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 上——没有鱼的水煮鱼

云溪望着他，没有说话。谭骁说：“对嘛对嘛，小溪是不爱我啊，但是也不爱他，小溪不会把我丢下的，那个男生缠着你，那我就把他开除……”

云溪突然叫道：“不！”

谭骁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他：“你说什么？”

云溪用力摇头：“不，不要开除他！不关他的事！”

谭骁盯着他：“你喜欢他？”

云溪又摇头：“不，不，我不喜欢他，你放过他……”

谭骁松开一直抱着他的手，他站起身，“那好吧，那我一定让你离开他，”他露出一个微笑：“离得越远越好。”

对于一个学习第一无任何纪律过错的学生来说，要退学实在是件荒谬的事。班主任斟酌着话语，而何翊站在他办公室，安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男孩子脸上还有未褪去的伤，但男生打架在未触犯到法律的情况下再怎么样也严重不到要退学的地步，班主任说完之后喝了口水，接着说：“我也很想把你留下来，但实在在我能力之外。”然后他停住话语，等着学生的回答。

何翊已经猜测过会发生什么，但他一点也不后悔：“我接受。”

班主任没想到何翊不解释不争辩不哀求，他反而有些抱歉：“这是校领导的决定，你那些不好的传言学校都知道了，早恋本身就不允许，何况还是和……呃……同性……”

何翊重复道：“我接受。”

他的确没打算解释争辩或者苦苦哀求，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他并不确定要做什么，但确定的是，他没打算放手。

袁新没有想到何翊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少年靠在学校高耸的黄铜校门上，低着头，风吹着他黑色短发微微摆动。

他叫他的名字：“何翊。”

少年抬起头，只问“有云溪的消息了吗？”

袁新愣了一下，摇摇头。

何翊叹口气：“他还是没来学校。”隔了一会说：“我被退学了。”

袁新吃了一惊：“什么？”

“退学，因为早恋，还是和同性，我猜是谭骁的本领吧。”

袁新已经能隐约猜到：“这种事就要退学，哪有这个道理，我去找你们校领导！”

“不用，小溪说的对，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钱真的万能啊。”少年无所谓地摊手：“我回家了。”

他说完就走，袁新拉住他的胳膊：“别把自己的前途这样开玩笑！”

少年听出男人语气中的焦急，他有点意外地回过头。

男人平淡无奇的脸上满是关切焦虑：“你才高二，才转校又转校档案里会有记录，对以后上大学就业都有影响，你还年轻那些事不懂，你爸也会很担心，”他仍拉着少年的胳膊：“我认识你们学校领导，这种事交给我！”

何翊看着他：“我心领了，不过我真无所谓，这种学校我也不想呆了，就是……”

袁新看着少年黯然下去眼神：“你，是不是担心云溪？”

何翊坦然地点头：“不过这个不麻烦你，就麻烦你帮我留意他在哪。”

袁新马上点头：“我帮你留意，我帮你，你自己的前途也不要不当回事，我找你们校领导！”

何翊迟疑了一下：“你真的能帮我留在一中？”

袁新用力点头：“没问题！”

他明白社会竞争的残酷，档案里的不良记录会影响到这个少年的一生，他不想这个沉默寡言面少表情会听他倾诉的英俊少年受到一点点的负面影响。

就算他不喜欢自己。

“进来。”袁嵩从办工桌前的文件前抬起头：“袁新啊，什么事？”

袁新端着文件夹走进来：“爸，您现在有时间吗？”

袁嵩放下笔：“嗯？”

袁新放下文件夹，脸有些发红：“爸，您认识一中的人吗？”

“认识，不太熟。”袁嵩望着养子：“你要找他们干什么？”

“我有个朋友，被一中退学了，他成绩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我觉得那样很可惜，想帮帮他……”

袁嵩沉默不语，袁新脸更加红了：“爸，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求您，但是我没办法，我不认识那边的人，又实在很想帮他，他才十几岁记录进档案会影响到一辈子的……”

宽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慢慢的，糯糯的，低声下气。

袁嵩沉默了一会：“女的？”

袁新低着头：“不，是个男孩。”

袁嵩又沉默了一下：“我不喜欢男人为女人求人，但如果是男人之间的义气……”他停了一下：“我和一中的人的确不熟，小谭，就是你妹妹的男朋友，你也见过，他和一中的人很熟，你妹妹说过他给一中捐过钱，要不你直接去找他，他应该会帮你。”

