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走出府邸,苏修缅俯身大口大口地呕血,鲜红的血液透过指缝落在衣襟上,白中添了一片艳红的妖娆。
苏修缅却仍向挂满大红灯笼的府邸望去。楚千,原来走出你的生活,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只需一步,只要踏过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我就又回到了现实中去,我以一个好友的身份祝贺你,我真心祝你幸福、和乐,不带讽刺,不带恶意,只是单纯地希望你与君逸百年好合。有一些东西,我给不了,你也不屑要,那么,让我们就此别过,永生不见吧。
“二拜高堂——”
苏修缅昏迷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芍药担忧的目光,和蔚蓝得透明的天空。所有的东西,苏修缅、芍药、府邸、天空、鲜血染红的衣襟,似乎组成了一幅极美丽的画卷,只是这样的一幅画,落寞得令人忍不住泫然。
“夫妻对拜——”
一个黑影降落在芍药的旁边,对芍药说了几句话又将一个小瓶子扔给她,然后迅速地离开。抱着昏迷了的苏修缅,芍药锁眉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又看了看布置得喜庆异常的府邸,终是叹了一口气,施展轻功带着苏修缅离开。
第 26 章
婢女们早早地将盛装的君逸扶回了房间,君逸就端坐在床沿上,心里有了一丝紧张。楚从来都没有抱过他,他等了好久,总算等到这一天,可是,他已经不是完璧,他很脏很脏,楚会不会嫌弃自己?会不会不跟他行周公之礼?
胡思乱想之际,门“吱呀”一声开了。
君逸的心如擂鼓般咚咚跳个不停,他等待的那一刻,越来越近了。
伸手将盖头取下,楚千看到了一个眼含秋波的美人,美得有些羞怯,但是有怀着期盼。
“累了吧。”楚千也在床沿边坐下,轻轻拥住君逸。红火的屋子、火红的床铺,还有火红的两个男子,合在一起,显得分外炫目。
“不累的。”君逸低声道。“楚,额……相公,还是你比较累。”君逸红着脸改口道。
“君……”楚千与君逸额头相抵,君逸可以感觉到楚千略带酒气的呼吸温温地扑洒在自己的脸上。“好好睡一觉吧。”君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却抵不住楚千精准的点穴法,终究是沉沉地睡去了。
楚千将君逸的外衣脱去,拿起被子盖在君逸身上,又拉高被子在君逸的颈窝处掖了掖,才悄然离去。
婚礼当日秦瑾枫派人送来的九坛月桂飘香被摆在了府邸后院的桂花树下,楚千静坐,独饮。月是好月,酒是好酒,可是为什么,却食不知味?“百年好合”那四个字不断地飘过楚千的脑海,苏修缅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那样的词句的呢?
楚千甚至可以想象苏修缅提笔,拢袖,下笔,一气呵成,带着始终清冷的眼神卷起卷轴,告诉芍药这是贺礼。他也可以猜到,苏修缅是真的祝他和君逸一生幸福。过往已经过去,苏修缅这个自己一度想要留在生命中的角色终是淡去,那么,就好好地继续走下去吧。
虽然如今,楚千仍然没有办法与君逸洞房,不过总会有一天,自己可以忘却苏修缅在自己心上刻下的印记,好好与君逸过一生。而今天……只能对君逸道一声抱歉了。
楚千仰头将月桂飘香一饮而尽。
在这样的夜里,或许对于楚千的千杯不醉,未必是好事吧。楚千喝完了一坛酒,仍然清醒,见天渐渐亮了,楚千拂去沾染在身上的露水,起身回房。
君逸还没有醒来。
楚千解开君逸的睡穴,君逸在楚千的注视下缓缓睁眼,一瞬间的迷茫立刻被委屈与难过代替,但是君逸什么都没有抱怨,他只是淡淡地对楚千说:“楚,我可以等。”我可以等到你忘记苏修缅,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而苏修缅已经成为历史了,我会等,既然我已经是你的妻,以后的日子,我不怕。
楚千听了君逸的话,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让君逸快些梳洗,今日要进宫面圣。
婢女们陆陆续续地进来,为楚千和君逸换上华丽的朝服。待出门的时候,楚千伸手握住君逸略微冰凉的手,在婢女们的起哄声和羡慕的眼神中出了府。
府外有许多百姓,见到楚千与君逸携手出来,自然又是一番哄笑,但随即欢呼起来,他们最最爱戴的六王爷,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归宿啊。
君逸雍容地微笑,他明白楚千是想要让自己知道,他,君逸,才是与他比肩走过一辈子的那个人。
上次走进皇宫的时候,导致了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苏修缅最终离开。这一次进宫,太和殿易主,而他与君逸,已成为众人称羡的新婚燕尔。前前后后不过一月余,却仿若隔世。
“拜见皇上。”楚千与君逸双双跪下行礼。
“平身。”楚渊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大殿之内。楚千扶着君逸进来,直视着端坐于高位的楚渊,目光有些怅然忧郁,却很快隐藏起来。
“朕甚是欢喜,君逸与六弟当是天作之合,往后的日子里同舟共济。”楚渊意味不明地看着君逸,根据探子来报,楚千与君逸昨日并未洞房。这君逸,倒真把巧取豪夺来的婚姻当爱情。
