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另一个红衣人也出声制止了他。
“住手,大祭司说过,要把他毫发无伤的带回去,否则宫里的那些人又要借题发挥了。”
红衣人只得不耐烦的冷哼一声,然后伸手在我背后一点,我身体一阵酥麻,立即就无法动弹了。随后这人将我一把扛在了肩上,对伙伴说:
“好了,剩下的你解决吧。”
说完便扛着我走出了书房,再一跃而起,跃上了还没被火舌吞没的院墙。离开书房前,我唯一来的及看见的就是红衣人举起的剑,还有白轩鹤一闪而过的白色衣袂。我无法出声,也不能动弹,只有心在这铺天盖地的大火里冰冷一片。
可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在等着我,出了白府,红衣人停在了白府大门外,他扛着我站在那里,我的视线里一片艳色,熊熊的大火染红了整个天空。那扇大门里有很多我熟悉的脸,后厨的李大妈、花匠铁柱、经常抱怨钱不够用的小翠。
面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和尚且滴着血的利剑,身后是一点点朝他们蔓延逼近的大火。所有人缩成一团,哭声哀求声响成一片,满是灰尘的脸上泪水横流,他们的绝望和惊恐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脸已经扭曲,和平时看起来完全不同是那么陌生、可怕。
白府已经变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终于,一个人无法忍受的冲了过来,嘶吼着咆哮着,冲向挡在门口,挡住他们近在眼前的唯一生路的恶鬼。
手起刀落,随着瘆人的利器切割人体的声音响起,那颗头颅就脱离了身体,骨碌碌的滚到了扛着我的红衣人脚边。那张脸,已经没有了以往憨厚的表情,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留在脸上的,是被逼到绝境后无法忍受的恐怖与愤怒。
“福儿—!!”
接着,一个女人凄怆的声音响起,带着决绝和怨恨扑向了红衣人,死亡如期而至。生命像落花般脆弱,轻轻一挥,就消逝了。
一个两个三个,往外冲的人越来越多,尸体也越来越多,血一点点的染红了地面,汇聚成一条河流,流到了我的面前,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无法呼吸,大口的喘着气,泪水倒流进了我的嘴里,咸涩而无用。
昔日的白府大院,这个钟鸣鼎食人家在一夜之间,被区区三人一举摧毁。
连同我的生命一起。
22、万仞山浮屠宫
万仞山,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人迹罕至、飞鸟难越。
这座山险则险以,风景却大气磅礴。怪石青松,高山流水无一不备。只因其地势险峻,故鲜有人迹。绝顶之上矗立着一黑檀建造的楼阁群,它沿山而建,层叠而上,一眼望去山壁上皆是华美大气的房屋,飞扬的檐角一个挨着一个,共有大小房室九九八十一间,占据了半个山头。
这便是江湖上恶名昭着的魔宫,浮屠宫。而按照等级,越高的人住的位置越靠近山顶。教主、护法、大祭司、长老之类的首脑,都住在山顶最大的主殿内。
此时正值卯时,一轮红日从沧澜翻滚的云海里露出了半张鲜红的脸。
我站在浮屠宫主殿前空旷的平地上,看着徐徐升起的红日将整个山顶照耀的鲜红似血。
来这里已经半月有余,期间数次出逃,未果。只因凭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七岁少年,在这个满是武林高手的浮屠宫,想要逃出生天谈何容易。
渐渐的也便安定了下来,我知道,硬来不行,只能静待时机。至于是什么时机,我已有了打算。
浮屠宫近年来并不太平,老宫主秋万里也就是我外公,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不问世事。宫内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养子兼总护法莫征鸿和大祭司宁远来处理。
而就我这些日子的观察来看,浮屠宫目前分为两派,一派是一些前朝元老,帮着秋万里打下了浮屠宫的基业,对于秋万里将权力交给莫归鸿和宁远颇有微词。可苦于秋万里积威尚在,虽然心存不满却也只是隐忍不发。
而另一派就是以莫征鸿为首的浮屠宫新兴势力,大部分都是些年轻的教众,可这些人虽说年轻,却已经有一部分人被莫征鸿任命了举足轻重的位置。这更是引起了元老派的惶恐。就在3个月以前,秋万里愕然辞世,元老派和新兴派长年的积怨眼看就要一触而发。
“少宫主,大祭司找你有事相商。”
别以为你听错了,少宫主叫的就是我。我都说到这里了,大家如此冰雪聪明也应该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就是那个万年炮灰,吊线傀儡,倒了邪霉的浮屠宫准宫主人选,白涟秋。
转身看见屈膝半跪在地朝我行礼的红衣人,不好的回忆又浮上心头。急急转开视线,“知道了,我随后就去。”
平复了起伏不定的心潮,我转身离开了平地,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这是我来到浮屠宫的第二十八天。
大祭司宁远住在浮屠宫主殿的东南角,那是一个给人感觉很诡异的院子。种满了各种形状奇怪的花花草草,各种香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而即使在白天,阳光也很少光临这里,偌大的宫殿和花园显得阴暗压抑。
不管来过这里几次,我还是讨厌这个地方,总是给人一种惴惴不安的阴森感。
推开门,进到房内,映入眼帘的就是占满了整整一大面墙的柜子,就像药房里的药柜一样,一个一个小小的抽屉整齐的排列着。可这里和药房的区别就在于,药房出售的都是救人性命的灵丹妙药,这里,每一个抽屉里都是让人见血封喉的穿肠毒药,都是供宁远毒杀仇敌和宫内叛徒之用。
在柜子的旁边有一扇对开的门,现在关的严严实实的,这柜子里摆放的所有东西,都是出自那间房间。现在屋里没有看见半个人影,想也知道,宁远此时正在那间房间里鼓捣那些害人东西。想想就让人觉得厌恶。
