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桓之略微沉思,“南滇此次的行为,明显是来侵占我国土地的。以朕看来,恐怕怀柔之策并不能产生成果,反而会激
怒对方……这一次,怕是不得不派兵了。”
“皇上圣明!”立即有主战派高呼。
“皇上圣明!”有人应和。
“皇上圣明!”
“……”
“臣付明戈请命,臣愿带兵出征,为皇上夺回被南滇侵占的土地!”
一直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动作的付明戈忽然站了出来。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是十分清晰,立即让那些只会高呼“圣明
”的众臣们全都闭上了嘴。
立即有人狗腿,“皇上,付大人是领兵奇才,臣以为付大人定能完成使命。”
“皇上,臣也以为付大人定能不辱使命,夺回江山。”
“大须有付大人这样的得力战将,乃是龙恩浩荡……”
“龙恩浩荡……”
此时的须桓之,早已收回了落在付明戈身上的目光。
他在内心揣度着,这帮老家伙真是十分会做人,这一下子,既称赞了付明戈,又把他推上了出征的风口浪尖,还转过来
拍了他须桓之的龙屁。
这样想着,须桓之的眼神却是没有半点倾斜。他端起手边的茶碗,盯着里面细小的、慢慢摆动的绿色茶,用十分波澜不
惊的声音说道,“……那便准了罢。”
安逸了好几年,再要征战之前,付明戈发现,自己竟是没了从前要拼死夺下江山的热血和期待。
只是,兵营里的事儿总是还要忙的。
出征前的三日,因为许多事务都要他亲自操办,竟是连个好觉都没睡成。
疲态隐隐的显露在眉宇之间,没了精神上的动力,付明戈觉得这具身体像是在抗议。
他也并不是多喜欢打打杀杀的征战。
可是,被南滇侵占的地盘,是烙着“须桓之”的烙印的。
——他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他怎么可能不帮他夺回来?……
当日那句“那便准了罢”,算是炽沐瑶遇刺之后,须桓之对付明戈说的唯一一句话。
付明戈至今也查不出是谁存心要害他……害得现在连须桓之对他的信任都失去了。
这几日的繁忙之中,每当想到这一点,付明戈总是要心生一股寒凉。
出征前一日,付明戈没有回明戈府,而是与将士们一同住在了郊外的兵营之中。
是啊,明日便要走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也不知道,须桓之他……还是否在意他们之间的这份……情。
穆则轩已经带着一队精兵做为先头的支援,在须桓之下令对南滇用兵的那一日便先火速赶往西南,朝双柏城进发。
另外两名副将被他打发走,早早的休息去了。
此时偌大的将军营帐里面,只有付明戈一个人。
火光将甘愿扑火的飞蛾烧得噼啪作响,借着还算明亮的火光,付明戈正在查看一张面前摊着的西南边境的地图。
西南地形虽不算险恶,但是十分复杂多变。
那里气候不比内陆,一年四季中,至少三季是地面滚了火球一般的炎热。
再加上西南部特有的十分茂密、未经开化的闷湿密林,和那里面不知名的毒虫毒蛇……
付明戈知道,即使大须兵力充足,粮草充沛,但跟那边做为地头蛇的南滇对战的结果……还真的是无法预料的。
等着他们的,或许会很艰难。
“什么人?!”帐外突然有守卫喊道,“停下!这里不能随意出入!”
听到声音,付明戈抬起头,向帐口的方向看了看。
略微沉思一下,想来大概是出城赶路的人看到这边有火光,走错了路罢,就又埋头研究地图去了。
营地入口处停下一辆马车,拉车的四匹马十分威风雍容。微弱的火光之下,只能看到马车外面的深色描纹帐帘,低调的
把车里面坐着的人挡了个严实。
一个身型略有些肥胖的人从车上下来,把一个什么东西给刚刚喊话的守卫士兵看了看。
守卫一看到那东西,神色惊讶,作势便要跪下,却被那人伸手拦住,低语了一句,“咱家主子有令,不许声张!透露了
半点消息,要你的脑袋!”
“是!”守卫慌张的答应着,两条腿却是不自觉的有些发软。
他下令其他守卫不许阻拦,稍微退开一些让出一条路。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个人。
黑色披风严严实实的笼罩着他,但依然掩盖不住他挺拔的身材。
那人低着头,脸藏在披风的帽子里面,被浓重的阴影盖住,半点容貌也看不到。
由刚刚的人带路,他稳步走进了营地,并未惊动再多的人。
那人走到将军帐的外面,停了下来。
付明戈听到响动觉得很奇怪——副将们早已休息,应该只剩下守卫的士兵没睡。
这么晚了,来人也没有外面的人进来先通报一声……外面到底是谁跑到这荒凉郊外的营地里来?
