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纪事（黑魔法）上+番外——薄暮冰轮

不只是神殿，整个王城，可能整个帝国都已经没有了人类的踪迹。爬满了植物的建筑，荒芜的废墟，潮湿泥土中瑟瑟蠕动的爬虫。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被毁灭了。

瑞伊看见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在黑暗神殿的广场上行走，一路往前。

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活着。

“等一等！”瑞伊追着他跑，可是却总是与他相差了几步。

广场的铺砖已经生长出来的植物破坏得看不出原型，赤裸的脚踩在潮湿泥土上的感觉有些黏腻，不知是不是踩到了那些可怜的爬虫，它们在他脚下扭动了几下就被踩入了柔软的泥土中。

这座潮湿的，阴冷的，没有生气的废弃都城。

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忽然停下了，就站在广场的钟楼下，静静看着瑞伊。

斗篷的帽子拉得很低，帽檐一直遮到了他的鼻子。

“你是谁？”瑞伊问道，他急于想知道这个答案，胸口因为急迫和不安而剧烈颤动着。

他没有回答，紧紧抿着的薄唇忽然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整片大地都开始抖动，剧烈地抖动，瑞伊无法站稳，甚至无法使用魔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地被撕裂成两半——他就要掉入无底的深渊中！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拉住了他。

天地一下子暗了，瑞伊抬头去看那个人，却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知道，这个人不是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

“你是谁？”瑞伊大声问道。

“比格博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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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瑞伊是在疼痛中醒来的，胸口的阵痛像是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他无力摆脱。

瑞伊按着胸口回忆梦境。

他梦见这个世界都荒芜了，那个黑斗篷的人到底是谁？还有那个救了他的人……比格博斯。

疼痛让他没法继续回忆下去，在他身上发作的魔咒开始大量吸收周围的魔法元素，填补入他的身体中。

起初瑞伊不明白这个魔咒到底是做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折磨他？后来他和菲尔才渐渐意识到这个魔咒，不仅仅是一个诅咒，而是一种延续他生命的方法。

他的身体与正常人类不同，心跳，血液，完全不是一个常人该有的形态，这样速率的心跳完全不可能支撑起他的身体。一直以来支撑着他活着的就是这个魔咒。

每次他的身体能量耗尽的时候它就会开始发作，大量吸收周围的魔法元素灌输入他的身体中，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是拥有了能量的傀儡一般能够继续运转下去。

这种违背了自然的生存，简直像是应该被剔除的异类。

敲门声突然传来，瑞伊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门开了，格雷特点亮了墙壁上镶嵌的魔法水晶。

“你……”瑞伊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气音。

“契约像是被灼烧着一样，我想你可能出事了，就过来看看。”格雷特在他的床边坐下，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下。

那里有一个契约图腾。

瑞伊扯出了一抹笑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格雷特的手按在他的额头上，源源不绝的魔法元素混杂着死气灌输入瑞伊的体内，魔咒似乎被安抚了，或是说它吸取到了足够了元素，渐渐平息了下来。

“每次发作，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暗元素和亡灵元素的吸收器，不停地吸纳周围的黑暗力量。”瑞伊缓过了气，轻声说道。

“……”

“但是我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多少暗元素都无法填满，也就是这些暗元素维持着我的生命，维持这心跳和呼吸。格雷特，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像个活人。”瑞伊睁开了眼，暗金色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格雷特。

“不论你活着或者死去，我都会在你身边。”格雷特说道，“我发过誓，这一生都与你维系在一起，不管是荣耀，还是磨难，抑或是这个世间的权威对你的制裁，我都将站在你身边。”

瑞伊伸出手抚上了格雷特的冰冷的脸颊，微笑：“没有一种忠诚是这么突如其来的。我想过很久，可是依旧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答应做我的骑士。”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他。第一次在地下室见到你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精神烙印残留在我身上的影响。我曾经答应过他要成为最好的骑士，和他一起，他也会成为最好的魔法师，可是他死了。”格雷特说道，声音很冷漠，可是却透着难言的伤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离开那个小村庄来到玛奇拉帝国王城，一起为了梦想努力过，可是我们最终没能走得更远，他死了，我也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死亡并不是你的终结。”瑞伊说道。

“我明白，它是我新的开始。”格雷特说道。

“那个人，是亚尔维斯吗？”瑞伊问道。

格雷特点点头。

亚尔维斯，那个死在了黑魔法阴谋中再也没能回来的宫廷魔法师，一个……正直而善良的年轻人，他曾经唯一的挚友。

“你在害怕。”格雷特笃定地说道。

瑞伊笑了笑，带着些苦涩：“或许吧，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恐惧死亡，生灵与死灵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生命的一种形态而已。我只是不想……在你之前闭上眼睛。很可笑吧，你是死亡骑士，近乎永恒的生命形态，而我只是个人类，会渐渐长大，然后慢慢衰老死去，我有很多办法可以成为一个长生者，比如成为一个巫妖，可是我无法接受自己变成那样……”