也许是听见了我进门的脚步声,那扇一直关闭的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衣的高大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张白色的面具,没有任何花纹和点缀,只是最原始的按照人的面部线条制作而成,惨白的面具上只在双眼和嘴唇部位开了三个洞,宁远带着这样的面具,看起来很是瘆人。即使我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但他的模样还是让我很难适应。而浮屠宫目前最高的领导者,莫征鸿,我至今也没见过他,只是听教众闲聊时提起,他正在闭关练功。
我非常讨厌这个叫宁远的男人,除了他刁诡狠毒的性子之外,还因为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衣。这种颜色在我看来,除了白轩鹤,没有人能穿出它高洁无暇的韵味,更何况是宁远这样心肠狠毒的卑鄙小人。
那天晚上从红衣人的对话中就知道,派人放火烧了白府暗杀白轩鹤再掳走我的人,就是他。
“少宫主,您来了,请坐。”
他将双手在一盆碧绿色的水里浸泡了片刻,然后一边擦手一边对我说道。
“不用了,大祭司这里处处暗藏玄机,为了我的小命着想,我还是什么都不碰为好。”
我看见宁远面具下的嘴微笑了一下,让我想起了毒蛇吐信的瞬间。不想再做逗留,我开门见山的问他道:
“不知道祭司大人今天找我来,有何贵干?”
宁远在药柜前的软榻上坐好,从榻上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瓷瓮,掀开盖子伸进手指逗弄着什么。至于到底里面是什么,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垂目看着瓷瓮,淡淡的开口说道:
“少宫主,还有月余总护法的闭关时间就到了,到时宫内就要正式举行少宫主的继位仪式,在这期间请您多多保重身体。还有,不要再有别的心思。而且,我想您现在也没有地方可去了吧?如果你想连累无辜的人,您大可以再次出逃,我绝不再拦您,只不过到时候,您经过哪里人就会死到哪里。”
说到这里,宁远扣上了瓷瓮的盖子,抬眼看着我,眼神恶如蛇蝎。
“我想,您也不愿意看见江湖上因为你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吧?”
宁远的话让我再次想起了那个晚上,白府上下那些无辜之人,火光、惨叫声、血腥味和人体烧焦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耳旁、鼻尖。
我一阵反胃,厌恶的看着宁远,“你说完了吗?”
宁远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是的。”
“那我可以走了吧?”
“还不行,今天我让您来主要是要通知您一件事情。为了让您早日习惯浮屠宫的生活,今天起你将搬去宫主居住的主院。不过这用不着您操心,一切我都派人帮您打点好了。你只需直接搬过去便是。”
我冷冷看了宁远一眼,不再说什么推门离开。
当晚我便搬进了浮屠宫宫主居住的院落,这里是整个浮屠宫占地面积最广的建筑物,院内保留了万仞山的原有风情,苍松、绿树、怪石,甚至在后院还有一道瀑布飞流而下。
可我并无心观赏这些。表面上莫征鸿是在元老派施加的压力下将我“请”回来,继承宫主之位。实际上这两派都各怀鬼胎。元老派都想扶植自己的势力上台,请我回来的目的不过是想将莫征鸿的权力架空,然后瓦解他的势力。而莫征鸿则不过是将计就计,外加缓兵之计,先稳住这些老头,然后再伺机将他们各个击破。这两派未必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不过最后就要看谁道高一尺谁又魔高一丈罢了。反正最后不管是谁得权,倒霉的都是我。
我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争斗中来,可目前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毕竟我一没武功,二没势力。对整个的局势也只是有个大概的了解,目前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机会。即使是要逃跑,也要趁这两派纷争乍起之际。那个时候他们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对方身上,不会有人注意我。即使要过河拆桥,将我杀之而后快,也要等权力全部到手之后。
思及此,我便感觉前路茫茫,生死未卜。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些平凡的日子,却不知为何就卷入了这些尔虞我诈之中,简直莫名其妙。
不由的又想起来在白府的那些日子,之前的白涟秋过得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我在白府的记忆,除了刚开始被王若雨抽的那顿鞭子外,现在想起来,竟然显得很是珍贵。憨厚善良的张四福,面恶心善的年伯,温柔慈祥的张妈。
还有,白衣翩翩,神情冰冷,害人于无形喜欢看我出糗,身上总有好闻的零陵香味的白轩鹤。恍如隔世。
这样的夜,我如何睡的着?在床上翻了今晚的不知道第几个身之后,我终于放弃了睡觉的念头。和衣起身,推开房门,走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虽然已是初夏时节,夜半的万仞山依然寒气逼人。走出门外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山顶的空气实在是清新,让我精神一振,既然睡不着,不如四处走走,就当是熟悉地形吧。
穿过一片杉树林,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山谷,山谷中有一幽深碧潭,一道银白色的瀑布从潭上飞流而下。
我刚出杉树林,便发现潭边有一个人影。远远看去是一个少年,四肢、肩膀都是少年特有的纤瘦,身高也不高。这么望去,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
这么半夜,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会出现在浮屠宫的后山?
