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谣言一出,北平城沸腾。
无数的侠义之客奔往矿石山乱葬岗。
雪使使卫木寒衣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月使易水寒正俯卧在床榻上接受风使墨晴的治疗,雪使水上玄正从侧厢房走出来
。
脚步一顿,再也迈不开。
易水寒惊叫着从塌上跳起来,“花,花,小花花他他他——”口齿不清,手舞足蹈,完全乱了阵脚。
墨晴反复的安抚,易水寒还是跳下了床榻,跑到水上玄身前,扯着水上玄的衣领叫:“你不是说过的吗?你不是说会保
护小花花一辈子的吗?”
“我说过。”水上玄低声答道。
易水寒一听,哇哇大叫,“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什么叫做弃尸?什么叫做乱葬岗?是我耳朵聋
了还是众人的嘴巴犯贱不老实了?水上玄你告诉我,小花花没事,他没事对不对!!!”
“小水寒,你冷静下,你身体还……”
“还你个头!”易水寒冲墨晴叫嚷,眼里的水花可以淹死一群巴掌大的青蛙,“我我我——我要怎么冷静?小花花他一
个人在外面,和参尚在通缉他,王子不安好心,昭文王按兵不动,你要我怎么冷静?”
易水寒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乱舞,大哭特哭,自从被火殇打伤在地牢后,他才第一次哭了出来。
不甘、心酸、心痛、害怕……通通化作泪花。
墨晴扶着床头,哎哎叹气。
“或许——天亡我帝夜军。”
水上玄漠然转身离开。
易水寒停止了哭叫,视线与墨晴对上。
“墨晴,水上玄他……”
墨晴摇了摇头,冲易水寒伸出手,柔声道:“小水寒过来,事已至此,我只想和你待一天是一天。”
我们不想末日,不想过往,不想未来,只以今日为最后一日,心贴心手握手,到永久。
不离不弃。
即新任帝夜军上将上任礼还余一日。
北平城再次传出谣言,说一人白发如雪端坐在矿石山乱葬岗上,无论多少人上去都被白发人扔下乱葬岗。有人将他称为
白发恶魔,但更多的人好奇这人为何要守着乱葬岗?便有人猜测,会不会是一日前的花使大人殒身一事?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讥笑离去。
说什么都有可能,就这条不可能成立。
“为什么?”一朱红褂子的少年问。
易水堂右易分堂堂主水绛笑笑揉了揉少年的头,道:“辛儿不是见过那个花公子了吗?辛儿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蓝辛一愣,转而眉开眼笑,“是个很美的人——”
水绛眼色微微暗沉,“所以辛儿我们都被他的外貌给骗了。美人心毒啊,花公子这样的人岂会有人为他守候?”
便是罪该万死了。
正好是午后,北平城沉浸在近日多变的气候中。
火绿贴着茶肆的墙壁将一切听了下来,他捂着嘴巴缩抱成一团。他的爷,他最最心爱的爷——只是短短数日,这天下就
翻了个转。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家的爷呢?火绿没有耽搁,跑去砸昭文王府的门。
但直到帝夜军新任上将上任礼的开幕,昭文王都未在众人面前露面。
便有好事之徒猜测,那昭文王铁定是做了亏心事而不敢出来现身。于是很自然的,花使大人的死和昭文王不愿露面澄清
的事相互关联了起来。
“所以说传言是猛虎。”
一紫色锦袍男子摇扇自嘲。
他对面,玄衣男人黑着脸一言不发。
昭文王碰了钉子,顿觉无趣,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妙趣横生,便闷笑着斜了身子道:“王子在烦恼个什么?何不说出来让
我们大家听听,你说是吧?和大人。”
白袍男子抿唇不表态。
只是那紧抿的唇间已经透露出了这人的奸诈无耻。
昭文王扶额啊啊乱叫。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最后那日的到来。
二八:末章
昭文王继任帝夜军上将,掌管二十万大军,旗下有风花雪月四位武功高强能力出众的使者管理四个分部。
永乐帝大赦天下。
然而这日,皇都外人山人海,无数人都在期盼着得以一窥尊人面目。而出现在皇城城墙上的只有昭文王和风雪月三位使
者。
众人不禁猜疑——花使大人到底有无身亡。
如果花使火殇死去,那么新任花使大人应该在帝夜军上将上任的时候同时委任出席这次上任礼,但若没死,那火殇是去
了哪里?
但雪使大人白色的身影还是吸引去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那不会是那个守在矿石山乱葬岗的白发魔人吧?”朱红褂子的少年指着上面的人问。
他旁边的男子只是笑,而不答。
几日后,乱葬岗起了一场大火。
北平城一半的人跑去了矿石山围观。
有人说:“白发魔人疯了。”
可是为谁而疯?
