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生平还没这麽希望药师能“不小心”整……医死一个人过。
“墨清。”
两人回到寝宫後,兽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唤了身旁人的名字。墨清一听见当然立即从误杀计画中回神,连忙温柔回应。
“怎麽了?”
兽微皱著眉,满怀歉意地说:“抱歉……我晓得那个人实力不弱留著可能会是个危险,却还是要求你那麽做……只是我真的很不希望有人为了他人的命令而亡……”
“没关系!”墨清见兽如此难过第一反应就直接喊了出来:“真的没关系,兽,我不在意的。你也别在意这件事了,好吗?”
墨清笑著搂住神情舒缓了的兽,边往寝宫深处走去。
“好了,让我帮你把绷带缠回去吧。”
然而即使笑得轻松,墨清心中却实则在淌血。
他边走不禁边暗自叹道:误杀计画……正式销毁。
51
隔日原先预定的杂耍表演毫无预警地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太宁帝宣告七皇子惨死西夜国的消息。而快马加鞭将讯息传递出去的结果,更促使天下百姓愤怒得誓杀那些蛮荒鞑子。
太宁帝顺应民意的,立即以讨伐西夜国为目的开始召集大军。
所幸大辰皇朝数年来鲜少有战争发生,士兵不仅养精蓄锐已久,国内也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加上百姓们同心敌视虐杀自国皇子的西夜,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使原本费时的筹备工作进展神速,太宁帝当下决定——
一个月後出兵。
而当天下为此闹得沸沸扬扬之时,皇宫深处戒备森严的天牢却完全与之隔绝,牢里的罪人们一个比一个“聊得起劲”。
——没错,是“聊”。
究竟为什麽一整座天牢里会只关著暗杀过皇帝的刺客,又为什麽不处死、只一味地关到连天牢都容纳不下日渐增加的刺客群了,却仍宁愿让数人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也不愿行刑,平时甚至连个鞭子侍候都没有?
虽然算不上吃香喝辣,不过吃好睡好倒是真的有的。更别提还有“室友”陪自己解闷。以至即使一群武功高强的人都聚在一块了,却没人想找出方法逃狱,再去执行未完的暗杀任务。
对这一群人而言,刺杀皇帝这件事不过是他人的“命令”,而非自身的“生命”,为了无谓之人的命令而傻傻放弃生命,实在是说不过去。
不过天牢中已成常态的惬意生活对初来乍到的绝默而言,可说是十分地难以想像。
毕竟昨天被太宁帝身旁的男人打败後他就已经有了死的觉悟,但像这样被迫听别人辉煌史的觉悟……他可没做过。
“所以老子我少说也杀过三百人……喂!新来的,你有没有在听啊?”
被点名的绝默这才转过头,看向已连续数个时辰不断对自已讲诉过去英雄史的刺蝟头男人。即使他完全没在听,但好歹也共处於同一间牢房里,所以他没有选择直接撇头不甩人,而是面无表情地、一语不发地看著他。
“算了杀三刀,那个闷葫芦从昨晚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八成是个哑巴啦。”同牢房另一个脸颊上有著显目刀疤的男人挥了挥手,又将话题扯了回来。
“话说,你老说自己多强多强,最後还不是一照面就被右手白干掉?”
“蜈蚣张!”杀三刀才刚气得作势起身要翻脸,驻守的狱卒旋即走上前威胁。
“安份点!否则让你跟那群贪官一样被没收全部家产,再送去做下等人的工作赚钱养你们这群人!”
闻言,杀三刀才摸了摸鼻子边低声骂道边坐下:“你娘的蜈蚣张,你还不是被右手白送进来的?是那家伙强得变态,少看不起老子!”
“我可没说自己很强啊。”蜈蚣张很跩地哼笑道。似乎觉得败给右手白一点都不可耻。
“王八蛋!”杀三刀又再一次面临临界点:“新来的你说!谁会猜得到皇帝床上躲了个变态强的高手对吧!?”
原本不晓得他们说的“右手白”是谁的绝默,听见这句话才联想到昨夜那个右手原缠著白色绷带的男人。正想开口告诉他们有关那男人的事时,却在想了想後又放弃这念头了,继续默默地听他们说。
因为说话——实在太麻烦。
当红眼白衣的师父猛然破门而入时,因墨清还在忙军队的事而独自待在寝宫里的兽著实吓了一跳。这种距离照理说他应该会事先就感觉到有气息靠近,但由现在可知……师父的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那两个人来这了吗?”
冷邢连问候都不问候一声,劈头就神情不悦到极点地问道,甚至连“那两个人”是哪两个都不讲。所幸兽在冷邢的教导下活了好几年,也早就习惯了师父这种不指名道姓的说话方式。
“曲心曲无吗?”如果是指药师的话,师父都是以“他”代替,所以兽自然地想到师弟们。
“他们没来过,怎麽了?”
