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笑间,我忽然感到一双灼热的视线袭来,不由向热源瞥了一眼。一个高大的男人闲闲地靠在窗前栏杆上,很随意的
一件白T-shirt,牛仔裤,却仍是显出一身贵气,此时正颇有兴味地研究着我。我们的目光一相遇,他便很优雅地对我
微微颔首。我也礼貌地回他一个微笑,即转开头不想投入过多的关注。
飞机上一路无话,我和阿琛坐在商务舱,刚才那男人在头等舱,没有交集。到了香港入境时,我走去外国人入境处办手
续。 本来走在前面的那男人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了。我愣了一愣,心里微微起了一点涟漪。
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眸里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的复杂与幽微。
第8章
长宏待我如上宾,特意安排我住在半山的别墅。我很高兴有很多的空间放我那些设计草图。地下室有一个室内游泳池。
唯一的缺憾是没有网球场。这让习惯每天打几场的我有些失落。 阿琛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这下成了洋洋得意的地头
蛇,拍着胸脯保证要找到一个高水准的室内网球场给我,因为 香港的太阳能晒死人,运动以室内为佳。
这次为长宏设计的项目是 “空中花园”的室内设计。 “空中花园”是将在城市闹区的两座大厦顶部连接起来,在楼顶
上建起一个小型度假村,闹中取静、 别出心裁,投资巨大,眼下是在亚洲地区最热门的项目。每家建筑商、室内设计
师、建筑材料商、银行都想参上一脚。我们之所以能分一杯羹是因为我刚刚完成的 “失落城市”正在走红。
“失落城市”是拉斯维加斯的六星级酒店,我把它设计成一艘传说中沉没的豪华大船,载满了金银财宝和古代的灵魂,
有半数的客房是建在水底,可以看到鱼儿穿梭,整个设计有着华丽、浪漫 、梦幻而颓废的情调。工程尚在进行中,精
明的弗兰克就请来好莱坞的大导演和大明星们进驻已完成的部分拍电影。我们撒下大笔银子伺候那些大爷们,但也得到
了相当高的回报。那部如 “007”般的巨型动作片一映出, “失落城市”一下子声名大噪,我这个主设计师也立即窜
红。
这次参与“空中花园”正好为我们进军亚洲市场大开之门。弗兰克已派了几名助手先来打前战, 安顿好了一个临时设
计工作室。
星期五,我和李重尧见了一面。他没有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是李重禹的大哥,但因是私生子,在李氏家族里地位
不高。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李氏作牛作马,但总是被李重禹压制着,颇为不满。我看得出他很想在“空中花园”这项工
程上翻身,所以对我寄予了很大希望。
“住得还习惯吧?” 他脸上的表情尽量亲切,声调尽量温和。看着那张与李重禹几分相似的脸,我突然有点晕眩。
“那是李家的私人别墅。 安排你住那儿,就是希望你像住在家里一样随意。缺什么就告诉John(他的秘书)。”
“谢谢。” 我作出感动的表情。
走出他的办公室。 阿琛问道: “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没事。哦, 阿琛,我晚上想去打球,你安排一下。”
“哇!我就等你这一句呢。” 看我没事, 阿琛立即兴致大好。 “我找到一个很好的网球俱乐部,会员制的,条件非
常好。还有请到一个高手来跟你过招。嘿嘿,真想看看你们俩谁输,谁输都好。哈哈。”
照着他的后脑勺一掌拍去。
“喂,千万别打头!会变笨唉!怪不得我只能给你打下手。喂喂!你谋杀了一个天才!!”
晚上有个酒会,我匆匆露了一下脸,就和阿琛赶去网球俱乐部。
那个 “高手”叫阿旺,土名洋脸,是个混血儿,是阿琛的中学同学。我们打了几个回合, 阿旺惨败,这几年我都有请
私人教练陪练,球艺堪称精湛。 阿旺自称 “打败天下无敌手”,牛皮是有点儿吹大了。
阿琛看得哇哇大叫: “阿旺, 阿旺,你也太衰了,还指望你痛扁杰森为我报仇呢。”
阿旺苦着脸, “我以前都是跟业余的玩, ‘打败天下业余无敌手’。杰森的水平, 都可以参加专业比赛了。你们今
天是故意来踢我场子的。”
我拍拍他的肩, “其实你打得不错。我从五岁开始打球,有20 年球龄了,不能比。”
“哇!这么厉害。看来只有我师傅能跟你比比。”
“你师傅是谁?” 异口同声。
“是我。”
清亮好听的声音,似笑非笑的俊脸。我一回头,脸竟有点红了。身后站着的,正是飞机上遇见的那个男人。
第9章
阿旺马上介绍说: “这是我的亲亲大舅哥威利,也是我的网球师傅。”
威利笑说: “等你先把我表妹搞定了,再叫这大舅哥也不迟。”
我后来得知阿旺正狂追威利的表妹,偏这表妹极为崇拜威利, 对威利言听计从。聪明的阿旺便从威利这边下手,跟着
威利学打网球,以争取机会培养感情。
我和威利连打了三场,这几场和刚才不能比,极消耗体力。威利的球风刁钻猛辣,我打起精神全力应付。最后平两场,
我输一场。我其实是输在体力。
威利说: “你先跟阿旺打了几场,消耗了体力。我们改天再比,公平较量。”
“输赢不重要。今天这几场球打的痛快。我一个星期都没碰过球拍了,正憋得难受。”
威利听了一声轻笑。我突然脸上一红。不知为什么,这男人总是会令我脸红心跳。我那话听着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暧昧,
可谁会往那方面想呢? 这流氓!
