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上船的两人闻声回头,只见是一个眉目清朗的年轻人,身着粗布短打,脸上稚气未脱,大概弱冠年纪。
两人对望一样,白衣的公子笑道,“自然可以。”
“有劳。”年轻人拱手,随着两人进了船舱。
“小哥……”待坐定,湖绿衣衫的公子开口。
“公子叫我小灵便成,不知两位公子怎么称呼?”
“鄙姓禄,单字景。”
“文枢。”拱了拱手,接着道“小灵也是去找药王的吗”
“嗯,今日还多亏了两位,不然就不知道可来得及……”小灵声音渐渐低下去,神情也落寞了几分。
“举手之劳而已。”
两人不知道他思及什么伤心事,也不好劝,两厢无话,船舱里一时静默下来。
江上烟水弥漫,绰绰影影可见水雾中的青山逶迤,恍如一幅写意泼墨。
小船在江上驶了小半日,天色渐渐昏黄下来。
船坞里这会子只坐了禄景文枢两人,禄景转头看了看了文枢,“我出去看看。”
“嗯。”
禄景矮身出去,坐到正待在船尾的青年身边,两人说着些什么,声音不低,却散在江风中,文枢听不大清楚。
自下界以来到现在,文枢还不知道禄景在找什么,但是禄景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什么不关紧的东西,既然还要冒险到下界来找,自然是重要的东西,他不说,他自然也就不问了。
过了一会,禄景撩了衣摆走进来。
“问到了吗?”
“看来只得等见到药王才能知晓了。”
看着禄景有些郁郁的神色,文枢顺手想握他放在腿上的手以作安慰,想想觉得不妥,只好抬手到他肩上拍了拍。
等到落日西沉,天边锦绣般彩霞渐渐黯淡,和悄然而至的夜幕混为一色,银白色的月亮倒挂天边,小船终于缓缓靠了岸。
着了陆,小灵便在前头领着,带着文枢禄景在小山道上七拐八抹,终于在山林深处找到一座破败的小庙。
小灵有些迫不及待的推开庙门,庙里地上散落着扁篮,铜葫芦,鹤嘴锄,正中还有一口大锅,庙里弥漫着浓浓一股草药香气。
庙里的人听见动静回过身来,剑眉朗目,三十岁左右,月牙色的长袍有些污渍,凌乱褶皱,倒显得的形容有些邋遢,看到进来的青年,不禁瞪大了眼,口中喃喃“小灵?小灵,是你吗?”
“主人……小灵给您把最后一味药草找回来了,主人可以去救百姓……”
话没说完却被一把揽进白衣药王的怀里,“还管什么草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时是我不好,逼你尝药,我只道那是寻常平火扫毒的草药,没想到……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说着眼里已湿润。
“小灵知道的……”说着轻轻退开白衣人的怀抱,转向门口的两人:“据此百里外,有处落雁崖,陆公子要的东西便在那处,还望公子小心。”复而又转向白衣人“主人救民心切,小灵不怪主人……只是以后,小灵不能陪在主人身边了……主人要照顾好自己……”
“小灵,你说什么啊?你怎么了?你不要再离……”
话没说完只见小灵脸上身上渐渐聚起大块大块黑斑,黑斑聚拢成片,小灵惨淡一笑,倏然化作一团黑气消散不见,只地上空留一枚青黑玉石。
“难为他最后一丝元丹之力还能坚持这么久。”
“执念……”文枢微蹙了眉,眼里暗暗。
白衣的药王颤抖着将玉石捧在手心,再不能抑制的失声痛哭起来。
禄文两人叹息着摇了摇头,走出了破庙。
他们早先遇到小灵时便已识破,这正是那琉璃兽(2)死前拼着最后一丝元丹之力化出的虚形,没想到居然是为了帮助主人完成承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曲折山道上,走在后面的文枢突然幽幽开口,月色清冷,在他面上晕染开一片郁寞。
禄景停下来,回头盯着他,文枢只觉得那双水墨般的眼里月华流转,仿佛看透人心,一阵心慌,忙摆摆手,“我随便说说的。”干干一笑。
禄景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等着他走到身旁,一起并肩向山下走去。
两人因时间紧迫,也没作停留,趁着夜色,便踏云赶到了落雁崖。
放眼望去,崖上花木连片,松涛阵阵,耳听得流水潺潺,虫鸣此起彼伏,偶有微风习习,便闻见花香幽幽,倒是一处教人心旷神怡的神仙地。
花木深处,隐隐约约一处院落,烛光晕染,在纸窗上投下一抹柔美剪影。
两人对视一眼,正欲上前,禄景却停下,“你且在此等我。”
文枢挑眉看他一眼,终是没说什么应下了。
禄景走到院前,轻叩门扉,只见开门的是名艳丽女子,纤细蜂腰,脸容佼好,眉眼带魅自有万种风情,禄景拱手作揖,说了句什么,女子巧笑倩兮,一双手臂灵蛇一样缠上禄景胳膊,带着禄景进了屋。
文枢隐在老柏树后面看的眉头直皱。
片刻之后,刚才的窗纸上便剪出一对交缠的身影,隐隐能看出那女子缠着禄景的脖子,腰身扭摆,极尽诱惑。
文枢眉头紧了又紧,终是忍不下去,啐了一口,“我当你定力多好呢,这个没出息的,这么丑的蜘蛛精也能看得上。”
说着正准备踹进院子,忽见天降惊雷,雷动九天。片刻,眼前的院落化为虚有,现出山洞原样,壁上蛛网纠结,洞口一边还散落了几堆森森残骨。
不刻,禄景轻撩衣摆,弯腰从洞口走了出来,仪态雍容,手上还拿了株蓝紫色草枝。
文枢将禄景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没有明显的外伤才放下心来,“你手上拿的什么?这就是你下界要找的东西么?”
