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上——没有鱼的水煮鱼

他的黑色的眼睛认真而执着地望着父亲，不再解释任何，何医生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知道儿子个性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父子二人都沉默了。

何医生已经没有心思再打扫房子或者出去吃饭，两人胡乱吃点泡面就回了各自房间。

何翊坐在自己卧室的书桌前拧开台灯，橘黄的光线照在书上糊成明亮的一片，他想过说出这些话会有怎样的结果，他知道自己伤害了父亲的心，可是他不想瞒着父亲，不想等父亲自己发现时再伤心，不想再想三年前那场隔着房门的争吵揭示出来的欺骗再度发生。母亲可以瞒着父亲，他却不能。

但结果却是相同的，他同样深深地让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感到失败与痛苦。

对不起，爸爸。

第二天何医生上班比平时都早，他的老板看他半天开口道：“果然昨天加薪了就是不一样哦，今天来这么早。”

何医生正在给他量血压，边量边走神，没听到他老板在说什么。

未然咳一声：“喂！”

何医生吓一跳：“啊？”连忙掩饰地看血压表：“一切都好，都很好。”

未然皱着眉：“你在走神，我才给你加薪你就这种工作态度？”

何医生叹口气，老老实实地说：“家里有点事，心里烦。”

未然知道他离婚的，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就问：“你儿子的事吧？又在学校惹事了？”

何医生不愿多说：“差不多，唉。”又叹口气。

未然看他不想说也不强人所难，转而说别的：“你等会去我家给小艾检查一下身体，他好像不舒服。”

何医生点点头：“小艾身体一直没好转和心情也有关系，小陆在的时候……”

未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陆明智那个渣！”

“大少爷您不能因为小艾和小陆在一起玩的开心就这样说小陆啊，小陆人长的帅脾气好学习好，我儿子要有他这样，唉，不提了。”

“装出来的好脾气，假模假样的比他老子还厉害！哼！”

何医生听出他的大少爷正打算发脾气，只好保持沉默，未然接着说：“脾气好，真正脾气好的人该是袁新那个样子，你也认得吧？”

何医生点头：“认得，有阵子没见过了，他年纪不小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未然笑：“我前天晚上还看到他，在明晨广场那边的一个餐厅，就是全玻璃情调不错的那家，我和小艾也去过，我看到他和一男的在里面，这家伙这么不解风情和男的在那种餐厅吃饭，还女朋友，我看他还没开窍呢！”

他也就是随口说说，何医生却猛然问道：“他和谁吃饭！”

未然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我不认识那个人，长得倒是帅哥一个，年纪好像没多大，诶不过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有点眼熟了……”

何医生激动地站起身，比划着：“是不是个子这么高，头发这么长，是不是像我！”

未然呀一声：“不会是你儿子吧！”

何医生手都在发抖，他全明白了，为什么小翊会找他要袁新的手机号，为什么他会和他彻夜不归，为什么他两会一起去那种餐厅吃饭……他掏出手机快速拨了何翊的号码，那边一接起来，他就对话筒吼道：“你他妈的给我回家！”

第二十二章

何翊还没到十八岁很多兼职都不收，也很少家教会找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学生，好在他运动神经发达，之前打篮球认识了一个健身教练，经他介绍去了一家健身馆，周末陪人健身。

其实就是陪有钱太太打发时间。何翊坐在健身器材旁的椅子上悲哀地想，他陪的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倒还是风韵犹存，身材也保养地不错，穿着紧身健美服的样子吸引了健身房一大票男人的目光，尤其是深V领的设计，隐约可以看出如蜜桃般的胸型。

女人让何翊叫自己丁姐，何翊心想你都和我妈差不多大了，丁姐丈夫很有钱，她自己不上班时间没得打发就来健身，人又有点懒，跑步机跑不了几下就下来叫何翊陪她说话，何翊本来就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觉得这钱真是不好赚啊。

丁姐边喝水：“小何有没女朋友呀？”

何翊随口说：“没有。”

于是丁姐接着说：“你这么帅没有女朋友啊？现在高中生早恋的可多了，是不是眼光高呀，你喜欢什么样的？”

何翊想真是够了，改口：“其实有。”

丁姐笑：“就知道你不说实话，女朋友什么样呀，漂亮不漂亮？”

何翊想云溪的样子，答：“漂亮，大眼睛，睫毛长长，笑起来左边脸有一个浅酒窝。”