这个俱乐部设施很齐全,有桑拿、酒吧,还有休憩的房间。我们冲了凉然后去酒吧喝酒。看见威利径直走进吧台拿出一
瓶20年的Martini,我有点吃惊,这才知道这俱乐部是威利的产业。威利出身银行世家,开这家俱乐部是为了自己的爱
好。
“我每星期一、三、五的晚上都会来,” 他递给我一张金卡, “你anytime 都可以来,可以享受everything。”
“谢谢。”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看到他期待的眼神,于是接过金卡小心地收进皮夹。
我们四个没有女伴的男人一进入酒吧,即引起了广泛的注意。没过多久,几个热情的女孩已加入进来。 阿琛和阿旺被
女孩包围心情大好。 阿旺正吹得神乎其神,从“打败天下无敌手”摇身一变成 “东方不败”。 阿琛则很不义气地在
一旁狂揭阿旺中学时的糗事,以博众美人一笑。
我和威利坐得稍微远一些,离开了热闹中心。一个穿绿裙子的美女涂着翠绿的眼影很是妩媚,一脸惊喜状地走过来,拉
住了我的左手摇了几下,既媚又娇: “哎呀!原来你是 Jason Meng!我刚刚去过维加斯瞻仰了你的 ‘失落城市’ ,
真想不到你这么年轻又帅。” 威利眼中也闪过一丝惊异,他显然没有把此杰森和彼杰森联系起来。
“哪里,哪里,我只是运气好。” 随便敷衍了几句,我向威利使了个眼色,很有经验地在其他人围过来之前全身而退
。
在门外,我给阿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先回去了。威利坚持送我。
车到了别墅门口,威利说: “明天睡醒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吃早茶好吗?”他的语气好温柔。
我艰难地拒绝: “改天吧,我明天有工要赶。谢谢你,今天真是很愉快。” 故意拉开一点距离的腔调令他有点失望。
我终于有些不忍,没有立即转身离去,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他也不动,坐在车里,摇下车窗与我静静地对视,黑暗
里,只能看见那一双发亮的眼眸。
“你先倒车吧,我想看着你离开。” 我说。
“不,我想看着你进门。”
“好吧。” 我笑着摆摆手,开了密码锁走进院子。
听见外面汽车渐远的声音,我叹了口气。我承认对他有好感。这五年来,遇见的优秀男女不少,却第一次有心动的感觉
。只是认识他的时机不好,偏是在与长宏合作的当口。 本来那种痛压抑了多年,却因与长宏的联系而又重新浮现出来
。我害怕那样的经历再重来一次。 而且,尚未从那一个旧创伤中解脱出来,我无法面对任何一段新的感情。
第10章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忙。原来设想的几个方案都不够理想。我需要一点新的灵感。
这一天回来甚晚,虽然很累,想起晚餐吃的一大块甜品,决定还是先去泳池游上几圈,消耗掉多余的热量。
仰泳、蛙泳、自由泳,一个人在诺大的泳池里很惬意,完全放松下来,享受着繁乱之后的片刻安静。 都市中的人有时
候真的是需要那种热闹中寻求寂寞的心境。我忽然有了新的创意,寻找自然、有点野趣、而又不失精致的艺术品位,这
个该是我的定位。
灵感一开,心情豁然开朗。纵身一跃,破水而出,拿起浴巾擦干身体。忽听得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吓了一跳,猛一回头
,见一个人俩手插在裤袋里、好整以遐地靠在门边,像是站了多时。我一直陷于沉思,竟然没有发现。
只是这人看起来好像是……我揉一下眼睛,真的是他,不会吧!也曾设想过重逢的情景,但万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
“今天真是好运气!天上竟然掉下来一条美人鱼在我的泳池里。” 他一副痞痞的样子,状似调戏。李重禹好象没有认
出我,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调整一下呼吸,脸上淡淡地: “你好,李先生。我想我可能是鸠占了鹊巢。但是贵公司安排我暂时住在这里,如果不
方便的话,我可以搬去酒店。”
“噢,不是。” 他收起了嘻痞的态度, “别想太多,请继续住在这里,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其实我是临时改道过来看
看,公司里不知道我会来。是我疏忽了,应该事先确定一下。”
“那我搬去客房好了。”
“不用,您现在是主人,请收留我们暂住客房一晚好吗? 好心的先生?” 他故意双手一揖,装出一副穷人乞讨的样子
。我被逗笑了,但随后心里却在琢磨那个 “我们”的意思。
这时候,一个年青人走了进来,用英文说道: “禹,你在这里,我到处找你。” 看见我便住了口,上下打量了我一遍
