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赖的,公安局长怕的是流浪汉。宋凯的小命那么贵重,他敢赌一根胳膊一条腿?”说罢突然笑笑:“至于上学,我还
真不想上了。”
“你说啥?!”赵辉大惊失色,猛一把揪过他:“你说什么?!”
纪康回过身,看向他,目光拂过他的脸,轻柔得像是吹乱了发丝的那一缕微风。唇边噙着温软的笑,手从裤兜里抽出来
,轻轻揉了揉他后脑勺:“开玩笑的。”
那温暖的掌心仿佛从头顶悠悠滑上了心尖,赵辉瞪着他,乱了,愣了,更怒了,吼道:“我跟你说正经的,这能开玩笑
吗?!”
纪康含着笑,看着他,突然噗一下笑出声:“那我说句正经的,”一步跨上来,竟当街挑起他的下巴,未待他回神就垂
头俯向他耳侧,鼻尖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低声道:“我还想……抱抱你……好不好?”
第十八章
话没听完耳垂上就被麻麻地‘蛰’了一下,赵辉傻了眼,入定数秒,猛地给那家伙一拳,撒腿就跑回了学校。边搓衣服
边发狠,这混蛋,哪招好使捡哪招,不想人问竟当街耍流氓。可他究竟瞒着什么?赵辉看向楼下慢悠悠踱进校门的身影
,百思莫解。
纪康刚到篮球场,梅晓红就从教务室窗口探出头来,好像叫了他一声。赵辉看他顿了顿,就转身向她走去。这梅老师不
是一般敬业,三八节都无怨无悔坚守岗位,她找他有啥事儿?纪康上回果真推了课代表的差使,梅晓红越是器重,他反
倒越疏冷,不知道咋想的。
赵辉又接了一盆水,那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撇开,又绕回之前的老问题上,继续死循环。待到洗净那盆衣服,
才勉强定下神。宋凯没残没咽气,他老爸能量再大,也得有借口下手。只要那小子别再惹事生非,没把柄抓人手里,应
该还有转圜余地。事已至此,唯有见步行步罢。
赵辉把湿衣服一件件搭到竹竿上,弯腰拎起脸盆。四五点钟的阳光火候刚刚好,懒洋洋地栖在大木棚干裂的板壁上,将
那些飘飘荡荡的衣服影子凉丝丝地篆下来,也渐渐洇散了胸口那团郁热的暑气。赵喜还在上着课,宿舍里空荡荡的寂无
人声。赵辉收拾好三人的饭盒下楼,难得有天打饭不用排队。
那天下午的楼道分外清净,从那些久远的,暗黄皴裂的记忆中脱颖而出。似乎只有习习微风从草面上拂来,脉脉地,恬
然的,一阵阵穿过腋下。让人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这就是那纷至沓来、骈兴错出的,剧烈风暴的源头。
纪康周末留下来帮梅晓红刻印试卷,周一考完试后才请了一天假回赵家村。星期四早读后,立刻接任了英语课代表、年
级大队长并学校团委会副书记等一系列令人膛目的职务。仿佛那些位置空缺良久无人问津,就只等着他闲闲往上坐。这
显然是个荒谬的结论,因而纪康这名字在蒗坪镇中学,顿时风头无两,被传述得沸沸扬扬、炙手可热。
“怎么了?”赵辉瞅着身旁轮廓深邃、表情淡漠的侧脸,课间的时候随口问起般说:“突然转性了?”昨晚纪康什么时
候回校他都不知道,甚至早饭也没在一起吃,直到早操前例行校会上宣布任职,才远远地越过人丛看了一眼。那微妙的
却莫测的悬殊距离,仿佛顷刻间就将两人曾经的亲昵熟稔断然勾销,不带一丝迟疑。
这并不是出于惊愕、猜忌、艳羡甚至眼红等等诸如此类理所应当的普遍情绪。以纪康的能力,哪怕再多几项赵辉都觉得
胜任有余。而是来自他举止神色中令他齿寒的,那股莫名其妙的冷气:“呵,”纪康笑了笑,随手套上笔盖站起来:“
我去趟教务室。”连解释都懒得扔一句,就转过身,徒留一个坚硬冷淡的背影,突兀笔挺地,从门边直戳向他的眼眶。
下午上课前,班上的座位重新排列了一次,两人在同桌大半年后,终于一前一后地遥遥错开。像来时那样不由分说,纪
康以一种不容置喙的绝然姿态,自那天起,彻底绝迹于他的活动范围。
赵辉从困惑到震惊,从震惊到激怒,再从激怒到失望的平静。或许,他终于意识到,他俩的关系继续维持下去不妥;或
许,他受够了这里闭塞落后的环境,等不及的要一飞冲天;或许,他只是闲得发慌像过去那样,偶然想找件事儿来干干
,根本不在乎是否出人意表。
赵辉不知道,不会更不愿去问。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一如他的一切在纪康的眼里,也早已再不相干。又何必
自作多情、不知进退,腆着脸去贴别人的冷?只是,依然无法控制的,会在某个失了神儿的瞬间,长久地,凝望那个焕
然如新、神采卓然的挺拔身影。