“那两个留信说要来找你帮忙救人。”
就因为知道他这个师父没那麽善心救人,趁著自己毒发没待在他们视线所及之处时随便留个信就跑来皇宫了——该死!他们死了事小,害自己保护的任务失败那才是耻辱!
冷邢难得急躁地转头就想去找那两个根本来皇宫送死的不成熟徒弟,留下兽愣了会才忍不住笑了出来,旋即跟上师父的脚步。
师父明明就很担心身边的人,却总是装作不在意,难怪药师从以前就经常“自作多情”地主动交代自己和被他带出去的徒弟的行踪。
当终於找到曲心曲无时,他们正在天牢门口被禁卫军团团围住,拚死抵抗。冷邢二话不说直接抽出剑一路杀过去,兽则慢了点。
因为他摸了摸衣襟後才想起——自己的迷药全被墨清收走了。
叹了口气,面对眼前这些墨清手下的人,他也没有解开绷带拿出实力的打算,旋後跟上师父开出的血路一个个用左手费时地打昏抵挡者。
相对於毫不留情的冷邢冰冷残酷的一剑一命,兽的攻击可说是温暖无比,几乎让敌人感觉不到痛楚就失去了意识。
但即使彼此风格相异甚大,师徒两人却能配合得极有效率,默契绝佳地来到兄弟俩眼前。
“师兄,快去救我们大哥!他昨晚被命令来杀皇上後就没回去,一定被抓进大牢里了!”
曲无一见兽出现,就彷佛抓住浮木似地急忙向他求救。
原本他们是想先去找兽帮再来天牢这,可无奈皇宫实在太大,他们兄弟俩对这里又不熟,反先让他们找到了天牢,见守卫的人不多才冒险潜入。
却没想到一被发现後,众多的禁卫军就瞬间如潮水般涌出,让他们想逃也逃不了。
昨晚?兽第一个闪进脑海中的是那名实力不浅的自残刺客,其实他也一直很担忧他的伤势,因此直到敌人所剩不多後他便旋即放心地将一切交给师父,转身进入天牢门中。
而当兽离开、完全未染上一滴血的冷邢也解决掉最後一名禁卫军後,深怕被责备的曲心曲无才不约而同地心怀歉意抬头看向师尊。
然而一对上师尊也正好看向自己的视线後,他们立即想跟著兽进入危险的天牢中——
师兄,你还是先救我们吧!
52
将驻守的狱卒一并打昏後,兽一踏进泛著荧荧蠋光的天牢里,随即引起一阵阵私语。
“那不是右手白吗?”
“那就是右手白?我那时连他的脸都没看到就被送进来了。”
牢里的罪人们目光全集中在眼前这一名穿著黑色深衣、右手缠著绷带,身形修长的男人身上,对於这个将自己送进牢里的人,他们比起仇恨、更多的是好奇的情感。
毕竟在牢里也没吃到什麽苦,对方又强得不像话,如果真要打还是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而兽根本没“看”过他们,自然认不得这天牢里的人皆是曾被自己打昏的刺客,他们口中的“右手白”他更是没听过。在双眼看不见的情况下,急著找人的兽只能开口询问了。
“请问,暗杀皇帝的刺客在这吗?”
闻言,所有人皆露出了古怪的神情,过不久就有人喊道:“你是不是在整我们啊?这里每个人都是被你送进来的刺客!”
兽顿时一惊,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不禁尴尬得紧。
虽然听墨清说过,他不会将贪赃枉法的官员关进牢里浪费时间、甚至让他们有机会藉著贿赂逃出来,反而会将那些人送去某个地方让他们依靠自身的力量工作,再把他们赚来的钱用在百姓身上,不过他真的没听说过牢里关的全是被自己打昏过的刺客啊……
兽所不晓得的是,就因为这些刺客全和他有关,墨清才会连碰都不敢碰,只能像这样什麽都不做地关在一起……就怕哪天为兽带来麻烦,或更糟的,被兽发现自己竟对他们下毒手。
毕竟和犯罪的官员们不一样,这些人在兽心中不过是因为被迫听从别人命令才这麽做,根本连罪都谈不上,顶多只能算是犯错。
兽犹豫了会,才又开口:“那请问……昨夜被送进来的人在哪?”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直到离自己不过几步远的监牢里有人大喊:“那闷葫芦在这!”