袁新差点就说就是谭骁要开除我朋友啊，但一旦说出来必定父亲又要问东问西，万一问出谭骁和云溪的事，那妹妹就……他硬着头皮说：“我觉得绕来绕去的不好，爸，你不是认识教育局的人吗，能不能……”

他不敢说下去，办公室里隔音很好，十分安静。

袁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父亲的脸，他能感觉到父亲隐隐的怒意，而他不敢动，隔了很久他终于听见他说：“可以。”

他惊喜地抬起头，袁嵩接着说：“记住，这是最后一次。”然后他叹息般地摇头：“我真的不喜欢见你求人的样子，你太软弱，我很失望。”

袁新的身体有些微的僵硬，他很想说话，但觉得嘴唇沉重地像石块般难以移动。

“我不想计较你为什么宁愿自己的父亲去求人也不想找小谭，”袁嵩挥挥手：“出去吧。”

“爸……”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微地几不可闻，而父亲已经低下头不再看他。

袁新打不起精神，眼前一直浮现父亲说失望时的眼神，以致下午拜访一个VIP客户时甚至连连走神，他一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只好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工作上，而现在连全部精力投入工作都做不到，他越发惭愧，出客户办公室时沮丧地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三十岁的男人，一事无成，连要帮何翊都必须要依靠父亲的力量。

他不是聪明的人，但也不是过于迟钝的人，他已经明白，他会这样在意那个少年，并不只是单纯的关心。

客户的写字楼下是一个商场，敞亮富丽的装修映着金钱堆出来的繁华，明亮的大镜子映着男人的脸，他想起少年就算受伤仍然英气逼人的脸，越发对比地心情灰暗，然后，他突然隔着透明的玻璃看见了一个人。

谭骁。

隔得并不远，他坐在几重玻璃后的红色沙发上，神情悠然。

袁新几步走过去：“你终于出现了！”

谭骁正半靠在沙发靠背上，转过脸：“是你？找我什么事？”

悠闲的语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静。

袁新气得声音发抖：“你你好意思说！你把云溪带走，你对他怎么样了！还有何翊，你知道他都成什么样了吗！你还让学校开除他！你居然用这种手段不觉得自己太卑鄙了吗！”

谭骁单手撑着头，对他微微一笑：“关你什么事？”

他实在是个美男子，即使这样无赖的样子还是帅气十足，但袁新没心思欣赏，他更加气愤：“关我什么事！你是我妹妹男朋友啊，你和别人纠缠不清算怎么回事！而且还发展到对情敌下手，何翊只有十几岁，你就不想想他将来的一生吗！”

“我为什么要替他想？”谭骁耸肩：“倒是你，激动过头了。”

“你！你怎么就没一点点良心！”袁新气的恨不得上去打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的男人一拳：“你在脚踏两条船啊，亏我还在爸面前替你们隐瞒，你再这样我保证告诉小静，你不配和她在一起！”

谭骁恍然大悟般：“原来你还没告诉啊，难怪她今天还非要我陪他逛街。”

“你说什么？小静她……”袁新停住了话语，他已经从对面的大镜子中看见了妹妹愤怒的脸。

第十五章

女人走过来，她手里还抱着刚刚在试的衣服：“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谭骁托着下巴，仍笑：“是啊。”

袁静眼睛里满是愤怒：“多久的事？”

谭骁嗯了一声：“三年前就在一起了。”

“那么，你是和她之前就在一起，为什么之后还要追我？”女人的口气突然冷静下来，倒是袁新叫起来：“你说什么！”

谭骁无所谓地说：“反正玩玩嘛，你也是和我玩，不是吗？”

袁静反而笑了：“那倒是。”

袁新难以理解两人的对话：“你们在说什么啊！小静别怕，有哥在……”

袁静对一旁的店员叫道：“你过来，麻烦把这件给我包起来。”

店员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白色长裙，谭骁已经掏卡出来：“刷我的卡。”

“不用。”女人停了一下，“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们分手了。”她笑着对男人说：“算我甩你。”

谭骁站起身：“分手吗？我尊重女人的决定。”他伸出手：“我最欣赏你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

袁静却没有伸出手和他握：“是吗？游戏而已。”

她转过身就走。袁新马上跟着她走开。

谭骁还站在兄妹两人的背后，分手他已经想过不止一次，现在歪打正着让袁静听见，或许正是注定的。其实不是早就注定了吗？他的一辈子早在三年前就注定要和那个少年纠缠不清了。

