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自己不久前才刚刚从这里潜出去,不一下的时间竟又得再跑回一样的地方来,江小楼暗自觉得实在有些蠢。
他侧过头往自己右手边望去,虽然光线昏暗,还是可以稍微看见一干众人脸上阴暗不明的表情。现下他身边紧靠着依旧面无表情的上官净,再过去是似乎觉得无聊透了的乐子齐、至于司徒日月则缩在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那双媚眼目光依旧凶狠,看起来似是馀恨未消。
当上官净终于解了司徒日月身上的昏穴时,唤醒的是一个非常暴躁的医神。
这司徒日月一辈子总是被人追捧着,哪有这般憋曲过,气得在忘了保持安全距离的江小楼手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爪痕。如果这时再敢接近他,江小楼有预感接下来那爪子就是伸到自己脸上来了。
被那双眼睛一瞪手上的伤好像又痛了,江小楼忍不住赶紧往旁边缩了缩。
似乎是感觉到身边的人皱缩的动作,上官净低头问:「冷?」
江小楼忙不迭的点头,一边点一边往上官净的身上钻,想找到一个最温暖的位置。现在他做起这般举动可是自然的很、毫不羞耻。
——亲都主动亲过了,还含羞带怯个屁呀!
他可是不来欲情故纵这一套的。
这些内力深厚之人身上可是有真气护体呢,比自己这种三脚猫强得太多,不趁机偷个暖也太划不来了。天然又活生生的人形暖炉,不用多可惜。
好不容易乔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姿势,江小楼这才低声问道:
「我们到底要在这里埋伏多久呀?」
今天一整天都在躲藏,他已经缩到骨头都酸了。
「快了,今晚午夜是船舶最后出海的期限,也是出城最后的机会。」
上官净被江小楼像章鱼一样的抱着,倒是也很能保持平静的回答。此刻他正盯着月亮来确认时辰,另一边也仔细聆听外边是否有人接近的脚步声。
禁城令顾名思义有两个意思。
首先是白海城全面宵禁,每到入夜所有商铺店子都得关门,平民百姓不得擅自离开宅邸,否则官府会严加惩处。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限制不得随意出城与入城。
所有人就像是暂时被关进一个鼠笼子里,就要凶手插翅也难飞。
不过毕竟这命令下的太仓促,有些载有重要物品跟官货的官府船只还是得在时限内出港的,到今晚就是港口最后开放的期限,过了此夜,连入港出港也要暂时关闭不通了。
如果他们要离开白海城,必得牢牢抓住这时机。
但这个看似合理的安排还是有一个大漏洞,江小楼大惑不解又问:
「可是我们又不在官府列的出船名单上,就算真上了船要怎么出去?」
「谁说要坐原来的那艘船。」乐子齐歪头看他,眼里有种促狭之意,「我们当然是跟着有在名单里的船走罗。」
江小楼思索了一下才知道这话里的意思,不禁张大了嘴。
「靠……搞了半天你们想劫官船?!」
口气里是忍不住满满的惊讶。他从没想过自己这班人如此胆大包天,明明前一秒还是正派君子,怎么这会要做起打家劫社的勾当竟是毫不犹豫,顺理成章到不行。
普通海盗劫船已是罪不可撤,何况现在他们要拦住的不是一般的商船,而是官船呀!这可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不只是死刑、搞不好还得斩首示众咧。
可他没想到能在江湖上混的,原本就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
「你可以说的好听一点,我们只是『暂借』一下罢了。」乐子齐笑着说,只是笑容实在是有够邪恶。
江小楼这才发现这家伙还真有当坏蛋的资质……
「来了。」
一声传声入密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上官净已拉开江小楼站了起来。
不远处有两个水手,正用担子抬着一个看起来沉重的箱子,摇晃晃的走近他们藏身的地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防备。
然后下一秒他们就被从背后硬是击中后颈,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就软绵绵的倒下去。
大概连什么时候昏过去、怎么昏的也不知道。
「这还真是越做越上手了呢。」
江小楼忍不住看着被上官净打倒在地上的两人,有些幸灾乐祸。
此时他们已经把那两人连同箱子一起拖进了巷子里,乐子齐使了掌力撬开那箱子,里面是些看起来相当精致的古铜器具,每个看起来都价值不斐。但他看也不看就把那些东西都往排水沟里一扔,不一下子箱子就空空如也了。
然后他指着那空箱子,转头对江小楼跟司徒日月说:
「快进去吧。」
江小楼这才懂了,敢情自己是要被假扮成货物被拖上船去呀!
毕竟以武力值来说自己跟司徒日月都没什么实际上的帮助,不拖后腿就万幸了。与其在外面显摆让人抓住了行迹,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他们两个藏起来免得碍事。
但司徒日月怎可能如此听话?