始终就坐在木栅栏旁看著兽的绝默,抬起头无言地瞪了杀三刀一眼,才回头看著男人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接著半跪而下低声说道。
“待会请你先走吧,曲心曲无在等你。”
曲心曲无?他怎麽会认识他们?绝默按著疑惑不言,看著兽起身走回倒卧在地的狱卒边俯身翻找了下,便手拿重重一串钥匙站在牢门前不熟练地摸索著大锁位置。
当喀当一声沉重金属掉落地面的声响传来时,所有人也同时傻了。
牢门开了,却没有一个人走出来。兽没有多想,他继续往下一间牢房走去,并伸出手笨拙地以触感找寻著钥匙孔。
随著第二道金属声的响起,才开始有人迟疑地走出牢房外,站在走道上看著那当初将所有人送进天牢的男人现在所做的一切。
如果说第一道锁的开启是告知了所有人,兽双眼的不便,那第二道锁的掉落便是让所有人知晓——兽是个怎麽样的人。
打开所有牢门的锁後,站在最深处的兽只简简单单地对站满整条走道的人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走吧,你们不该被关在这。”
不带任何要求,也没有任何条件,就只是这麽一个单纯的想法就选择放走所有人。
绝默是最後一个离开牢房的,视线扫过所有人的脸後他旋即了解——无论自己当初有没有说出“牢里的刺客们之所以能过得如此惬意,全是因为这男人的关系”,都没有差别。
只要给予相处时间,再怎麽短暂都行,那男人就能让对方知晓自己是怎麽样的人。
因为他天生就是如此,善良、单纯、还带了点天真。却完全不令人反感。
有些人走了,更多的人留下了,等到兽也先一步出去和外头的人会合後,站在最前方的绝默旋即开口对著留下的人问道,一丝犹豫也无。
“你们,有家可归吗?”
在场所有人停顿了很久,杀三刀才难以置信地开口说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喂。
看见绝默从天牢出来时,曲心曲无立即激动地奔上前两两抱住他,哭得淅沥哗啦。
”大哥!””
绝默低头看著两个从小就擅自认自己当大哥的少爷,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白衣男子和刚劫完狱的男人,以及遍地的禁卫军尸首,再加上兄弟俩身上的伤,他俯下身就神情严肃地同时对两人猛力弹了下额头。
”痛!””
两兄弟不约而同地用双手捂住红肿的额头,泪眼汪汪却又不敢有怨言地看著大哥。直到绝默伸出手用力揉乱两人的头发後,曲心才率先以衣袖胡乱擦乾眼泪,昂首对著他说道。
“大哥对不起……我早就跟家里那些人说过爹不可能是皇上那碍事鬼派人杀的了,可是他们不信,才害你被抓起来……”
更讨厌的是,那些人对大哥可能被抓的消息丝毫不闻不问!
“那是我无能。”
任务一旦失败,就只会被当垃圾丢弃的事实他早就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害怕。然而那个家他再也无法回去了,这次……他想知道是否有一种可能……
绝默将视线投向兽的方向,才往前走去最後站在他面前。
“你有空吗?”
兽起初露出些微纳闷的神情,旋後偏过头像是在思考著什麽,最後才回头对著绝默歉意地浅笑著。
“抱歉,我该回去了。”
绝默不以为意地点了下头。反正无所谓——未来肯定还有机会的。
“大哥!”曲无突然从背後抱住了绝默:“你的脚在流血!”
绝默低头盯著昨夜自己刺的伤处时倒是一点表情都没有,虽然昨晚有太医来帮自己包扎,不过实在太过於简单敷衍,以至於伤口到现在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他也早就痛到麻木了。
“大哥,先跟我们回杜府吧,我们叫药师帮你医治。”曲心也关心地说道。
药师?绝默头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谁?”
”一个很好玩的人!””
53[H]
回到寝宫的兽站在窗外下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一跃而上。然而当他正欲从窗台上跳下时,熟悉悦耳、却也在此时显得格外沉重的嗓音也同时传来,让兽猛然一阵心惊。
“兽。”
墨清……兽僵了好久,才无声息地从窗台跃下,一动也不动地伫立於原地。今夜天牢被劫的消息身为皇宫主人的太宁帝不可能不晓得,造成的死伤也过於惨重,绝非一句话就能带过的。
虽然他没有杀任何禁军,但他也没有阻止,天牢的锁更是他解开的,怎麽说都无法撇清关系,这罪,他是该担下。
“皇……”兽低头作势就要跪下,却被猛然喝住。
“不淮跪!”原坐在桌旁的墨清反猛然冲上前抢先兽一步半跪而下,紧抱住他激动喊道。
“不淮跪!在你面前我就只是我,无论你做了什麽,都不淮将我当成皇帝!”
“……墨清……”面对因为自己将他当作皇帝来请罪才失控的墨清,兽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只能有些笨拙地轻轻回抱。
“你不晓得……当我回宫後发现你不在,又接到有人劫狱的消息时,我究竟有多著急……我知道你可能就在那里,我却不能过去,更不能下令阻止所有禁军停止攻击,只怕事後我无法帮你洗刷嫌疑时究竟有多痛苦……”
墨清更紧紧地将兽圈在自己怀里,鼻息深埋於柔软的黑发间。他好希望能抛开身份束缚、不顾一切地保护这个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不理智也好,只要能紧紧拥抱住自己深爱的人,疯狂又有何不可?
而如此脆弱的嗓音让兽心狠狠一抽,旋即几欲泫地加重了回抱的力度。
“墨清……对不起……对不起……”
他晓得墨清的难处在哪里,自己长年待在皇宫里,有多少个侍卫禁军认得自己?今夜残存者每个都可能成为最後捅自己一刀的人,如果有人出来指认,身为君王的墨清该怎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