一人转身悄然钻出人群。
蓝辛拉着水绛的衣服去追,被水绛一把拖住。
“水绛你?”
水绛指着大火中的白发魔人,道:“辛儿,与我们无关,这以后都与我们无关了。”
只知道那人一身妖艳的红色外袍和拖地的黑色长发,还有风起时眉角妖娆的梅花烙,永世不化。
大火烧了三日,第四日,天降大雨。
滴滴叭叭砸在地面,一个接着一个的泥坑。水上玄坐在残骸废墟间,浑身湿透。
他苍白的唇瓣挪动,“火殇——”
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发出的声音。
乱葬岗外,绿衣男子头抵地面,压抑地哭泣。
“爷——绿儿来晚了。”
那日,火绿还清晰地记得,他拖着火殇的衣角,撒娇——绿儿守在这里,等着爷。爷您千万不要走远,不要丢下绿儿不
管
可是他的爷,现在是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
直到和参尚和卫官的门被人踢开,院落被人轰炸掉,才在破落的房屋间,寻得一件鲜艳的红色衣袍。
水上玄怔怔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墨晴易水寒等人在后,双手紧握着,拼命压抑着冲动。
他们都知道——火殇个妖孽,怎么可能会死?
“祸害遗千年呢!”声音从天而降。
众人抬头看去。
唯一幸存的老槐树上,一紫衣锦袍的男人醍醐大醉,大着嘴巴道:“害人精害千人,咕——”仰头饮下一口酒,抹抹嘴
角,又唱了起来。
“千人醉千人愿,只道情深,不知情死。”
那年火殇二十,水上玄二十四。
春转夏。
月使易水寒十八之年,才被帝夜军上将昭文王扔出去,道:“好了好了——别哭哭啼啼的,惹人心烦,本王宽了你两年
了,你就别在哭了。”
“可是小花花还没回来,我不走。我若一走,小花花回来见不到我怎么办啊?”
昭文王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叹道:“风啊,这小子就交给你了,给本王摆平。”甩袖离开。
同年,雪使水上玄四处漂泊,就是不入北平城。
又一年,四使接到任务,捉拿南湘国王子回南湘,水上玄被迫强令回到北平城。
他一身月牙长袍,衣带飘飘,路过北平城外的客栈。要了一壶茶,一碟子玫瑰糕。
记得当年也有人送过他一块玫瑰糕,清香甜腻,是那人最爱的口味。
夹起一块放入口里,细嚼慢咽,却再没当时的味道。他自嘲地无声地笑着,终归是忘不掉——
门外有人大叫着飞了进来。
金色的身影一闪,一脚踢开了水上玄面前的桌子。易水寒叉腰,两颗核桃似地眼儿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雪,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水上玄指着一地的残骸,道:“鲁莽、无礼、浪费。可惜了可惜了。”
砰——易水寒仰面倒下。
这水上玄越来越像个人了。
是了,当初火殇的选择,火殇一辈子的心愿,不就是治疗水上玄的五感失常,希望他活得像个平常人吗?
火殇,你的愿望实现,也好安心了。
纠纠缠缠一辈子,不就图个心安理得吗?
易水寒无所谓地哈哈大笑。
花开的时候,若是摒除一切杂念仔细听,可以听到“啪嚓”花苞裂开的声音。而花落的时候……
九幽谷底,与外界完全隔离的一块净土。
一长相极其普通普通到接近丑陋的女子追着一红衣男子狂奔。一路上,瓶子很呱噪,贴着火殇走路也不安分。
火殇推她 ,她就更粘得紧。
火殇骂,“你丫搞灰机啊!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
瓶子吐着舌头装可爱,“你一断袖跟我谈男女授受不亲?别笑死人啦。”
火殇骂不过她,只好拉了沙跟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保持距离。
跑进浓雾弥漫的林子,火殇东看西看。瓶子时刻不忘出言嘲讽,“表看了,那人不会来的,呵呵——”
气得火殇屁股一扭钻进了突然开启的木门。
一红发赤眼的男子扶着宫殿的大门呵呵笑得很嚣张也很好看。
瓶子和沙身影一动,跪在九幽谷主面前,“谷主大人。”
九幽谷主却看向火殇的方向。
火殇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嘛呢?谷主大人不会跟爷看对眼了?”