我一定不会和你分开。就算要下地狱。

袁新紧紧地跟在妹妹身后，一到收款台前就几步赶上前：“刷我的！”他急忙地掏卡，袁静一把把他手打开，把卡递过去。

店员对这些恩恩怨怨的事不管不问，只职业化地问：“请问刷哪张？”

袁静已经把卡递过去，她按着密码，冷淡地说：“我还不需要你同情。”

袁新直摇头：“你胡说什么啊，你是我妹妹……”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知道很久了吧！”袁静突然转过脸，美艳的脸孔上满是嘲弄的冷笑：“我老是嘲笑你，现在看我的笑话很开心吧？”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谭骁说他玩玩的，他如果知道错了愿意改，我总不想你和他分开，我想你高兴……”

“不关你的事！”女人失控叫起来：“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给我闭嘴！”

袁新马上不再说话，他小心地看着妹妹，女人笑起来：“谭骁那样的男人，我要多少有多少，他以为他是谁，对！玩玩嘛！我就是和他玩玩而已！”她耸耸肩：“不过不好玩，我腻了，看，是我先甩了他！”

店员已经将卡递过来：“谢谢光临。”

袁静点点头，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签著名：“下次有新货要通知我哦。”她拎起一旁包好的衣服往外走，袁新呆呆地反映不过来，他想着妹妹的话，然后回过神，马上跟过去。

尽管何翊并不太相信袁新的话，他甚至在考虑如何对爸爸说这件事，但几天过去了他的确没被退学，反而班主任找了他一次，对他说可以继续留在学校，然后委婉地代表校方对他道歉，最后说：“没想到你家和教育局渊源这么深，教育局长亲自打电话来……”

何翊心里笑了一下，TMD退不退学还真是有钱有权者的游戏，他这样还没走上社会的学生，家里也没什么背景的只能像棋子一样有人摆布。

班主任点点头：“你出去吧，下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期末考试希望能考出好成绩，不要受影响。”

何翊嗯一声就走，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他走到走廊转角时一眼就看见正在上楼的云溪。

少年披着乌黑的长发，正抬着头，两人一眼望个正着，闪不开躲不了。

“好久不见。”何翊走下去，走近。

云溪摇摇头，不说话，他能看见何翊还没痊愈的伤，那样俊朗的脸上还有那样的淤青，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低声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何翊站在他身侧：“和我说说话吧。”

他往楼下走，云溪顺从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办公楼，直到操场边。

太阳很大，操场上的少年们在远处奔跑，云溪走在何翊身后，他轻声说：“我这段时间没来学校，没见到你，一直想对你道歉……”

何翊停住脚步：“我说了不是你的错。”

云溪望着少年的背影：“其实就是我的错，你是怕我自责？呵呵，我才不会自责，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自私。”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少年的长发随风飘起，他接着说：“我又自私又懦弱，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自己，真的，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哪里值得你对我好……”

何翊背对他：“这是我的事。”

云溪摇摇头，就算他知道这样何翊也根本看不见，他还是摇头：“不……”

何翊突然转过身：“我喜欢你。”

云溪愣住了。

“非常喜欢。”

何翊的声音不大，但就算是风也没有让他的话语更飘忽一些，他接着说：“你在担心什么，你妈的医药费，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承诺什么，但是真的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云溪低着头，他仍然没有说话，何翊说：“你担心谭骁会对我们做什么对吗，是的我知道这个社会很多东西是有钱人的游戏，我现在说什么承诺什么你恐怕都会觉得我幼稚，让我幼稚一次，好不好？”

他没有告诉他他曾经被通知退学，他没有告诉他他已经找到打工的地址，他没有告诉他他早已下定决心要保护他不惜一切。

他只是在问他，好不好，可不可以，愿不愿意。

给我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我是认真的。

他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第十六章

云溪慢慢抬起头：“你知道我今天来学校干什么的吗？”他笑了一下：“我是来退学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我主动申请了退学……”

何翊望着他：“为什么？”

“谭骁说要你离开我，我怕他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我想好了，要提前先离开你，离得越远越好，”云溪说：“开始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太阳从头顶照过来，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靠在一起。

他接着说：“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何翊伸出手将少年飘散的长发捋到耳后，他的手碰到他的脸，然后停下来，云溪抬起眼睛，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云溪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