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温开水——粗饭淡茶

回到家里，看着母亲苍白的脸，他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在夜里偷偷地发愁。

秦铮轻手轻脚的从床上坐起来，越过熟睡的秦喆，慢慢走到院子里，在石阶上坐下。他浑身上下累得要命，可是心里揣

着事，怎么也睡不着。

仰望星空，满天繁星和皎洁的月亮一同洒下银白色的光芒，将夜晚照得透亮。周围的草丛里，昆虫的鸣叫声有节奏的响

着。若是家庭和睦，衣食无忧，或许可以让人生出几分惬意的感觉，只是此刻，秦铮只觉得星星多得花了眼，虫儿叫得

让人心烦。

他想不出以后的出路是什么。虽然他的成绩在班里也是中等偏下，老师说以他的水平顶多只能考上一个专科。秦铮从来

没有报过上大学的心思，只想着等高中上完了，就到镇上找个工作，毕竟在他们这样的小地方，高中毕业生也不是特别

多见的。至于大学之类的，无论如何，他也上不起，也不舍得上。

可是现在，当命运微笑的告诉他说：你不但上不了大学，连高中毕业的机会都没有。秦铮，这是命。你得认。

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茫然，他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生活的压力提前压在了少年的肩上，秦铮措手不及，他呆呆地

看着自己渐渐磨出茧子的双手，在这月光之下，沉默的坐着。

直到一双小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秦喆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走到他身边，从后面搂住了他。秦铮没有动，秦喆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也被秦铮的苦闷绝望

所感染，胸口起伏，眼眶红了起来。

他说：“哥，别不要我。”

“我没说不要你。”秦铮拉着秦喆的胳膊，把他抱进自己怀里，轻轻叹了口气。

秦喆刚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把骨头，之前的两个月好歹养出了一点肉来，只是这几日连日的折腾，又瘦了回

去。他们这个村子不算富裕，家家都没多少钱花，可是让一个三岁的孩子瘦成这样却也是少见。

“怎么不睡了？”秦铮调整了下秦喆的姿势，让他趴在自己肩上，他一手扶住他的腰，一手抱住他的屁股，轻声说：“

小孩子不应该晚睡，好了，哥哥抱着你睡。”

“我睡觉的话，哥哥就不会不要我了吗？”

“嗯，不会了。”秦铮等了一会儿，确定秦喆已经睡熟了，于是慢悠悠的站起来回到屋里，将他抱到床上，自己也躺下

。秦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伸手搂住秦铮的脖子，终于又安心睡着了。

秦铮却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大早，他丢给秦喆几毛钱，让他去村口的小商店去买西米露喝，随后便去了母亲的屋子。

“妈，我想休学。家里现在这情况，我想先去赚钱养家，反正学费也没有凑够，等明年，你身体好了，我再回去上学。

”秦铮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眼睛止不住的热了起来，他不敢抬头，怕一抬头，眼泪就会流出来。

母亲没有答话，只是低声啜泣。想来她也料到了这情况，只是此时，无论是谁都别无选择。

有时候秦铮也会希望，等他第二天睁开眼睛，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梦，又或者父亲带了钱回来，说再也不会走了。就算不

是父亲，无论是什么人都行，能有一个人到家里来，给他们一点钱，让母亲能治好病，让他有上学的钱。

只是这世界上，好像噩梦永远比好梦多得多。眼泪滴在布裤子上，留下深色的痕迹。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秦铮和母亲

的眼泪无声的滑落。

第 4 章

趁着开学的时候，秦铮最后一次回到了他的母校，所有人都在做上学的准备，而他慢悠悠地踱到班主任的办公室，说着

自己家里的情况，并询问办理休学的程序。此时他的内心竟然是平静的。似乎所有的眼泪所有的心痛都在下定决心的时

候流尽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他们所在的学校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每一年，每一年年级，总有那么几个人不能完成学业，理由

