是暂时存棺,匆忙间也没有埋得多么踏实,所以燕轻裘与慕容哀很快就挖到了底,燕轻裘又找来些枯树干点了一堆篝火,就燃在墓穴边。

宁梦山的棺材倒是上好的木料,慕容哀拂去棺盖上的湿土,将四个角拍坏,然后用力一掀,便将棺材打开了。

霎时间一股腐臭之气扑鼻而来,中人欲呕。

燕轻裘顿时觉得快要闭过气去了,连忙捂住口鼻。慕容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嘲笑,只朝篝火那里抬抬头:“光亮不够,劳烦飞花公子再添些柴?”

燕轻裘面上一红,心中却暗暗感激,于是跃出墓穴,在花园角落中寻了干柴回来,在另一头又多燃了堆篝火。

这下墓穴中变得亮堂起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里面的尸身。燕轻裘半跪在边上,探头张望着,虽然天气寒冷,里面又垫了些石灰,但宁梦山毕竟已经死了几个月,味道甚重,燕轻裘出身不同,何曾受过这样的罪?然而此时不愿再示弱,也就忍着。棺材中乃是一具无头男尸,衣服倒算华贵,却没有什么陪葬,只有一个银枪头放在一旁。

慕容哀抽了一根柴火,靠近那颈口细看,随即直起身来,抽出藏在腰间的“快意秋霜”,银光一闪,竟将宁梦山的尸首开膛破肚了!

燕轻裘只觉得头皮一麻,那臭气都及不上这一下来得恶心,他连退两步,脸上泛白。

慕容哀用剑尖挑开创口,冷笑一声:“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宁梦山要是我杀的,倒不用这么受罪了。”

燕轻裘心头惊疑不定,不解地盯着他。

慕容哀跃上平地,将“快意秋霜”擦拭干净,又在火上一燎,才插回鞘中。他对燕轻裘道:“这‘绿衣侯’肋骨全碎了,若说死法,倒不是一剑封喉的结果。”

燕轻裘大惊:“若是肋骨碎裂,当初他几个朋友收尸竟没有觉察么?”

“飞花公子难道不曾听说过有种功夫叫做‘绵里针’?”

燕轻裘皱眉道:“莫非就是十年前唐家入赘的姑爷肖春笛练过的邪术?”

慕容哀脸上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功夫本来就是各人修炼的东西,目的相同,手段各异,也没有什么邪不邪的。练了大力金刚指来杀人就不是邪术了?那肖春笛是个武痴,胆子大,愿意调转经脉来练‘绵里针’也算奇人一位了。”

燕轻裘知道他的见地从来就与常人大异,也不多分辨,只道:“‘绵里针’是使重兵器的好手才能用的功夫吧?为何与宁梦山之死有关?”

慕容哀笑了笑:“看来中原正派对此‘邪术’果然不了解。‘绵里针’实为一种内功,修炼此内功者,可将极阴狠的一股内劲灌注于钝器上,或运劲于掌、拳,一旦跟人过招,就是厉害的杀着。不过这股内劲绝不同于一般的刚猛势头,动辄断人手脚,它会没入体内,震伤五脏六腑。练得越好,这内劲隐藏的时间便越久,伤者往往在几个时辰或者几日以后才重伤而亡。这功夫当年是大内养的刺客死士所习练,专用于暗杀,后来才逐渐传到江湖上。”

“莫非慕容兄是说,这宁梦山其实乃是被‘绵里针’所杀?”

“正是,他肉身腐朽,不过骨架还算好的,我剖开细看,胸骨肋骨断成渣,不过碎片大小却差不太多,而且刚刚下刀的时候骨架还为原样,一碰就彻底散开了,这正是受了‘绵里针’的缘故。能将骨节震碎若此,且内劲蕴藏如此之久,用这功夫的人必定已经练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那么这样说来,其实宁梦山早在割头之前,就已经遭人暗算了。”

推书 20234-05-18 :有所谓——魏小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