“君逸,你先下去吧,朕想跟六弟好好拉拉家常。自六弟弱冠之后,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啊。”楚渊突兀地提议道。
“是。”君逸明白楚渊是要确定楚千的想法,究竟是愿意效忠自己,还是不甘于人下。
第 27 章
“六弟。”君逸离开后,殿内一时陷入寂静。知道楚千不准备开口,楚渊于是无奈地先起了头。
“三哥,你可知我当年为何迫父王剥夺我竞争太子的权利?”明白楚渊的意思,楚千便开门见山道。
“权宜之计?”楚渊不掩饰自己对弟弟的怀疑,如是说道。那是他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父王如此宠爱楚千,而且楚千也确实有经世之才,彼时的保证不代表现在的臣服,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
“非也。”楚千叹息着摇摇头。“三哥,难道你心里不懂,我是真的不愿被锁在这宫墙内一辈子么?”诚挚地与楚渊对视着,把自己心中所想清楚地表达给楚渊。
楚渊沉思。
君逸闲庭信步于大内,偶尔被宫内的奇花异草所吸引,偏离原来的小路靠近花丛,即使在冬天,也有花儿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君逸进宫的机会并不多,即使三皇子登基了,自己也只是接到留守本府的命令,未曾好好观赏过这个硕大的御花园。
“逸儿,真是好久不见。”耳边传来的声音令君逸战栗,君逸不由自主地顿下脚步,转头,待见到声音的来源后,心底迅速生出逃跑的念头,却被强行压下。如今两人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还怕什么呢?
“闵丞。”君逸礼节性地点点头。“你应该称我为王妃。”
“哈哈,王妃?”似乎是君逸的话激怒了闵丞他危险地眯起眼睛,逼近君逸。“一个被我睡过的连王爷都嫌脏没有碰的王妃?”
恶意的讥讽像一柄柄利剑刺穿君逸的心口。原来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了吗?恐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与楚千没有在新婚之夜圆房的事情了吧?君逸狠狠地紧咬自己的下嘴唇。
“怎么样逸儿?还是让我来抚慰你寂寞的身体吧。”闵丞趁着君逸出神的时候又向君逸靠近一点,嘴唇几乎碰到了君逸的耳垂。
“离我远点!”下意识地,君逸用力推开闵丞,仿佛在推拒一个吸人血的恶魔。
“好,我相信你。”楚渊沉沉地开口了。“但是我知道,牵制你的不是君逸,而是你的骄傲。你不屑撒谎。”
“三哥真是了解弟弟啊。”楚千微笑,勾勒出一脸风流邪魅。那种笑容,自从苏修缅走了之后,便收不住了。
“君逸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楚渊试探地问道。他不相信以楚千的手段,会不知道自己曾经派人□君逸,并默许了闵丞与君逸的肉体交易。所以他担心,楚千或许会恼羞成怒,对自己,或者对自己的手下们不利。
“楚千现在只知道,君逸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一句话,令楚渊真正地放下心来。他满意地挥挥手,对楚千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臣弟告退。”一个弯腰,楚千转身出殿。
“逸儿,我告诉你,休要惹恼了我!”闵丞怒极反笑,威胁道。“否则我让你君逸身败名裂,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那些勾当,让你为人们所唾弃,让你没有颜面再待在楚千的身边!”
“哦?本王倒想看看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可有那样的本事?”楚千适时地出现,拥住君逸发抖的身体,低头安抚地吻他的额角。
“王爷认为小人没有?”闵丞挑衅地抬眼望着楚千。开玩笑,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倒是狗眼看人低,以为他这暗卫队队长是吃白饭的吗?看楚千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声名在外不过是空穴来风。
“不错。”楚千再次绽开邪魅的微笑,在闵丞愣神之际出掌,待闵丞反应过来想要回掌抵挡时,发现自己的内力居然完全无法与楚千浑厚的内力相抗衡,于是闵丞被击中,身体飞出去十多丈后才落了地。
见闵丞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楚千继续悠悠地微笑:“别怪我趁机偷袭,这一掌。我只用了三成功力。”
闵丞瞪大眼睛,目眦尽裂,满脸的愤恨与羞耻。
“君逸是本王的人,若你再对王妃不敬,下一掌,便是十成十的来了。”楚千不再看闵丞,只是温柔地整理好君逸的狐裘,与君逸十指相扣:“冷吧?我们回府了好不好?”
“楚……”君逸惶惶不安的心被楚千刚才强势的保护所折服,君逸心里暖洋洋的,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能与他相守,夫复何求?
“我们走。”楚千拥住君逸,离开。
闵丞心有不甘地望着两人甜蜜的背影,眼中有他自己尚未察觉到的痛楚。
“君逸,你休想离开我!”