他冷哼一声,怒叱道:
「要我进那箱子里去,杀了我还比较快。不进!」
「……失礼了。」
上官净话还未说完,司徒日月就又被他一指扫过,身体瞬间也软了下去被乐子齐接了个正着。这变化之快,江小楼硬是楞了楞才一脸神情认真地开口说:
「要是这旅行再进行下去一段时间,我想大哥你就不能被叫无情剑,大概该改名叫偷袭手了吧。」
「……你也进去。」
「别这样,他不会中途醒过来吧?这多可怕呀。」
看着已经被塞进箱子里的司徒日月。江小楼可是真的很害怕的,瞪大了眼睛问。他并不是怕躲在紧闭的小地方,但跟一个醒来后会暴跳如雷,还有可能抓得自己满脸是伤的疯子一起关在箱子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呀。
「我下的力道很重,在解穴之前他是不会醒的。」上官净保证。
这下江小楼也没法子继续反对了。只得跟着钻进了那个狭窄的箱子里。但这箱子看起来虽大,但里面空间要塞进两个大人还是有些小,他只好手环住昏死的司徒日月紧贴着脸缩在里面。
……如果这个司徒日月还是那温柔可爱的苏鱼儿就好了,江小楼心里唏嘘。
乐子齐轻轻的把箱子口盖上了,上官净对着他点了点头。
「走吧。」
******
接下来发生的事,江小楼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也能猜出一二。
上官净跟乐子齐先是脱了那两个倒霉水手的衣袍披在自己身上,趁着众人皆忙碌、光线又昏暗不明的状况下,扛着藏着江小楼两人的箱子鱼目混珠混上了船。
当然,这法子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
只要时间再久点船上的人一定会发现上官净他们不是自己人,何况在清点货物的时候也是一定会被发现的。但他们运气好就好在出船的时间实在太赶,没人有心思仔细一一查阅货品,而只要出了海关进入了航道里,就算被发现也无所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小楼才从箱子里被放了出来。
他看着一列十几个水手排一排躺在甲板上的样子,模样好像在晒鱼乾,忍不住觉得有些滑稽。
「所以你们把他们都打昏啦?一个也不剩?」
他转头看向两个行凶嫌疑犯,裂嘴笑得好不有趣。
「只不过点穴而已,不致于伤身。」
明明刚做了一堆要上铡刀的事情,上官净说话的样子却很平静,好像只是顺手打了几个贼人。不过现在这情况……自己这帮人才是贼人吧……?江小楼汗的心想。
「从这里到广州不算远,大概五日就可以到达。」乐子齐说着,用脚戳了戳那些没有意识的水手们,「我们先把这些人关在货仓里,等平安到了广州之后再把船还给他们就可以了。」
「就这么肯定他们不会去官府指认?」司徒日月哼道,他脸色看起来已不是生气,根本是怒火中烧了,「最好把你们这些王八全部都砍头,砍死了才好!」
「他们没有那机会看清我们的脸。」
上官净淡淡的说。
「……」
那时到底是怎样的惨况呀,司徒日月也沉默了。
「嗳,那不就得了?反正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不也什么都没做嘛~」
江小楼才不管到底这些人是怎么被打昏的呢。他只知道现在大家都平安上船了,自己做的事情也没败露。完美、实在是太完美了。
他身心放松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此时总算是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真的真的放下心的一刻了。
在白海城明明不到一个礼拜,却好像过了三个月那么久。
发生的事情跟变化也比江小楼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大得多了,他甚至都有种自己大概把未来一生中该发生的事都在短短的几天里逛完了的感觉。
不管如何,就快可以回家了。
最后目的地在广州。
只要到了那里,将司徒日月带到段府见晋北王,这趟苦逼的委托就算完成。接下来不管朝廷是不是有什么阴谋、那些王族有没有人策划谋反,都不干他们的事、全部都闪边去吧。
……喔对了,最后还要记得揍段清云一顿才算了结。
然后他们就可以回家。
一切总算都要结束。应该——
想到这里江小楼满足惬意的不得了,一个翻身干脆就把身旁的上官净拉过来当成人肉靠垫靠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跟透过来的温度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才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十五章
很冷。刺骨寒气深深的切入到肉里去。
痛得让他睁开了眼睛。
……此生的第一个印象,是白。
白色、纯白色的雪。
纯白色的纷飞大雪,像是要淹没所有的生命与温暖般,笼罩着整个大地。
好像就连世界上最最不堪的丑陋事物都可以掩埋住一样。
他就这样躺在这一片银白之中。既不动、也不发出声音。
宛若死去。
如果不是那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的震动,没有人可以看出这个身体里还残留着一点生命之火。雪花已沾湿衣裳,寒气透过水气侵蚀着稚弱的身体。
对一个只有四岁幼龄的孩子来说,这样的雪太冷、也太残酷了些。
但他却好像毫无知觉,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
因为男孩正在等待。
等待雪花将自身全部埋葬的那刻、等待着期待以久的死亡。
