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铭嘲笑镜子里的自己,争风吃醋?
镜子里的人只是模糊地在笑,笑得像哭!
哭什么?
永铭觉得愤怒,他想给镜中的人两巴掌,打掉他的懦弱。
浑身却无力。
缓缓地,永铭摸到颈上的鸳鸯玉。
心寒,他忽然想起福恒颈上根本没什么玉……
镜子里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含笑的眼中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怒气,在嘲讽,肆意嘲讽……
“你相信爱吗?”永铭低问镜中人。
镜中的人笑,似在问:“你相信了吗?”
“我不相信,但我很想相信!”永铭自语,曾经、有时很想相信……那是真心。
镜中人只是笑,似在说:“你傻!福康安根本就不爱你,只是喜欢和你做而已!你看看那块玉,
为什么他就没有?”
永铭默然。
镜子里的人也沉了脸,他的眼在说:“放手吧,不可能的,你在等什么?”
永铭的眼寂然,自语:“我在等,等曲终人散,他说不爱……”
但镜子里的人说,不爱就是不爱,为什么要说呢?说什么呢?一个理由?理由都是借口!
握着玉,永铭只是看着镜子,忽然他想哭。
他一点儿不想扯下来伤害自己。
他一点也不想如此坚强地伤害自己……
一阵风吹过窗,送来雨夜的潮湿,永铭摸着肩,只觉好冷。
忽然,他想程潜,想程潜温暖的怀抱,想他那温柔的笑……
只要抱一抱,他永铭就会坚强,只要抱一抱,他永铭就会微笑……
镜子里的人也沉默,似在说,程潜走了不会回来了。
朗月也走了,因为你懦弱,你留不住他们……
永铭把整个身体贴紧镜子,那冰冷的感觉,消去欢爱的热度,冷得人清醒,又心安。
直到镜子有了他淡淡地体温,永铭满意地笑了,他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我爱你,让我来爱你吧!只爱你……”
镜子里的自己羞涩,只是落寞!
永铭柔柔地吻上镜子,:“我来爱你,忘了他吧!”
镜中的人泪眼朦胧。
遮了镜,关了窗,熄了灯……
永铭睁着眼,浑身疲惫,却无法入睡。
窗外夏日的雨滂沱,拍打着院里的芭蕉,一声狠过一声地,是孤独,无助的孤独……
儿时的康安,初上马的康安,初次围猎的康安,被自己偷亲后眨巴着眼的康安,雨中握紧自己的手,说一生一世的康安
……
“海誓山盟总是赊”,因为不能实现,所以才可以说那么轻易,又忘得那么理所当然……永铭胡乱地想着,不记得何时
入眠。
雨仍在下,时徐时急。梦靥伴着雨声缭乱:
“你就不能别让你皇阿玛生气吗?”梦里额娘的声音满是指责。
“你看看你,何曾像个阿哥!”皇阿玛冷冷的眼神满是严厉。
“你不愿意?你只是我的奴才……”二哥的眼睛是看不懂的笑意。
宫里的祠堂很高,到处都是先帝爷爷们严肃的画像,空空荡荡的屋,寂静的让人害怕,缭绕的香火在屋里弥漫,风在外
面,却似乎拂过他的脊背,隐隐的森冷……
钦天监的疯道人笑得张狂,凑着嘴说:“你就是个祸水!你不是真皇子……所以你永远当不了皇上……”
小小的他害怕的奔逃,却无处可躲,然后一个声音笑着说:“九爷在哪儿,奴才的心就在哪儿!”
回首,程潜的笑颜满是宠溺。
“程潜……”小小的他扑进程潜的怀里要笑,却忽见年少的程潜长大了,他跪在他永铭面前说:“今夜请让奴才伺候爷
……”
拂过程潜唇的手满是柔软,程潜……
“程潜,为了你,我可以不要福康安——”他吻上程潜的唇,期许一个永远……好像爱一个人!忘记一个人!
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回头,梦境一转。
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捏住他下颌,问:“你怕我吗?你不该怕我的……我喜欢你……”
血一滴滴就落在他的唇上,覆上,窒息的纠缠里,福恒的舌尖满是血的腥味……
忽然梦外一个声音喊:“九爷!九爷——”
永铭一睁眼,抓住小顺子就往怀里钻:“小顺子!小顺子!”
“九爷!又做恶梦了?”小顺子抱着永铭,被永铭梦里的叫喊吓坏了。
永铭不语,只是抱紧小顺子。
“又梦见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了?”小顺子低低的问。
永铭的回答是继续抱紧小顺子像无助的羔羊,仿佛他是程潜——那个儿时手持宝剑说要学秦叔宝为他当门神的程潜。
想着程潜,永铭就觉得心疼!泪水哗哗在泪框里转。
永铭抬眼再看那未遮完的镜,镜中的人苍白得像只鬼!