各种各样，秦铮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办完所有的手续，回到宿舍与同学道别，同情与可怜的目光追随他左右，秦铮觉得不舒服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

得沉默以对。临走的时候，班主任塞给了他三百块钱，摸着他的头说：“等你妈妈病好了就回来，说不定我还能继续教

你。”老师的话充满了惋惜，毕竟是个不错的孩子，虽说不聪明，但好在刻苦。秦铮点点头，眼睛再次有了些湿润。

他背着自己的行李出了校门，最后一次呆呆地回望自己的学校。阳光照在白色的教学楼外墙上，恍惚间似乎散发着耀眼

的光芒。秦铮不是什么爱上学的孩子，但这样的时刻，他心里升起了几分不舍。他心里隐隐知道，自己也许永远都不能

再回到这里了。

他背着东西往家里走去，脑子里微微有些空白，只是机械地行走。走到离着村口还有三四里地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小

的身影正坐在路边，呆呆地望着地上。

“秦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一个人过来的？也不怕被人拐跑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孩子。

小孩子看到秦铮，立刻露出笑容，“哥哥，妈妈让我来接你。”他笑嘻嘻地说，伸手想要帮秦铮提点东西，只是秦铮却

没有松手，他狐疑地抬头，看着秦铮的眼里隐约闪过的泪光。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回家的路上。秦铮带回来的行李太沉，秦喆那么小一点，长得比行李袋高不了多少，秦铮那里敢

用他的细胳膊细腿，因此只让秦喆跟着他。小孩子步子小，他便放慢了脚步等着他。

秦铮问：“小喆以后想上学吗？”

“上学是什么？”

“就是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坐在一起，有一个大人在一座房子里教你们很多东西。”

“可以和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吗？”

“可以，不过只能在不学习的时候玩。”

“嗯……不喜欢。哥哥喜欢上学吗？”

“不喜欢，所以要你替我去上啊。”

“啊~是这样啊。那好吧，等我长大了，就替哥哥去上学。”

“嗯，小喆乖，等你长大了，我就赚钱供你上学。你要好好学，上高中，上大学，然后……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秦铮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渐渐成了呢喃，秦喆听不清，只是仰头看他。那里面，是他看不懂的表情。

秦铮自那天以后，便正式在工厂里上班，过了半个多月，工厂给转了正，他每个月便可以拿八百块。母亲的身体也渐渐

有了起色，可以下床走动，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只是极容易劳累，不能出去做工。秦铮见此，便干脆向工厂申请了宿舍

，住在镇上，每个周只回家一次。

这样的生活转眼便是两年，小秦喆五岁了，个子虽然比一般孩子矮一点，瘦弱一点，但好歹也算是健健康康的。秦铮却

是变了模样。他在工厂做了一年多，又去了建筑工地，跟着包工头在镇上或者城里做些工程，累是累些，好在赚的更多

了一点。那包工头是他高中一个同学的父亲，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对他很是照顾。

因为做得都是体力活，秦铮的身体越发精壮起来，皮肤被晒黑了些，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他这两年个子窜的极快，几

乎是一天一变样，直长到一米八多，加上生活的磨砺，所以但看上去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这一日，他们刚做完了一个工程，工头发了工资，秦铮便想着回家看看，顺便把钱交给妈妈收好。他刚准备离开，便被

包工头一把拦住，笑眯眯地看他，“小秦啊，我前几天认识了一个老板，他有意资助几个贫困学生，我和他说了说你家

里的情况。你要不要明天去见见他。”

秦铮微微一愣，“啊”了一声，却是半天没有反应。自离开学校以后，他便没了回到学校的心思，没想到过了两年，竟

然也有了峰回路转的时候。

“怎么了？你不想上了？”