“嗯,这是紫虚草。”
“传说中的紫虚草?”文枢惊讶,从禄景手中拿过来细瞧。紫虚草啊,可是上古的灵草啊,他也只在药章典籍中见过,听说天上地下都难寻一株。
难怪禄景这么急着来找,吃了这个,他仙力修为恢复个小半估计是没问题的。
“没想到长在这处……”这周围的葱郁看来都是借了这灵草的仙气。
还养出个那么丑的蜘蛛精……
文枢恨恨的想着,斜眼睇着禄景,一脸不屑,“刚才一番春风桃花乱,滋味可好?”
禄景心情似乎不错,也不辩解,缓颜笑了。一霎那,月更白风更清,江水如碧,花满枝头。
文枢愣了愣,轻咳一声,眼瞟向别处,忽见一抹丽色自地平线透出,天边云霞由暗转红再转白,不经意,旭日已冉冉升起,世间万物一瞬间朝气蓬勃。
“我们回去吧。”
第二日
“红衫,今日的药怎么味道怪怪的。”文枢捧着药碗皱眉又喝了一口。
“啊,今早禄景给了一株那叫什么紫虚草的东西让我加进去,诶~不能喝吗?我就说不应该听他的了……”
文枢差点一口喷了,硬是憋住,慌慌忙咽了。还好还好,喷出来就罪过罪过了,这么珍贵……
看着三殿下盯着药碗发愣,红衫过来关切道,“殿下,不能喝的话就倒了吧,奴婢再给您去重煎一碗……”
话没说完就见自家殿下怒目而视,紧紧护了手中的碗。
红衫怔怔退开,却见三殿下美美的又喝了一口,脸上笑得春风荡漾。
红衫更是惊疑,又听三殿下口中喃喃“居然是为我,他竟是为我……”
糟了,红衫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禄景兴师问罪,问他到底给自家殿下喂了什么都把殿下喂傻了!!!
注:
(1)传说,世有琉璃兽,长到四万两千岁后,全身毫毛脱尽,透明透亮,吃下药后就能从外看清药走筋脉肺腑的情形,能辨药味药性。
(2)这里的药王和琉璃兽借的是白族关于白王爷和琉璃兽的传说,说的是凡人触怒天威后,玉帝派瘟神降下小儿瘟疫三年,后来药王带着琉璃兽来帮助白王平息瘟疫,说是收集一百味草药制成百宝灵丹可永除瘟疫,收到九十九味时,瘟神知道了,种下断肠草,琉璃兽发觉了,不尝,药王不知道以为是普通草药,就要自己尝,琉璃兽也不让,药王生气,骂了它一顿,琉璃兽只得乖乖的吃了,就中毒死了= =……至于后面的就是瞎编的了= =
第7章
日复一日,日日如昔;年年岁岁,岁岁如日。
转眼冬去春来,夏花谢了秋月,三殿下掐指一算,他与禄景相携相伴已经度过了两百个春秋。
三殿下过得很滋润,很满足。对他来说,有禄景在,就够了。
阳光温热的午后,微风清凉,花香郁郁,三殿下躺在罗汉榻上正感慨岁月静好,正细细打量着檀木窗格上的雕花样式,正准备欣赏一眼外面的鸟语花香,然后,便瞧见了院里的禄景。
袍服雪白,一尘不染,额上的金印光彩夺目。
他记得,第一次见勾陈时,也是这样一个明媚安详的午后。
文枢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母后的莲花池旁,突然来了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撩起衣摆蹲到他面前,姿势十分雅致。那少年生得俊俏,一双眸子幽深漆黑,肤色细白宛如刚出产的上好白瓷,因为眼眶深,衬得柔和的容貌更有几分深邃。
那少年看着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来掐了掐他的左脸,他觉得应该很疼,起手想要挥开,却发现自己一双手小小短短,不只是手,他整个人站起来也只比那少年蹲着时略高一点。
“我叫禄景,你呢?”少年蓦然笑了,一瞬间,身后的碧水粉荷都失了颜色。
梦境突然就变了,面前是勾陈蹙眉敛眼的怒颜,他一袖将他挥开,越过他,向不远处的赤发少年走去。
“勾陈……”他努力大声的喊,却只发出无力的低唤。
只见勾陈冷冷睇过来一眼,“当初若不是你放逐我的挚爱,若不是你害我形神俱灭,我和他又怎会分开这么久?”