会想起,他漆黑的,飞扬的鬓角,他曾拿着把剪子,在他的纵容下,嬉笑着,却越发小心翼翼地修理;会想起,他修长
的,有力的五指,指端光洁的指甲,曾经怎样摊到他面前,像个无赖的孩子,软磨硬泡着非要他给他剪;会想起那个阳
光灿烂的喧闹街头,耳垂上似痒似麻地轻轻一触;会想起无数个寒冷的冬夜里,脊背上紧紧依靠着的温暖的胸膛;还有
,仍然还有,在那方碧水中、悱恻蝉声里,焚烤身心、无法抗拒却最终戛然而止的……那一场……狂野冲刺。
大约是事情多,周六日纪康已经很少跟他们一起回赵家村,生活用品都托赵喜带去学校,晚饭也时常直接上了教职工宿
舍,俨然成了校长家的坐上客。这强势的后盾迅速令他身边屯聚起一群人。有耳聪目明、谋图捷径的;有见风使舵、寻
求庇护的;有意趣相投总算盼着机会扬眉吐气的;有校内的更不乏校外的。纪康统统不问根基、爽快接纳。这无可避免
地,很快与宋凯的圈子平分秋色、势成水火。
赵辉不清楚后生可畏的年轻校长与宝刀未老的年迈副镇长之间,是不是真有传言中的诸般龌龊。他原以为纪康和宋凯不
过是不动干戈的分庭抗礼,但很快就知道错了。据说两派人在校外已经披坚执锐地大干过几次。是的,据说,只能是据
说。关于他俩从形影不离变得形同陌路的消息,早已随着纪康的超然‘升迁’快速传扬出去。
即使是想有所作为,也明显过了。枪打出头鸟、天上不会白掉馅饼,这些话不是拿来闲扯的。赵辉屡次想放下面子去找
纪康问清楚,这已经无关两人往后的交情断与续,哪怕从打小同村同玩一块儿长大的角度出发,都无法坐视罔顾这情势
急遽莫测地发展下去。但纪康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自己也很快自顾不暇。
接二连三地吃些暗亏已经不计其数,例如床板断了、衣物丢了、课本破了、被人‘目击’偷了钱了,最后‘真’在他抽
屉里找到了,等等等等。对此纪康当然知道,也当然不会过问,这些还在其次。赵辉是一次晚自习后,被七八个男生突
然拖进围墙边上的独立厕所。黑灯瞎火中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塞住了嘴捆成粽子,密集的无数拳脚纠结在沉闷的黑暗里
,泄愤般钝重地倾轧下来,顷刻让他浑身剧痛、不成人形。
赵辉脑门死抵着地面蜷起身体,只能把要害的胸腹避开,熬到后来还以为就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厕所里却突然有了亮
光。赵喜冲进来大气也不敢出,慌忙扶起他,松开他手脚上的绳索。赵辉仿佛听见门被人堵上,昏昏沉沉间睁开眼,之
前打他的那几个,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只剩那个领头的校外混混,脸色煞白地贴在墙角。屋子里除了赵喜,另有
五六个纪康那一派的人,赵辉忽然感觉到一阵好笑,真的太滑稽了,无奈口鼻痛得实在笑不成型。
“应,应该没大事儿……”赵喜的手都在抖,撑着他的腰惊慌失措。
纪康没看他,点着支烟从几人后面跨上前,反手抽了闩门的铁棍,猛然扫出去。电光火石间,墙角那人还不及惊叫,小
腿与膝盖就折成了蹊跷的直角。站着的、靠着的、躺着的、坐着的,仄狭的厕所里挤进的十来个人,骇得瞬间倒抽口气
、不知所措。而抽搐翻滚着的那一个,五指在地面跟小腿间抓出一道道血路,却已痛得叫不出声。
第二棍扫出去之前,赵辉已经飞扑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腰:“不要,够了……不要,求你——我求你!够了!!!”
纪康面无表情地站着,由他抱住。下颌与侧脸的轮廓凝在昏墓庀呃铮癖焕溆驳姆嫒幸黄汀0肷沃螅派焓?/p>
夹着嘴边的烟,随便吸一口,弹掉:“为什么?”他低头看向他,淡淡的:“你该记得,我说过,敢碰你,我会怎么做
。”
“纪康,你别打了。是我没跟上赵辉,我班上那几个哥们……”赵喜盯着地上那个血人,脸色青白。纪康并没有让他跟
自己身边那群人混在一起,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浑身哆嗦,说话都结巴:“他们非拽我去看片子……”说着哇地哭出来
:“我以为那么近没事儿……呜呜……”刚嚎了一声,就被旁边站着的人一掌推停了。
赵辉咬着牙:“他腿已经断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原来他还记得,他就只记得这一件?!
“他还有只手。”纪康拧着眉,冷冷甩开他:“走开。”
“不!”赵辉再次扑过去,死瞪着他:“要打他你先打我!”