次日,醒来,永铭神色如常,仿佛昨日什么也没发生过。
匆匆用过早膳,换上海水江崖坐蟒褂骑马出来。
夏日的天已放晴,明明南面是烽火连着炮声轰隆,但京城的雨后,竟是格外凉爽,风送着叶的清香,杂着泥土的味道,
倒让人有一种释然的轻松味道。
只是,风过后,心还是闷闷地沉,永铭扯出一抹笑,把夏日的绿意盎然装进眼眸,很久没好好看过京城的夏,或者他根
本就没来得及看过,这属于京城的夏。
花事荼蘼的春已经过去了,永铭心想,自此一年花事只在梦里了。
永铭深吸一口夏日的泥土的芬芳,又是新的一天。
只是心里还是酸酸的味道,像是昨夜的晚膳还在胃里,今日变了味道。
最终还是要放手吗?
莫名的失落如夏日的风,满是纠缠不清的温度,湿湿地裹着阵雨的闷热,让人心烦。
第十五章
踏进兵部,忙碌依旧。
陕西提督王臣态度暧昧,叛而附,附而又叛,但为今之计,仍旧是打击吴贵叛军为主,奉皇上旨意,朝廷以极大的耐心
争取他,表示“往事一概不究”,极力安抚。
讨论之后,永铭依旧是伏案埋首于各种快报中,力图从中寻出蛛丝马迹的瓜葛。
从图纸上分析,近月,叛军的攻势基本上已经遏制下来,只是江西一线,简亲王拉布临战不断脱逃的丑闻从前线传来。
皇室蒙羞,龙颜震怒,已经下令削爵即刻秘密押解进京,听候处置。
武昌一线,追随任将军的大皇子永德年少气盛,在前方却是屡屡受挫,让明珠大人日日揪心。
以至于永铭一看见明珠大人的脸色,就可以知道大哥此番战局,大哥的沮丧程度多深。
永铭不怎么关心他大哥永德,大哥有舅父明珠大人,轮不到他永铭操心。
看战报时,永铭偏爱拣看七哥的战报,因为即使战报简短,但字里行间,隐隐约约地总觉得冷冰冰的七哥,渐渐人如其
名起来,看着让人觉得快乐。
七哥永乐,作战时人如其名,吃了败站反倒越战越勇,杀得眼都红了,来信,短短数字,除了高大节还是高大节。
永铭看着七哥的来信,以前最爱偷笑,几乎都要以为着高大节是他七哥的梦中情人了。
可叹他七哥被这个高大节打得那是落花流水忽西东,但他七哥就是非高大节不打,任性得让人想抽他。
但江西一线,高大节智勇双全,算是一员猛将,没七哥死缠烂打的精神拖住他,只怕战场已经危急。
闲暇时,永铭也曾仔细揣摩过他七哥永乐和这个高大节的数次交锋,战役全过程相当精彩,这个高大节对怎样用步兵收
拾七哥的炮兵,研究的那是相当透。
他两次大败七哥永乐征服江西全境,居然没用上几门炮。
他七哥在朝中也算个将才,可根本不是人家高大节的下饭菜。
但是七哥顽强,很有名将风范,就像打不死的蟑螂,趴下又爬起来,越挫越勇,死抱着人家高大节的“大腿”,就是不
放,死缠烂打,外加锲而不舍……看着就让人乐呵!
挺像儿时打不倒的札木合。
永铭一次去信问,七哥每日都说这个高大节,不知道这个高大节什么模样。
他七哥的回答只有二字:“神交!”
七哥一直非此人不战,专心专意心中就这一个高大节!不禁让永铭神往。
战场上的情感又是一种的怎样的惺惺相惜?
而战场,他永铭可有一天踏进去?永铭不禁握笔而思。
正出神,就忽听明珠大人上前说:“皇上召见!”
永铭立刻起身,匆匆拿着今天的折子领着众位大臣向乾清宫觐见。
刚到乾清门,正好看见福恒也在门外候旨,永铭立刻换上一张漠然的脸,很想装没看见。
“奴才福恒请怡亲王圣安!”福恒一脸从容,仿佛依旧,大步向前打千施礼。
永铭不语。
倒是明珠大人与他说了几句,至于说了什么,永铭一律没听见。
并且绝对无视福恒投来打量的眼神。
少时,洪公公出来说:“皇上请诸位大人觐见!”
于是,里面打帘,众人按品阶一路进去,向皇上行大礼。
皇上正在看地上的图纸,见众人,便招手道:“过来说话。”
众人起身,一致移向图纸,继续跪着回话。
福恒在其中品阶最低,距离永铭也最远,二人皆不语,默默看着图纸,听众臣分析。
众人心里,不用思考也知道,皇上这次召他们突然来,必然是为了福恒。
于是大家只是各抒己见,发表自己的看法。
“永铭,据说你最近一直在看你七哥那边的战事,看出什么了?”皇阿玛手指着图,忽然点名问。
永铭正看着图发愣,忽听询问,立刻回神说:“回皇阿玛,七哥比先前进益了许多。”
隆庆帝一怔,对着回答相当不满意,冷笑:“你来兵部只是看你七哥进益的?”
永铭心里一沉,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咬牙说:“回皇阿玛,那个高大节年长,经验颇丰,对战术理得很透,七哥年少气
盛,直取不易,若想赢须智取!”