“勾陈,你别走……是我不对,我把命赔给你,原谅我,勾陈……别走……”在他身后声嘶力竭的唤,他只觉心痛得连呼气都困难,可勾陈却头也不回的携着九涟慢慢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走了,带着那么深的厌恶,头也不回。心里压抑闷涩的不知道怎么宣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直往外涌,止也止不住。
忽然就出现个人,将他拉进怀里,一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一手替他慢慢擦掉眼泪,一边还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低喃,“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声音低沉温和。
他想不出,这样温柔的手这样温柔的声音会属于怎样一个人,拼命想看清那人的相貌,眼前却总蒙着层恼人的水雾,只忽然在他怀里闻见一阵淡淡的沉水香……
“勾陈……”
轻喃了一句,梦魇倏落。
文枢醒来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正被夕阳镀了层暖暖的光晕。
没想到睡了这么久。
下一刻便瞄到静静坐在旁边的白色身影。
“醒了?”很自然的,禄景在榻边坐下一边递过一盏温茶。
“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叫醒我?”很自然的,文枢靠坐起来接过茶碗喝了。
“刚来,看你睡的熟,就没想吵你。”很自然的,接过文枢递还回来的茶盏起身去放好。
两百年,对于仙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让一些事变成自然,足以让一些人变成习惯。
“文枢……”
“嗯?”
“……没什么”
文枢觉得奇怪,却看不着背对着他的禄景是什么表情。
禄景放好茶盏复又坐回榻边,神色如常。习惯性的伸手去探文枢肋下,然后一路摸索,腰侧,手腕,小臂,大臂,最后是脸颊,而后唇角翘起三分,连眉眼也温柔地弯下来,
“好像又胖了些……”
文枢总见不得他这样笑,一见心跳就压不准那个正常的节律。慌慌忙移开眼要躲,禄景却不给他机会,倾身欺近,脸在眼前瞬间放大,水墨的眼华光璀璨。
“文枢……”一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而后是轻轻压上来的温凉的唇……
要不要啊,渡个气而已,不要每次都搞的这样情深款款好不好,不要每次都害他胡思乱想好不好。最不争气的还是自己,每次都会感到耳根发烫……都这么多年了,不是应该麻木习惯了么?
文枢内心叹息。
掐算着时间,要保证禄景抬头看到他的一瞬他一切如常,努力平复心绪,控制表情,要镇静要镇静要镇静——
有什么湿软的东西在他唇上划过……
错觉错觉!
然后唇被含住,细噬触咬,轻吮慢舔……
!!!
文枢再也无法忽略这强烈的触觉感受,脑中轰的一下,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瞬间断了!
来不及细想,只觉滑软的舌灵巧的钻进他嘴里,沿着齿龈细细舔过,又滑至上颚,缓缓擦过,慢慢点触……
“唔……”文枢只觉那感觉分外挠人,禁不住拿舌头去推拒,于是舌尖被对方缠住,画着圈舔吻……
一阵阵的酥麻自尾椎蔓延,文枢只觉得腿膝都酸软,心脏从来没有跳这么快,意识早已不知湮没在何处无法教他该做什么,文枢唯一能做的只是去寻着禄景,于是,吻一点一点被加深,温柔而缠绵。
意识回归的第一瞬,文枢看到的是禄景墨黑深邃的眼,下一刻是两人暧昧交缠着的头发,而文枢发觉到的最羞愤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双手还相当缠绵的环在禄景的腰上。
脸生生一分分憋红,直到禄景坐起身来,文枢才羞愤难当的憋出一句:“禄禄禄禄禄禄禄禄禄……”
却正见禄景咂了咂嘴,“滋味不错。”而后就弯了眼,直笑得风华尽现。
文枢只觉瞬间打汤锅里溜了一遭,从头到脚都兹啦兹啦的冒着热气,再不能言语。
“嗯……禄……”
青丝纱帐中两具身躯暧昧交缠。
一吻完毕,禄景伸舌舔断唇间的一线暧昧银丝。
文枢把头埋在禄景颈间喘息,努力平复心绪。
自从那日以后,禄景在渡气后就多了一些事!
他想知道为什么?
好玩的?
还是……喜欢?
文枢摇摇头,不敢继续往下想,这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
当年,是他放逐了九涟,是他害的他形神俱散,这样刻骨铭心的仇怨,禄景在潜意识里没有疏离他,还能与他亲近,其实他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了,不敢要求太多,只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过,咳,心里那一点微妙的喜悦是怎么回事?
鼻尖萦绕阵阵淡淡沉水香气,闻着闻着都有些昏然。
沉香?!
文枢心中倏然一震。
其实几天前他就闻到过,在禄景身上。
本来也觉得没什么,红衫常常为了助眠也会为他点一些,禄景天天会来,身上带上点也是正常,之前便没在意。
只是,这些天他也没再点过,禄景身上的香没见淡去却更显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