纪康一脸不耐烦,冷叱道:“你有完没完?这是我的事儿。”
“这跟我有关!”赵辉抱紧他的腰寸步不让,本来就全身疼痛,费那么大劲儿跟他顶杠,几乎站不稳,憋不住怒目圆睁
骂出声:“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现在做的是什么事?你这样无法无天你不怕……”话没说完就愕然愣住,自己这么不顾
一切地阻拦,哪是为了道德良知,哪是为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义感与所谓的恻隐之心?他只是怕,怕他出事,他真的怕
,怕他将来会无法收场……
“呵,”纪康忽然嘴角一扯,悠悠地笑了:“那么紧张做什么?我怕什么?还是你怕什么?难道……”他微俯下脸看向
他,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低声问:“你现在才想起来要告诉我,你其实——喜欢我?”
第十九章
赵辉仰起头,片刻之后,也慢慢地笑了:“还用我告诉你?”他用跟他一样低微的音量:“只怕,我自己都不清楚的时
候,你就知道了吧?”他凝视着他微皱的眉心:“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呵,这恐怕,也是你希望的吧。”
纪康的脸阴下来,盯了他一会儿,抬起头:“刘斌,把在校的人全叫过来,带块床板。小剑,去通知校长。”他对赵喜
旁边那个大个子扬扬下巴:“二毛,你去报警,说有人进学校捣乱,学生受伤了。”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报警?!”赵辉本来放开了他,猛地又揪住:“你……”
纪康垂下眼帘,拉开他的手:“赵喜,扶他坐旁边去。”
“纪康,怎么回事?”那大个子跨出一步,惊疑不定:“为啥报警。”
“当然有道理,”纪康看另外两个出了门,催促道:“马上去,回头再说。”
三十多岁的陈校长第一个赶到,梅晓红也紧跟进来,忧心忡忡看纪康一眼,回头问赵辉:“感觉怎么样?”
“还好。”赵辉说。伤处全都发胀发肿,动根手指都困难。
“你报警了?这个人,”陈校长托托眼镜,指指已被抬上床板的那个。跟老婆不一样,赵辉感觉他刻意绷紧的脸上,竟
带了丝压不住的喜色:“谁动的手?”
“我。”纪康简短地说。手里的铁棍划过地面,放到墙角。
“你?”陈校长愕然抬起头。
“什么?!”梅晓红脸色都变了,猛地转过身。赵辉看她指节攥得煞白:“那你……”却说不下去。
“警察来了。”纪康脸色平平,让开一步,门外已经嘁嘁喳喳围满了学生。
陈校长马上踱上前,把两位民警迎进来,语气沉重地客套了两句,握过手,才把校外混混进来打人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这个,是学生会干部。”他指了指纪康: “赶来救人,当时情况混乱,误伤了……”他揉揉眉心,叹口气:“唉
,还是孩子,一着急就失了轻重。”
“年轻人容易冲动,出发点是好的,也是正当防卫。”年长的警察看来是陈校长的熟人,理解地说:“回所里做一下笔
录,没啥大问题。唉,最近镇上乱了套,都是这帮小混混搞事儿。”说罢冷脸呵斥地上那几个:“起来都起来,站好!
”
“呵呵,对。医药费学校出。”陈校长放下心,闻言又握上他的手:“这事儿……”他扫了眼那几个惊怯丧气的,把老
民警拉过一边,低语了两句。
“哦……”老民警恍然点头,用力反握他的手,拍一拍:“嗐,感谢我就不说了,哪天来家喝酒,咱再接着好好唠。”
说罢便押着那伙人出去了。
赵辉和断腿的混混进了镇医院,梅晓红跟几个学生亲自送过来。赵辉多处软组织戳伤,大事没有,也痛得够呛,打上针
推了镇静剂才感觉好些。刚才听陈校长跟民警对话,稍微安下点儿心,仍忍不住问:“梅老师,纪康……要怎么处理?
”
“这个,还不好说。受伤的那个人我们会去做工作。”梅晓红坐在病床边,深蹙着眉:“你先休息吧。”
“哦,”那几个学生送他过来后,梅晓红就让他们回校睡觉了。赵辉说:“我没啥事儿了,老师您也回去吧。”
“赵喜来了我再走,”梅晓红笑了笑:“晚上这得有人看着。”
“嗯。”赵喜也被带去派出所作证了。赵辉虽然焦心不已,针剂却已迅速起效,他应过就不由合上眼睛,恍恍惚惚间,
似乎门声响动,屋里又进来了人。
“赵喜,你先出去一下。”梅晓红轻声说:“纪康,你关上门。”
赵辉心头一跳,立刻咬住舌尖逼自己清醒。
“他怎么样?”纪康的声音很低。
“伤不重,用了镇静剂,”梅晓红说:“刚睡着。”过了会儿,嗓音又起,稍微大了一些:“为什么?把事情闹那么开
?以前你都没直接参与……是不是老陈……”
“不是,”椅子被拖动了一下,纪康坐下来,声音就响在床头:“我要退学。”
“你说什么?”梅晓红抽了口气,马上说:“记过肯定免不了,也未必要劝退,你不用……”
“今天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找其它事儿,我留下做什么?”纪康突然笑了:“继续下去,真成了,到时校长也不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