第 28 章
次日,君逸被封为吏部侍郎,每日早朝,而楚千则被获准不早朝,不理朝政,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闲王。
君逸与楚千依旧没有圆房,楚千知道君逸心中一直都存在着这个疙瘩,可是自己却对解开这个疙瘩无能为力,一切,都还要交由时间去平复。
婢女们总是看到她们爱慕的王爷一人坐在桂花树下喝着十里飘香的美酒,红色的衣服衬着银装素裹的桂花树,美丽而寂寥。不上朝的时候,王妃也会和王爷共饮,只是两人往往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到王妃醉倒在石桌上,王爷才会停下,将王妃送回房之后再坐回石桌静静地独饮。
婢女们敏锐地发现王爷不再像以前那么畏寒,或许是因为有了酒的缘故,即使在冰天雪地中坐两三个时辰,王爷都不会喊冷。大概是长久受寒气所苦,王爷特别注重王妃的保暖,每次看到王妃下朝回家,总是要上前拥住他,轻柔地问:“君,冻不冻?”那样呵护的语气,让跟在后面的婢女都红了脸。
婢女们想,就算以后王爷都没有子嗣,这样同王妃过一辈子,也好啊。
而君逸每每发呆时,都会告诉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并且提醒自己要耐心等待,一切都已经超出了自己所应得的幸福。
这日,君逸照旧上朝,楚千照旧在树下独饮。不一会儿,管家沈伯说有客来访。
来人居然是闵丞。
“有事?”楚千又拿来一个酒杯,亲自满上,邀闵丞共饮,仿佛前几日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过。
“哼,王爷当真是薄情之人,如此快速地就融入了自己的新生活,不闻旧人哭啊。”一落座,闵丞就语气不善地说道。
“闵丞,不要忘记我曾经警告过你什么。”楚千笑眯眯地看着闵丞,而闵丞却感觉到闪烁在楚千眼中凌厉的杀意。
“王爷,小人有一件有意思的物什呈给王爷。”闵丞不为所动,也笑眯眯都回敬,同时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交给楚千。
楚千不动声色地接过,展开,待看到第一个字,眼中的杀意便毫不掩饰地释放了出来:“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这个么,王爷还是去问王妃更恰当吧。”闵丞好整以暇地回应,满意地看到楚千千变万化的脸色。
那封书信,正是当时先王写给楚千的诀别书,因为被君逸有意藏起,而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纠葛。
闵丞在早先与君逸缠绵时,就发现了那书信的异样,君逸总是对它十分小心,从不让闵丞看到其中的内容。于是,闵丞借由提议与君逸的最后一次缠绵,将书信掉了包。而巧合的是,君逸在此之后担心这书信会被楚千发现,早早将怀中自以为是真品的书信藏了起来,至今仍不知其为赝品。
“多谢闵丞大人不辞辛劳地特意来送这一封书信,楚千有些乏了,还望见谅。”看完信后,楚千皱眉,强自控制住内心的翻江倒海,礼貌地送客。
闵丞走后,楚千终于不可抑制地一拳捶在石桌上,石桌瞬间粉身碎骨,月桂飘香落在地上,碎了一地,而香气却不可控制地弥漫开去。
“修,原来真的是我误会了你!”楚千看到书信的第一眼就知道,那书信决不是仿冒的。父王在信件里清清楚楚地交代了自己与娘亲以及苏修缅师傅的过往,并告诉楚千是在自己的同意下,苏修缅才拿走了母亲的尸体带回邪医谷与苏缘西合葬。想必那也是苏修缅不愿意告知前皇后尸体所在的原因,苏修缅担心楚千会毁坏自己师傅的长眠之处。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楚千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默默地承受我对你的误解?”
楚千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苏修缅问自己:“若我说我并没有偷走你娘的尸体,你可相信?”,而自己,终是沉默。
原来那个时候起,自己就已经让修寒了心,多余的解释,又有何用呢?恐怕自己也不会轻易相信吧。
但是楚千并没有因此对君逸产生怨恨,毕竟闵丞说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事实究竟是如何,还得等自己与君逸当面对质。
下午,君逸一脸疲惫地回府。
“今天真晚。”楚千迎上去,没有拥住君逸,只是拉着他的手。
“是啊。今日王与我们讨论雪灾赈灾一事,众位大臣相持不下,将早朝一拖再拖。”劳累的君逸没有注意到楚千的异样,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自己走出宫门时闵丞似笑非笑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君,你来,我有事要问你。”楚千拉着君逸走进自己的书房。
“嗯。”君逸这时才觉得今日的楚千有些不同。心里有微微不祥的预感。
“这书信,可是你的?”楚千掏出怀里被自己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的书信,递给君逸。
见到书信,君逸脸色微变,待展开书信,脸色已是煞白。楚千见君逸如此神色,知道闵丞所言非虚,便叹息一声:“君,对不起,我恐怕……”
“不要说!”直觉楚千要说出毁了自己生活的话语,君逸急忙制止。“楚,关于这书信,是我不对,我当时只是下意识地将书信拿走,没有想到会引起那么多的事情,楚,别气我,好么?”君逸软声道。
“君,事到如今,你不必再为自己推脱了。”楚千有些失望地看着仍在欲盖弥彰的君逸,将原本不愿说出口的话吐露了出来:“既然母后不是修盗走的,那么父王受刺激而死的情况也不会存在,除非,是精通医术的你刻意为之,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