瓶子哇跳起来,“不可能的!咱们谷主大人不好这口滴。”
火殇摸摸额头,彻底无语。
就如这二十一年来的每个夜晚一样,火殇折身坐在床头。屋外的月光透过薄窗,照在床上,也罩在火殇身上。
他叹了口气,扶额下了床。
九幽谷很冷,是那种从地底渗透上来的刺骨的冷。火殇赤脚踩过冰凉的木板,冻得呵哧呵哧的,却宁愿挨冻也不愿穿鞋
。
廊道不长,一会儿就走到了头。
拱月门内,红发男子对着一柄大刀,自言自语。
火殇慰然叹气,这是九幽谷主多年的习惯,住了些时日他也算习惯了。
在往东折是谷里的碧湖。
湖底暗沉的照不进一丝光芒,九幽谷主称其为暗湖。但白日的时候,湖面波光粼粼很是漂亮,火殇便道,此乃碧湖。
在碧湖边漫步,漫出胸口的思绪。
火殇第三次叹气。
有人在后面停下脚步。
火殇出声打破静寂,“怎么?沙有此雅兴陪爷游湖?”
沙天生七魂六魄少了一魄,是个冷性子的人。
“花公子没想过再回北平吗?”
火殇顿步。
沙继续道:“几日前公子在外头,谷主收到了一封信函。”
“什么意思?”
沙的身影涣散着出现在火殇跟前,道:“公子是个明白人。”
是的,火殇是个明白人,但太过明白并不是好事。
翌日,九幽谷主没有出现在早食桌上。
火殇食用着瓶子送上的早食,心里已经盘算好了一切。
隔日晨曦,桌上只有瓶子和沙默默食用的身影。
这以后,九幽谷再没有出现过火殇的身影。这是后话。
漫天的风雪中,一红衣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脚步一深一浅前行在人际稀罕的大道上。
三只蝴蝶鹰停在火殇肩头,吱吱喳喳得不知在嘀咕什么。火殇侧头瘪了瘪嘴,那三只小畜生立马静音。火殇很满意他们
的反应,一只赏了一颗瓜子。
春过了便是炎夏。
但极北之巅没有四季变化,有的只是漫天漫地的大雪翩飞。
果然,水上玄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
火殇对着同样苍白的天空叹气。
“水上玄,我该往哪里逃?”
花落的时候,“而花落的时候,除了稀稀落落的风声,什么都没有。连一首挽歌也没有。”火殇的声音,飘渺中带着期
艾。
这一年火殇二十一,水上玄二十五。
临着北岛国的西炎国,正紧锣密鼓在追捕巫师之族云子夜。极北之巅是北岛国与西炎国的边境地带,听说云子夜逃到了
极北之巅上,被委以重任的北岛国四使,现在也该是在这里吧?
岂不是自投罗网?
火殇自嘲。
这一年,火殇都待在极北之巅下的雪城,他用蝴蝶鹰获得外界的消息。
只是一日,蝴蝶鹰带来的消息让火殇郁郁寡欢。他对着一桌子的美食却食之无味。代替火绿照顾他的少年有三分似火绿
,七分似……
火殇摸着他的脸蛋,道:“今日是你服侍爷的最后一日了,这以后便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少年不懂,却满眼对火殇的迷恋,“爷不喜欢我了吗?”
火殇摇头,转过背,离开了厅房。
院落里的雪早早铺了厚厚一地。
火殇的心也下了一个世纪的雪。
孤清的院落,院落角是棵挂满冰凌的老槐树,树下有张方桌,两把矮椅。正门左方是座两层阁楼,楼梯在阁楼外侧,屋
檐角挂着四束红色璎珞。楼前有一小块平地没有积雪,平地上铺了张毯子。
毯子动了动,滚出个银发赤眼的畜生,咕咕叫着滚到来人脚边。
银发男人没有动,只是视线下移,定在畜生身上。
从银发男人后面钻出颗金色的脑袋,一看到这畜生就两眼冒光,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我就说我就说嘛——小花花就
住在这里的!血银狐在小花花一定没有走太远!追!!!”
令声一下,四面八方窜出的黑衣人一瞬间同时飞了出去。
水上玄推开了门,应该是日日打扫,屋里不染一丝尘埃。
他拾级而上,来到二楼,扶着栏杆,远处的极北之巅,山下的湖。湖边有抹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声音控制不出,啊得叫了出来。
下面的易水寒一听,忙抬头问,“雪!怎么了?”
水上玄掩嘴转过身,身后的门吱嘎自动从里开启。
孤清清的屋子内,两扇房门之间,站着一个人。
那人红衣如雪,黑发如瀑,红黑交加间,整个世界顿时失色。
起风了,吹动着水上玄的衣袍猎猎作响。恍惚间,那人眉角的梅花烙竟似有了生命那般爬满了他整张脸,整个身体。
“火殇……”
红衣绕着白衣笑,梅花树前许终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