付明戈起身,走过去掀开帐帘向外看了看……居然是张公公!
“张公公?”付明戈十分诧异,低声问道,“公公这么晚来大营……”他顿了顿,“——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张公公看到付明戈,却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往旁边让了一步。
付明戈抬头,一眼看到了站在张公公身后的人。
——那个黑色的挺拔身影,让付明戈的心跳猛然顿了一拍。
十二章:深夜
闪动的烛光暖色映衬在那人漆黑的双眼中。
安静的深夜里,付明戈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没出息的乱跳起来,胸口猛烈的敲击牵动着指尖也跟着震颤起来,他禁不
住握紧了双手。
付明戈就那样毫无为人臣子之礼的与当今圣上对视了许久……
并且在须桓之冷然的脸上忽然绽放了一个轻笑之后,才恍然间回过神来。
付明戈慌乱的低下头,慌乱的吸了一口气,“臣付明戈……接驾……”
“接什么驾?”须桓之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
“……”付明戈紧紧咬着嘴唇,竟是说不出话来。
进了将军大营之后挺直了身体的须桓之,此时是一副高高在上傲气十足的帝王相,他看着地上跪着的情绪隐忍的付明戈
,竟是邪魅的一笑,“你还要跪多久?”
付明戈脊背僵直,身形顿了顿,站了起来。
那人身上带着深夜露重的湿气,骄傲和冷然都是不自觉的散发出来,再加上前一次公主遇刺事件之后,他们再未曾有过
君臣关系之外更多的接触……
许多日未曾这样近距离的接触,那人给自己的感觉,居然变得陌生起来。
……
付明戈想起很久以前,须桓之也不是没有耍过他那暴躁的公子爷脾气。
每到发作之时,付明戈就颇识相的不再同他说话,而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去屋外的空地上吹风晒太阳,或是去屋后一里
外的桃园里看书练剑。
只需耐心等个一个白天,晚上夕阳将沉之时,须桓之定会拿着把身为公子哥的标志性的扇子,出来寻他。
寻到了人,须桓之也不管付明戈是不是在舞着那柄杀伤力极强的剑,次次都兀自走到危险的攻击范围之内,和人过上几
招。
说起来,须桓之的本事虽比不上付明戈,但也是身手利落不凡之辈。
几招下来,须桓之总能在如霜剑气之下想出办法,把那扇柄反手轻轻抵在付明戈尖细的下巴上,再露出邪魅一笑,用一
副纨绔子弟的做派问道,“这位公子,在下府中备下了几道小菜,公子可愿随在下回到府中小饮一杯?”
付明戈往往皱眉,别扭的偏过头,“胡闹什么?”
话虽是这样说,付明戈却还是会随着须桓之回到小屋。
桌上的菜是差下人去城中的大酒楼里定下,再用食盒带回来的。
须桓之总是把时间掌握的十分恰到好处,往往他们踏进屋里坐到桌边的时候,菜才刚刚摆上来,还是热的。
色香味都堪称一绝的菜肴,配上醇香佳酿,傍晚清风吹动,卷起一派清亮。只需相互一个眼神的交换,他们就会恢复往
日的亲密……
再然后,借着微醺的醉意,他们总是能找到最完美的方式,整夜缠绵,直到天明……
付明戈心中一恸!
这样危急万分的时刻,他居然留恋起往日的闲散时光来了……?
纵使那段日子的确是美好得心碎……可总让他感觉飘渺虚幻。
仿佛他的人生中,有那么三年是在梦中度过。
如今大梦方醒,当日与他抵死缠绵、在沦陷中他轻呼名字的那个人……
——他已然成了当今天下的主人。
“在想什么?”须桓之站在原处问道。
“想……”吐出一个字,却迅速闭上了嘴,“……回皇上,没什么。”
听到这话须桓之微微皱眉,“明戈,”他道,“你忘了我说过什么?”
付明戈抿抿嘴唇,却是怎么也不肯开口。他知道须桓之的意思,却不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须桓之却是轻笑起来,双眼名亮而邪魅狭长,微微上翘的眼梢末端飘出一个挑弄的目光。
须桓之环绕着将军营帐走了一圈儿,颇有耐心的将四周的几盏明亮的烛火全都吹灭,只留下刚刚付明戈查看地图的桌旁
的一个小小的烛台。
然后他又慢慢走回来,绕到杵在地上僵硬得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的付明戈身后……
——从背后、轻轻的抱住了他,“那日,……你可怪我了?”