“你是什么样子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瑞伊。”格雷特拉着他冰冷的手说道。

“这算是你的安慰吗？”瑞伊噙着一抹微笑说道，“离永别的那一天还很远，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嗯。”

十六·竞技场（上）

单纯的角斗士的决斗因为过于血腥暴力已经被禁止了，但是竞技场却依旧是王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只要有骑士的存在，决斗这个词语就不可能淡出人们的记忆。

骑士们总是会找到各种决斗的理由：为了爱情，为了荣誉，为了证明自己——这些还算是靠谱的理由，瑞伊听说过的最离奇的理由是：神殿的猫更喜欢你，这让我很不愉快。然后这两位决斗的骑士被闻讯而来的劳瑞大祭司关进禁闭室思过了一整天。很容易想象，这两位骑士就是黑暗神殿的欧恩和洛克。

大概对于骑士们的而言，决斗是一种十分展示自己的竞技。或许，就像黑魔法师们对各种魔法试验有近乎偏执的爱好一样，他们对决斗也一样偏执。

瑞伊记得前两天他才取笑过欧恩——因为这家伙满面桃花，看见谁都笑眯眯的样子，骑士们纷纷猜测他恋爱了，瑞伊路过的时候听见了他们的调笑，也难得有了兴趣加入了骑士们拷问欧恩的行列中，可惜欧恩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也许团长的恋爱对象是条火龙。”一个骑士在询问无果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情况下无责任地猜测道。

事实上，他的恋爱对象比火龙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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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尔女神保佑，这个没大脑的家伙不会被亚历山大团长砍下一条胳膊来！”瑞伊一拍脑门哀声道。

格雷特啜了一口薄荷酒说道：“我想皇家骑士团的团长总是明白什么时候该手下留情的。”

瑞伊斜了他一眼反问道：“这是你这位前皇家骑士团团长的经验之谈吗？”

“也许吧。”

原本两人趁着神殿没什么事情溜出来喝酒，结果还没多久就听到了酒馆的八卦：黑暗神殿骑士团的欧恩团长要和皇家骑士团团长亚历山大进行一场决斗，为了帝国之花芙萝娅公主殿下。

“我觉得就算他和一条火龙恋爱也不会比这个更糟糕了，芙萝娅公主迟早是要嫁往邻国的，他这么做只能给神殿和他的家族添麻烦。皇家的人一个个都只会给我找麻烦，先是科林殿下，然后是芙萝娅公主！”瑞伊呻吟了一声，瘫在桌子上敲了敲酒杯。

“这是年轻人特有的激情吗？”格雷特戏谑道。

“我可没有为了一个女人和皇家骑士团团长决斗的勇气，就算那个女人是公主。你知道的，公主这种生物带来的麻烦简直像个雪球，越滚越大，还容易弄脏。”

“这就是公主的魅力。”格雷特调侃道。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骑士们都是这样的受虐狂。”瑞伊抬头瞪着他。

格雷特举着酒杯，挡住嘴唇，可是眼睛里的笑意却掩不住。

瑞伊问：“你是在笑吗？”

“也许吧。”

“我的话让你觉得很可笑吗？”瑞伊不悦道。

“不，我笑并不是因为可笑，只是想笑，你不能证明这与你的话有关。”

瑞伊斜睨了他一眼：“好吧，我要加一条，不少骑士擅长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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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技场的座位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绝大部分都是骑士，还有不少是闻讯来看热闹的平民们。瑞伊和格雷特远远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可是就算如此也有几个黑暗神殿骑士团的骑士发现了他，神情紧张。

“别担心，我只是来看看。”瑞伊对噤若寒蝉的骑士们微笑着说道。

“哦不，您千万别告诉劳瑞大祭司，他一定会让团长负重两百斤绕着神殿跑上一整晚！如果他心情不好那就更糟糕了，他一定会提着牛皮鞭亲自监督的！”骑士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已经站在竞技场中央和亚历山大团长剑拔弩张的欧恩。

“放心吧，对于欧恩的处罚劳瑞大祭司向来尽心尽力。”瑞伊安慰道。

骑士的神情更加僵硬，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跑去劝阻欧恩。

“所以说，欧恩是恋爱了，对象是我们尊敬的公主殿下？”

“呃，嗯。”骑士点点头。

“好吧，我想我明白了。”瑞伊说道。对于热血青年的恋爱问题他这个青梅竹马是帮不上忙了，不过劳瑞大祭司会让欧恩明白的，公主殿下实在不是个合适的恋爱对象。

瑞伊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芙萝娅公主，她和几个贵族的小姐正在一起摇着华丽的五彩羽毛扇调笑着。对她们而言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炫耀的筹码而已。