丁姐嗯一声：“看来你很喜欢她呀。”她笑着说：“男人在说到喜欢的人的时候，眼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何翊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说：“我是很喜欢他。”

丁姐又休息会就去骑自行车，何翊嫌健身房闷就去茶水间接水，刚进茶水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何翊拍他的肩：“袁先生。”

袁新正在接水，吓一跳，一回头：“是你呀，好巧，你也陪人健身？”

“我兼职。”

袁新说：“哦，我陪我妹妹过来，她心情还是不太好，哎。”

何翊点头：“那不打扰你。”

“不打扰，对了你别叫我袁先生，叫我名字就好。”

何翊边拿乐扣杯接水：“你比我大这么多，我爸还让我叫你叔。”

“我是你比你大……好多啊。”袁新不自觉就觉得沮丧，情绪也低落下去，他们本来就不可能的，那个少年才十七岁，这么年少，还有喜欢的人。

何翊看出他脸色暗下去：“怎么了？”

袁新忙摇头：“没事没事，你和云溪还好吧？”

何翊点头：“很好，”他想起云溪柔软的唇，又重复道：“很好。”

袁新心情更加低落，勉强说道：“好就好，要一直好啊。”

何翊叹口气：“我和我爸说了。”他停了一下：“我爸很生气。”

“何医生他……”袁新也叹口气，同性恋这种事在中国的大部分家庭还是不能接受的，他摇摇头：“他生气归生气，总还是你爸爸，或许他心里更难过，但我想到最后，他还是会谅解你。”

何翊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袁新也看向他：“一家人啊，没什么能分开的，亲情是最包容的。”

何翊想了想：“的确，爱情不可靠。”

正说着他手机突然响起来，何翊边说：“是我爸。”边接起来。

那头立刻传来何医生的声音：“你他妈的给我回家！”声音大的连一旁的袁新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然后电话就挂了。

何翊看着手机：“或许有什么事，我先回去。”

“我送你吧，我开车来了，比较快。”袁新连忙说。

何翊点头，两人忙朝外跑出去。

何医生急急地打车回家，到小区门口时下了车，掏钱包时手都在发抖，他真的快要气死了，就这么一个儿子，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结果出这么一档子事！

他正准备往小区里走，远远地看见一辆车开过来，车速很快，转眼就到眼前，何翊从副驾驶座走下来：“爸！”

然后何医生看见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袁新。他突然之间说不出话。他自己是个男人，而袁先生是个老好人，要他指着他鼻子骂这种事不可能做出来的。

何翊已跑过来：“出了什么事？”

袁新也走过来：“何医生你好。”

何医生愣愣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貌不惊人能力有限的普通男人会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搞在一起，他眼光转到何翊身上：“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何翊简单地解释：“碰巧遇到。”

何医生反而笑了：“碰巧？会有这么多碰巧？你前天晚上也是碰巧和他吃饭？”

何翊和袁新同时愣了一下，他们还来不及解释何医生接着说：“那天你灰蓬蓬地回来要他电话也是碰巧？然后一夜未归不也碰巧？拍电视剧吗？你当我是傻子？”

袁新忙摇头：“何医生不是这样的，您误会了……”

何医生打断他的话，他直直地看着袁新：“袁先生啊，我家小翊才十七岁，你要毁了他一生吗！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何翊叫起来：“爸！你在说什么！”

何医生看着儿子：“我在说什么？你不知道我说什么？我还想问你们想干什么！”

何翊挡在袁新身前：“爸您别这样说，电话那次不是碰巧，吃饭也不是，但今天真的是碰巧！”

何医生见儿子这样护着袁新，更加控制不住情绪，他指着袁新吼起来：“麻烦你要搞同性恋找别人行吗！我儿子还要做正常人……”

何翊也吼起来：“你别这样！不是他……”

他的话没有说完，何医生的手重重地扇下来，耳光沉重地太过清脆。

何翊没有再说话。血从他的唇角渗下来。

何医生的整个手臂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那一耳光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突然像被抽走筋骨般无力：“滚……”

何翊低着头，转身就走。

袁新迟疑了一下：“不是您想的这样，但是，对不起。”他鞠了深深一躬，跟着何翊走开。

第二十三章

何翊走得很快，天气有些阴，就快下雨了，袁新从他背后追上来：“快下雨了，我们找地方避雨吧。”

何翊不说话，只往前走，他腿长走路快，袁新跟着他几乎要小跑：“对不起。”

何翊侧脸看他一眼：“和你没关系。”