,问道: “这位是……”
此时我正腰裹浴巾,赤裸着上身,面对着一个旧时情人,和一个旧情人的现任情人,这感觉十分尴尬。
不想跟他们多纠缠, 表面淡定地自我介绍、道谢、告别,然后在离开他们的视线后逃一样地奔回了房间。
关上了房门,即坐倒在地上,但愿刚才这一切都是在梦中。我终于又见到他了, 而他竟然不记得我是谁。我苦笑,这
算什么? 这么多年藏于心底的痛,为了一个记忆中没有我的人!该结束了,从现在起,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第二天,李重禹没有再出现。公司里好像也不知道他有来香港。估计他这次属私人访问,带着情人度假? 管他呢!关
我屁事!不幸中的万幸,见过这一面后,我反倒得以解脱了。
早春三月,在香港正是天气最好的时候,人们已经开始去郊外踏青。我却忙着修改设计草案,几乎夜夜睡在办公室。中
间又去了趟广西,专门去看建筑材料,顺便在桂林停了两天,看山看水,采撷灵感。
到四月中的时候,修改的草案终于完成。我在长宏的高层会议上作了一次演说,推行我的新的草案。由于做了充分的准
备,我自信满满。从图片、文字、到重新计算过的预算资金和工期,还有一些园艺师和艺术大师的意见来加强艺术方面
的支持。
演说结束,我看到大家的反映都很好。这个草案终于通过了。我吁了一口气,今天要出去庆祝一下。
会后,李重尧拍拍我的肩膀说: “杰森,了不起,你不仅是设计师,你是艺术家。” 围着的几个高层也跟着恭维一番
,并商量周末为我开庆功酒会。我也很高兴,说: “好”。
刚回到办公室,秘书就接进来一个电话找我,我拿起听筒: “哈啰,我是杰森。”
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从那端响起: “我是李重禹。”
心一下停跳几拍。我调整声音,故作镇定: “哦,李先生,您好,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我刚刚在视频上看到你的演说, 非常好,恭喜你,草案通过。我真为你骄傲。”
“您过奖了,这是我们整个团队的成绩,我很高兴您给于我们工作室这么肯定的评价,也期待着以后会有更多的合作。
” 我奉上一套外交辞令。
那边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是一声低叹: “孟岩,我真不愿意听到你用这样生分的语气跟我说话。” 原来他终于想起
我是谁了。
“那么我该用怎样的语气和您说话呢? 应该像个被抛弃的苦主,用哀怨的语气吗? 李先生?” 我质问。
“对不起,孟岩,我……”
“您不用说对不起,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我现在是杰森孟,您没有对不起杰森孟。”
“好吧,但我们还是朋友, 对吗?”
“嗯,假如有机会,我可以做您的朋友。” 刻意强调朋友这两个字。其实连朋友我都不想做。但我对他狠不下心彻底
拒绝。我说 “假如有机会”,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李重禹笑了,听起来挺开心。
我忽然有一只脚踏进了圈套的感觉,赶紧快逃。
“再见,李先生。”
“再见,孟岩。” 看来他不打算尊重我本人的意见,坚持叫我的旧名字。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一时难以平复过来。刚刚决定要放下过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李重禹,你这个混蛋,不要再来招
惹我。
第11章
晚上工作室的全体员工去吃饭庆祝,然后去卡拉OK。 阿琛和秘书辛蒂情歌对唱,虽有点走调儿,但满腔热忱,精神可
嘉。我不喜欢唱歌,坐了一会儿觉得包房里的空气有点闷,于是走到外面去透气。
夜色很美,一钩新月天如水。忽然从心底涌上来一点寂寞、一点迷惘。拿出手机来,看看通讯录里有威利的名字,于是
按了下去。
威利有约过我几次,但因为忙都推掉了。也不是我太矫情,前一阵的确是忙。威利倒是不气馁,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问
候一下。给人的感觉不会纠缠得很紧,又不会太疏离,尺度把握得恰到好处。看得出来他是个高手。一直告诫自己别离
这个危险源太近,但今夜我有点软弱,就想小小地放纵一下自己。
电话没人听, 本来有些后悔拨出这个电话的,现在却不免失望。 “唉,没缘分!” 叹口气,往回走。
刚走出几步,电话铃声响起, 按下接听键: “哈啰?”
“我是威利, 对不起,刚刚没有来得及接起你的电话。你好吗?” 依然是那么温柔的语调。他的温柔像一处幽深的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