强迫自己别开视线专注于欧恩和亚历山大的决斗，瑞伊小声问格雷特：“你觉得欧恩能坚持多久？”

“你就这么肯定他会输？”

“欧恩那小子，他的水平我清楚得很。要不是莱克西家族的资历在那里，他现在绝对混不到团长的位置。”瑞伊说道。

“你们感情很好？”格雷特突然问道。

瑞伊莫名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古怪，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格雷特说道：“当然，青梅竹马。”

“……”

大概是格雷特沉默的侧脸有一种别样的冷漠和生硬，瑞伊开口道：“人的感情真是很奇妙的东西，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可是始终不对盘，有些人认识了没多久，却觉得……很重要，就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瑞伊觉得这话有种异样的谄媚感，于是又补充道：“当然，我的意思你，你对我而言很重要。”

“作为一个大神官，你应该对这个世间的一切一视同仁。”格雷特压低了声音说道。微微沙哑的嗓音和他还没挽救回来的卷舌音混杂在一起却十分和谐。

“不可能的，格雷特。人类原本就是自私的，人的感情也永远不可能一视同仁。爱情，亲情，友情……没人说得清那个更重要。对于爱人和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永远不可能一样。”瑞伊轻轻笑了起来，说道。

许久，他听见格雷特应了一声：“……嗯。”

竞技场上，欧恩已经被亚历山大撂倒在地，他还不服输地想要站起来，捡起他的剑继续这场决斗。瑞伊皱了皱眉，驱动咒语将周围的风系元素汇集成了一个传音魔法将自己的声音送到了他的耳边：“够了欧恩，回来。”

欧恩一愣，抬头寻找瑞伊的身影，瑞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阴沉。

“回神殿找劳瑞祭司领罚吧。”瑞伊走下竞技场来到竞技台旁对欧恩说道。

欧恩踉跄地走过来撑着栏杆低声道：“不，劳瑞会扒了我的皮的！”

“需要有人让你长些记性，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被你的莽撞和愚蠢害死！”瑞伊冷冷道，丝毫没有退让。

欧恩叹了口气撇撇嘴，把手上的剑丢在地上对亚历山大说道：“好吧，我认输，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一个真正的骑士是永远不会放弃的！”

亚历山大骑士的嘴角抽了抽，无辜地挠了挠头走下了竞技台，瑞伊还听见他对副团长穆尔特抱怨：“我到底为什么要接受这场莫名其妙的决斗？嘿，我可不想以后巡街的时候多被埋伏几次！”

“团长你只是喝多了，就在欧恩团长冲进骑士酒馆要和你决斗的时候，你刚刚喝掉了三瓶麦酒。”

“啊？怪不得我觉得我的脑袋有点晕。”

“饮酒会让你变得好斗，以及好色。”穆尔特副团长斜了他一样。

亚历山大骑士耸耸肩，搭着穆尔特的肩膀笑道：“走吧走吧，带着兄弟们再去喝一杯，今天我请客！”

十六·竞技场（下）

回到神殿的时候天色还早，卡尔正在别墅旁边的花园里练习剑术，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他顶着烈日在那里练习，早已满头大汗。

瑞伊走上前去温和地招呼道：“下午好，卡尔。”

卡尔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了一个笑容：“下午好。”

“伊莱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伊莱在午睡。”

瑞伊点点头，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问道：“累不累？”

卡尔摇摇头。

“很辛苦吧，格雷特向来很严厉。”瑞伊摸了摸少年骑士的头，又回头瞪着格雷特。

格雷特面无表情地别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天空的云彩。

“不，格雷特老师是个很优秀的骑士，我要以他为目标。”卡尔说道。少年脸上的神色坚定得让瑞伊的内心有一瞬间的撼动。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信念，一个人才能走得更远。他和格雷特没有看错，卡尔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士。不管天赋资质如何，只要肯努力下去，总是会有成就的。

格雷特留下来指导卡尔，瑞伊回房间给自己泡了一杯冰镇蜂蜜红茶，然后好整以暇地等着某个做错事的家伙来承认错误改过自新。

软沙发和茶几旁边有一扇玻璃窗子，站在那里刚好可以看见花园里的格雷特和卡尔。一大一小两个骑士正在那里练习，格雷特俯下身纠正了一下卡尔的姿势，然后开始传授一些近身战时的格斗技巧。

敲门声响起。瑞伊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然后是一只胳膊，一条腿，最后才是整个人。

“下午好，我尊敬的欧恩团长。”瑞伊捧着杯子站在窗边说道。

“下午好。”欧恩忐忑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