京城郊外的深夜,异常寒凉。
付明戈独自一人熬到半夜,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他体质并不差,因此也并不会太在意。
只是……说来丢人,当身后有了一个轻柔而温暖的怀抱之后,当朝一品的大将军付明戈,竟是贪恋起这份温暖的美好来
……
“……不是你,”须桓之忽然说,声音贴着耳根缓缓蔓延,低哑的声音性感至极,“——我知道不是你。”
“……!”付明戈忽然转过头,双眼对上须桓之,他看到对方的目光中,满是信任。
——他信他没有刺杀公主,那不是他做的。
然而须桓之却又是一笑,那邪魅的笑里藏着万年不变的魅惑动人,只是一个虚晃之间,付明戈只觉出一阵天旋地转……
接着便连呼吸都被堵住了一大半,熟悉而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触感柔软而力道坚定的一股力量侵入到付明戈的嘴里…
…
——那是须桓之霸道的深吻。
没有任何反抗,付明戈几乎在感受到对方的下一瞬间便回应起来……他从不知道自己对须桓之的依恋、或者说是某种躁
动的渴望居然会这样的强烈。
在深夜,郊外的将军大营中,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顾忌的拥抱着对方、索取着对方、任相互间气息痴缠纠结。他们还未产
生距离便开始思念,那思念如抽丝的春蚕,围绕他们一缕一缕慢慢收拢,将连为一体的他们紧紧包裹……
他们再不管外面是不是还有深夜守卫的士兵在窃窃私语,再不管皎洁的月光和明亮的火光是否能让将军营帐内细微的动
作无处遁形……
那一刻,他是他的,他也是他的……只是他的。
天下之大,江山万里,都抵不过这夜里抵死缠绵的魂牵梦萦……
“你怕不怕?”
昏暗的烛火照射下,停歇了撞击声平缓了喘息声许久之后,须桓之贴着付明戈耳边忽然轻声问道,“——怕不怕?”
付明戈略一错愕,“……怕?什么?”
轻笑了一声,须桓之道,“远处等着你的,可是外族的野蛮侵略者。就好像两个帮派因某种仇恨厮打在一起,一派总是
要打败另一派的领头人——比如掌门或是门主——才能算是赢了罢。”他顿了顿,“——明戈,告诉我,你怕不怕?”
付明戈忍不住无奈的笑了一声,“若是被当朝的大臣、或者南滇的那个君主滇玉知道当朝天子把两国对战比作江湖帮派
的对战,不晓得他们会摆出怎样的脸色。”
须桓之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认真道,“明戈,这一战结束了……”顿了顿,须桓之又忽然转变了口气,“
这一战,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虚晃的烛光中,能看到付明戈愣了半晌,像是不能相信这句话是从须桓之口中说出。
须桓之继续道,“与南滇对战,百年来都未曾有过,难免经验不足……不过,他们也不见得对我方的军队作战方式有多
少了解,再加上大须军队先在数量上占了优势……总之,明戈,你答应我,不论对方的战事如何凶险,一旦顶不住,一
定要撤回来,大须兵力充足,再派援兵也并不是不可能。甚至……”他顿了顿,“若是实在打不过,让他们三分土地,
……也未尝不可。”
“皇上对臣的能力……如此怀疑么?皇上不必担心,臣誓死也要替皇上夺回被侵占的土地。”付明戈忍不住调笑。也难
怪须桓之要他两人独处时不许称他作“皇上”,同卧在一张床榻上,烛火昏暗气氛旖旎,这样称呼起来……的确是有种
莫名的违和感。
须桓之听到了却是忽然起身,换做一副严肃冷峻的表情,“朕要你起誓,对你该遵从的天子起誓!”他一字一句,“你
一 定会活着回来 !”
“……”付明戈与人对视着,半晌,十分郑重的吐出了三个字,“臣……遵命,臣一定活着回来。”
虽然并未跪拜,甚至他还半躺在他的臂弯里,但须桓之淬火一般的眼神却让付明戈忍不住想要遵从。
——他眼里的认真,他读得懂。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十三章:回京
那日在大营中一别,就是一年多。
枫叶再一次染红绿色山林之时,南征的军队回京的日子也到来了。
南滇之战并不顺利,南方的气候果然是让大部分北方士兵难以忍受,甚至折损的士兵中,有一大半并非是战死,而是因
为感染了南方类似于疟疾之类的急病才折损了性命。
而那些比较幸运逃过疾病虫咬的士兵们,也因为炎热的气候消减了食欲,瘦得脱了形,只剩一层黑黄的皮肤包裹住突出
的颧骨,坚硬的银色铠甲更是将人对比得憔悴极了。
但是,这一战最终是以大须夺回失地,并将南滇的军队击退回去的胜利而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