“哦?如何智取?”隆庆帝挑眉。
永铭咬唇,觉得自己卑鄙,说:“反间计!他与七哥纠缠至今已两年有余,而且二人无论年纪还是作战经验,都有一定
距离,其内部一定有人猜疑他有意放水,不如……推波助澜……迷惑敌人,让他失去信任,不战而败!”
隆庆帝点点头,缓缓地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算是称赞吧。
众人皆看永铭,眼露诧异,脸上却无表情。
福恒侧看永铭,微微计量,只是不语,继续埋头听众人的治军方略。
少时,众人跪安,独福恒被留在乾清宫私语。
私语啥,永铭不快,只是闹不懂,就算福恒是皇阿玛的私生子,至于弄得如此特殊吗?
永铭从宫里出来,命人备马,他心烦。
一是看见了福恒,二是他很喜欢那个高大节。
不是他永铭善良。
而是永铭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在剥夺七哥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
而当年对湘妃那貌似耳语的承诺,更让永铭窒息。
无奈与愤怒让永铭觉得烦躁,上马就奔大街,脑子里是小小的七哥跪在乾清宫外单薄的背影。
还记得那天的雨滂沱,自己被大太监吴恩抱在怀里,刚刚跨过乾清门。
“七哥?”
永铭记得小小的自己抱着大太监吴恩的脖子,看着雨帘外七哥摇摇欲坠的身体。
七哥没有因为自己的走近而动摇。
“七哥?”儿时的他离开程潜的怀抱,走到他七哥的面前,扑闪着眼。
七哥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紧闭的门,明明浑身滚烫,明明唇瓣已经干裂,但两只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门在等待。
他的身后的奴才没有一个敢违拗于他,永铭突然觉得心疼和疑惑:快乐的七哥,笑脸灼灼的七哥为何一脸悲戚。
永铭的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想伸手去拉他,但手停在他的背后,却又缩了回去。
一个奴才冒雨前来哭说:“七爷,九爷,回去吧,湘主子……已经去了……”湘主子,就是湘皇贵妃,七哥的生母,永
铭六岁前的养母。
永铭心中一怔。
七哥顿时泪如泉涌,无助得像下了夏日最长的雨。
然后七哥当天就病了,永铭吓坏了,这一闹就是数月。
数月后,那个马上曾像康安一样笑容堪比阳光的七哥,就不会笑了。
而湘贵妃的死,在宫里的册子上却写着是病死。
永铭懂事后偷偷查过,风里言来竟然是赐死,理由是她威胁了太子的地位……
而今七哥依旧是宫中地位仅此于二哥的皇子,但是这其中的苦滋味只有七哥自己知道。
但这样落寞的七哥,他永铭竟然为了不让皇阿玛失望,就无视他七哥突然抓住的乐趣,要去剥夺,何其残忍?
永铭骑马在雨里驰骋,自我厌恶伴着永铭。
那一天……
永铭怎么能忘记待自己如亲生的湘妃,死前的最后的嘱托——
湘额娘抱着年幼的他,静静地说:“铭儿,最聪明,你答应额娘几件事好不好?”
永铭玩着手中的布老虎,抬头看着湘妃,笑成了一朵花:“额娘说什么,铭儿都听。”
“一辈子都别忘记,明白吗?”湘妃笑意里藏着他儿时看不懂得的东西,在闪动,后来永铭才知道,那是泪。
儿时的永铭点头如捣蒜,两只手仍旧揪着布老虎的小耳朵,摇晃。
“以后不准接近你七哥!也不准你和他一处玩,不管你多喜欢!”湘妃看着永铭的布老虎,话语哽咽。
永铭不解的睁大眼问:“为什么?铭儿不听话吗?铭儿听话很多了!额娘说什么,铭儿都听!”
湘妃偏开脸,咬唇。
“额娘,你哭了!”儿时的永铭看着布老虎上一滴滴打湿的痕迹,抬眼,满是无措,也禁不住哭起来,“铭儿真的会听
话!”他好喜欢那个笑起来笑意灼灼的七哥哥。
“铭儿很听话,是七哥哥不听话!”湘妃包紧永铭泣不成声,仍旧说:“不理七哥哥好不好!”
“恩……那七哥哥听话了呢?”永铭继续问,他好喜欢七哥哥,和湘额娘长得好像,好可亲的样子。
“那也不许理他!”湘妃继续说:“不过铭儿长大了偷偷保护七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永铭哭的伤心。
“就像和七哥哥捉迷藏一样!你躲在他后面,佯装不理他,让七哥哥来找你?”
“可七哥哥不知道,不来找我怎么办?”永铭抹着泪。
“那也不告诉他!这是我们的秘密!等七哥哥变聪明了,才可以知道!”
“好!”……
好!
这声好,如今让永铭愧对夏日的雨,即使淋得痛快淋漓。
许多年来,他什么也没做,从湘妃走的那天起,他就默默地看着七哥孑然的身影,在东西五所独往独来,如受伤的孤鹰
再也没有痊愈。
而他永铭,只能看,远远地趴在墙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