……死亡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自己只是个有着人形假象的肉块残骸——从未活过。
******
冷得打了个哆嗦,江小楼醒了过来。
他硬是楞楞地盯着天花板良久,才想起现在人身在何处。
自己正躺在船舱里的一张木板床上。
这床毕竟不比客栈里的软铺,有些硬梆梆的又容易透凉……但至少现在身边抱着的那个人很暖和。他忍不住就往那边蹭了蹭,这才发现自己赤着一只脚在被子外面,难怪觉得冷。
上官净大概是也睡熟了。任由江小楼在那里动来动去的,竟也没有醒来。
他的呼吸很绵长沉稳,声音虽然很浅、却也很沉着。
江小楼可以清楚感受到那胸膛缓慢的起伏,以及那心口下微微的跳动声。
他忍不住轻声唤了句:
「……大哥?」
没有得到回应。
大概是真的睡着了吧?江小楼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碰触那个人的脸……动作既轻又缓,怕是不小心把对方给吵醒了。碰了几次见没反应,这下他胆子也大了,用手就把对方散落到额头上的头发往后抚平,楞楞地盯着那张没有防备的睡脸瞧。
这人睡着后看起来就没那么冰山了,松懈下来的脸甚至还有点孩子气。
上官净大部分的伤都在身上,脸上倒是没留下什么痕迹的。但是撩起前发的时候,可以看见额角那里有一条淡淡的疤,虽然很浅、却无法忽略。
这个疤他记得是上官净唯一那么一次被父亲打的时候留下来的。
上官岭虽然严格但性情却相当温和,对他们一向宽容,何况上官净一直是个很内敛不需父母担心的孩子,但那次上官岭却像是真的发了火。……不过没有一个人告诉江小楼原因过。
他突然觉得好奇了起来。忍不住把脸凑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
「!!!」
……这人醒来的时机是有没有这么刚好的呀!
江小楼嘴还没碰上对方的额头,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差点就把牙齿给硬嗑上去了。他觉得在这短短几秒间已不知吓掉了多少魂魄,这可是会折寿的啊。
视线那头对上的,是上官净那双看起来很平静的漆黑眼睛。
这下江小楼反而更窘了。如果对方很介意的质问自己在干嘛,那还可以打哈哈蒙混过去,但对方却好像根本毫不在意,这让他觉得有些不甘心起来了。
「没啥!」
他赌气似的倒回床上,却只憋了一下又忍不住转过头问道:
「我只是突然想到,爹爹以前是为了什么事打你的?」
上官净似乎没料他到会问这个问题,眼里闪过一抹惊讶。
但这反而让江小楼更好奇了,他翻过身体捧着上官净的脸,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说:「就是这额头上的伤呀!我记得那时爹发了好大的脾气,还狠狠打了你不是?告诉我是为什么吧。」
「……」上官净虽微张开唇,却好像有点犹豫。
「你就说嘛!说呀!」
见对方这样欲言又止,江小楼更好奇了,他双手巴着上官净的头,脚也很无赖的缠上对方的大腿,一副不告诉我老子就绝不从你身上下来的气势。
只见上官净认真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道:
「……你还记得糖人儿的事嘛。」
「啊?喔……是说我刮破舌头那次??」
江小楼没想到竟然会跑出这个话题,有些莫名其妙。
但上官净却又不开口了,等到江小楼终于忍不住想催促几声的时候,他才接着往下说:
「你那时流了血哭个不停,我怎么劝都安静不下来,所以我只好跟你说……」
「说啥?」
江小楼好奇到整个人黏过来,鼻子都快贴到上官净的鼻子了。
「我说,只要帮你舔一舔就不痛了。」
「……」
江小楼楞了一下,他一时没想到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他会意过来的时候,那嘴巴张的老大,却是半天也挤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江小楼想起来了……小时候跌倒或是受伤流血的时候,上官净的确是会帮他把伤口上的血渍舔掉,这在大家都是孩子的时候其实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
——我操!原来这家伙不是冰山,根本是死闷骚呀!!!
江小楼心中狂骂不止,整张脸又白又红,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害羞,一时之间只能睁目结舌瞪着上官净那张明明说出了惊世骇俗之语,却依旧没啥表情变化的脸看,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你是变态呀!你全家都变态!!!」
话刚说完他楞了楞,才发现这会竟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而且更可恨的是,自己现在还真的也变态了……
江小楼突然觉得气极了,而且最气的对象竟然就是他本人。火大之下头一低,就像发泄怒气一般咬上了上官净的嘴唇。最好咬得他痛到不行。
但对方这次没有像先前一般想试着躲开,竟是直接顺势就缠绕了上来。
一时之间双方好像是在角力一样,与其说是在接吻,不如说根本是想比个上下了。那唇舌之间互相竞争的吸允彼此的口腔内侧,攻城掠地似的、野蛮至极。
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江小楼就明显的败下阵来。
接吻可也是一门功夫,他哪里有上官净那种悠长内息。只吻了一下就得噗哧哧的呼吸着空气,一张脸红得好像快滴出血来了,倒不是因为害羞,根本就是被吻到缺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