23、紫衣少年
眼前是银色的瀑布和飞溅的水花。他穿着一身紫衣站在碧潭前,哗哗的水激起的水雾笼罩在他周身,整个场景显得有些不真实。
“谁?”
还不待我走近,一个饱含着警告意味的声音响起。少年微微朝我侧过脸,那半张脸暴露在月色下。虽然只是半张脸,却足以将我震惊。
少年纤细的眉毛飞扬,唇色鲜红,眼角眉梢含着一丝凌厉的气势,甚至带着些微杀意,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风采。
和白轩鹤的冷漠不同,他的气质更加冰冷凌人。但是在这月色下,他那张线条柔和五官无可挑剔的脸,却因为这份和他年龄不符的凌人气势,竟然显现出一种妖诡的美感。
我从林中缓步走出,他慢慢转过身,面对着我,整张脸暴露在月光下,让我不禁感叹。这个小子,长大了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啊!!
“你是谁家的小孩?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就随便乱闯进来。”
我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毛看着他。他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更加明显。
“问你话呢,不回答别人的问题是很不礼貌的,知道吗?”
这少年微微抬头看向我,让人恼火的是,虽然是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但在他的视线之下,我竟然有一种卑微感。
“看什么看啊?没事快走吧,这里很危险,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少年看了我一眼,依然没说话。我就纳闷了,怎么古代的这些个帅哥一个个都不爱说话?难道都是语言功能障碍?白轩鹤是这样,连这个小子也是。还是我比较健康,外表、内在、表达能力都大大的好。
“叫你走听见没?再不走我揍你了!”
我被他这种轻慢的态度弄得有些炸毛,于是态度开始严厉起来,口气很是凶恶。只不过,面对这样的瘦弱的少年,我的言行,怎么都感觉像是个欺负弱小的地痞。
谁知道听我这么一说,少年不但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反而用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然后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冷笑。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傲慢的态度让原本就郁闷的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一个大步跨上前去,快速伸手在他后脑勺使劲拍了一下。
“我可是说一不二说揍就揍的,你这个没规矩的臭小子。”
少年一脸震惊的看着我,抿紧了嘴唇,眼中渐渐燃起怒火。半晌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非常好听,不过语气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我可不像你,我一向对别人提出的问题都很尊重。”
“你听好了,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白涟秋是也。”
他听见我的名字愣了一下,眼中的怒火也渐弱,“你就是即将继位的新任宫主,白涟秋?”
听见他的话,这回轮到我愣住了。
“你知道我?你是谁?”
“我是谁?这里是浮屠宫,而且还是宫主住的院子,你觉得普通人能够随便出入吗?真是笨!”
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说笨,实在是很没面子,可谁想得到在这个时代,还有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混黑道。窘迫之下我只好端起准宫主的架子,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压迫。
“无礼!知道是本宫主还敢如此放肆?”
少年哑然的看着我,可能是没料到我会突然端出宫主的身份压他。不过这招虽然下流了点,倒是挺好使。只见他满脸不甘的屈膝,单腿跪地闷闷的说:“属下见过宫主。”
“咳咳,算了算了,起来吧。”
他这样我倒有些不自在了。做惯了农奴突然做了主人,还真有些不适应。莫非我是被虐狂?
“你叫什么名字?”
“赤修罗。”
“赤修罗?怎么这么怪的名字?听起来好不吉利的感觉。这是你的真名还是艺名啊?”
赤修罗微皱眉头,“艺名?什么意思?”
“艺名就是用来行走江湖用的假名。”
赤修罗否定了我的话,摇了摇头。
“我就叫赤修罗。”
“好吧,以后我就叫你阿罗,修罗这个名字煞气太重,不适合小孩子用。”
说完我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他也坐下来。
“你还不打算睡觉吧?来陪我坐坐。”
他迟疑了一会,然后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阿罗,这么晚你在这里干嘛?”
“没干嘛,睡不着。”
我转过头好笑的看着他,“小小年纪,难道就知道什么叫烦恼了?”
他也转过头用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和他年龄不符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