袁新可以看见少年俊美的脸上，赫然五条指印：“很痛吧？要不要上药？”

何翊摇头：“这点小事……”他停下脚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袁新站在他身边：“不是，都是我不好，约你出来吃饭，害你爸爸误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何翊重复道：“他误会你是我交往的男朋友。”他看向身旁的男人：“你代替云溪被他指责，对不起。”

他是认真的在说对不起，而袁新不想听到。

远处的天空有雷声轰鸣，雨马上就要下下来了。

何翊看着前方：“要下雨了，你回车里吧。”

“你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他说着往前走去。

而袁新仍然跟在他身后，何翊走几步回过头：“你不必这样，我已经觉得很抱歉了，你回去吧。”

袁新望着他：“我……”他说不出来。

何翊没有等他说话，他继续往前走，袁新在他身后说道：“我其实愿意的……”

何翊没有停下脚步，男人继续说：“就算被误解，我也不在乎……”

雨突然就下来了，大颗的雨点砸在两人身上。

何翊回过头，雨水淋湿他的头发：“你说什么？”

雨水顺着男人的脸流下来，他看着面前的少年：“我说我愿意，我很羡慕云溪，就算被你爸爸指责也无所谓，我很希望我是他……”

何翊愣住了，他沉默着，雨幕如帘，雷声轰鸣，世界仿佛只剩这片雨声。

“我没有想到。”少年终于开口。

袁新低下头：“其实我不该说的，会让你困扰，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奇怪的话……”

何翊安静地回答：“不会。”

是啊，他怎么会困扰呢，他一心一意全心全意都是云溪啊，他从没有想过喜欢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和自己在一起，又怎么会困扰呢？这样最好，我不希望你会困扰，这样最好……袁新就笑了：“那就好，谢谢你肯听我说完。”他转过身，朝反方向走去。

何翊也转过身，他没有看他离去。他不是容易动摇的人，也不是朝秦暮楚的人。他喜欢什么人，对什么认真，对什么执着，对什么肯放弃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确不会困扰，一点都不。

雨刷在身上，袁新回过头，他只看见雨幕中渐渐模糊的少年的背影。他肯给他的，也无非是一个背影而已。

他觉得视线完全被雨模糊了，整个世界都朦胧得看不清晰。

直到少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这个也不行。”一条黑线拉过去，又一条兼职信息被PASS了。

云溪沮丧地放下报纸，躺在宿舍的单人床上，六人间的宿舍，设备陈旧而简陋，周末时宿舍里有人回家有人出去玩，结果只剩下他一个人：“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再大一岁就容易了……”

他正自言自语突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谁？”云溪边走过去边问：“谁？”

没有人回答他。

他突然觉得害怕，因为他觉得站在门外的，是那个人。

门一直被敲响，窗外雨声不停。

云溪闭上眼睛，再睁开，他拉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全身湿透的何翊。

“你……”一个拥抱就落了下来，云溪没再说下去，他没有动只是任由何翊这样抱着，他小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关于家里的事说出来只会徒增云溪的烦恼，而袁新的事，更加没有必要说，何翊放开云溪：“我就是……想见你。”

云溪就笑：“周一上课不就见到了吗，这么大雨。”他顺手从旁边毛巾架上拿条干毛巾给何翊擦头发：“全身都湿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何翊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就算雨再大一倍，我也会来，再大十倍也来。”

云溪边笑边给他擦水：“十倍那不成瀑布了呀？”

“就是会来，瀑布也没关系，我很想你……”

云溪已经擦干了他脸上的水，他看见少年脸上的指印，愣了一下：“你……这个是怎么回事？”

何翊摸着脸颊上的伤，父亲那一耳光力度很大，就算淋了这么长时间雨还灼灼地痛，他摇摇头：“没什么，我和我爸顶嘴，他打了我一下。”

“怎么好好的和你爸爸顶嘴啊？”云溪望着他，“别骗我，是不是……”

何翊想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不骗你，我和我爸说了，他现在气头上。”

云溪没想过他真的会告诉家人，他也呆了一下，他没想到何翊会对自己这样认真，他转过身：“何必呢？惹家里人难过。”

“我不想瞒着我爸到他自己发现。”何翊叹口气：“我爸现在很气我，我这几天先不回家，等他气消一点我再回去道歉。”

云溪默默地点头，何翊又叹口气：“我住我以前同学家去，你别内疚，不是你的错，是我喜欢你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