“没！”秦铮急忙说，“我想回去上学。”上学这两个字，他说得很生涩，似乎从那一天起，这个词语便永远离开了他

的生活，此时说出来，竟仿佛如同做梦一般。

“那就好，我明天带你去见见赵老板，到时候，再给他家秘书送点礼，走走后门。你这孩子，这么听话，他一定会愿意

资助你的。好了，回家吧，正巧把这事儿和你妈说说，这两年，你妈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很内疚。”

秦铮点点头，转头朝家的方向走去。他走得飞快，在山路上越行越急，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他能上学了，他又能上学了！

很多年后，秦铮回忆起，他少年时的经历，只觉得那些年岁，仿佛每一件事都是命运在向他露出讥讽的笑容。

第 5 章

秦铮推开家门，秦喆不在，母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择菜，女人那一次受了伤，因此损了元气。这些年老得很快，头上白

发丛生，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秦铮看着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母亲见秦铮回来了，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秦铮先把这个月发得工资取出来，找地方放好，随后就坐到院子里，帮母亲

一起择菜。母亲不太懂他说的那些工程上的事，只是念叨着些要和工友搞好关系，要注意身体之类的东西，秦铮嗯嗯啊

啊的应着，心里觉得平静。他斟酌了很久，还是未把有机会再上学的事告诉母亲，怕这事儿万一有个不成，让人白白失

望一场，毕竟也不好。

呆了一会儿，秦喆还未回来，秦铮便有些担心的问母亲，“秦喆去哪了？”

“和隔壁村的几个小子下河里抓鱼去了。”母亲笑着说，“说你今天回来，要给你做鱼汤。”

“啊？”秦铮微微一怔。

“这孩子看我天天做饭累得慌，就吵着要帮我，小喆聪明，学得快，现在每天都是他做饭，我就打个下手罢了。”

秦铮想着秦喆那小小的身影站在灶台前的情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问道：“他够得着灶台吗？”

“他前两天拾了几块木板，垫在脚底下。”母亲说到这里，微微有些自豪的笑起来，“你和你弟弟都那么懂事，我就放

心了，万一过两年，我闭了眼，也不怕你们不会照顾自己。”

“妈，说什么傻话呢，咱们先熬过这几年，等我再攒点钱就去找个大点的医院给你好好治治。以后你还要看着我结婚，

有了孩子，到时候让我媳妇好好照顾你。”秦铮放下手里的青菜，抱住母亲佝偻的身体，眼里微微发热，“妈，咱们都

要好好的，我已经能挣钱了，家里一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好好孝敬您。”

“你和小喆都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心安了，你妈不图这些。行啦，天快黑了，你去看看，小喆怎么还没回来。”母亲偷

偷抹了抹眼角的泪，将秦铮支开，见他走了才有些伤感的叹了口气。

秦铮朝河那边走过去，走了一半，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群孩子的叫闹声。他循声走过去，便看到秦喆抱着一条大鱼，被

几个大他几岁的孩子压在地上，大叫着：“你给不给，给不给？”

秦喆咬着牙，被按在泥地里，鞋子已经脱落，掉在不远处，身上的衣服更是沾满了烂泥，一团乱。他人小，力气小，被

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只是手脚并用，费劲挣扎，就像是脱了水的鱼，狼狈至极。

“这是我抓到的鱼，为什么要给你们？”秦喆的声音清脆，在闹哄哄的声音里格外响亮，那几个孩子却不管他的辩驳，

只是拼了命的把他往泥里按。

秦喆挣扎不开，急的红了眼睛，却倔强的不肯哭出来。

“我妈说了，秦喆是野种，是他爹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生的孩子。”几个顽劣的孩子见抢不到鱼，便往秦喆身上扔

泥巴，嘴里嬉笑着说些大人们私底下说的刻薄话，一脸凶狠得模样。

秦铮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走过去，拎着那几个孩子的领子把他们从秦喆身上拽起来。

秦喆抬头看见秦铮，眼里一亮，急忙站起来，把鱼塞进秦铮怀里，“哥哥，看，这是今天我抓到的，比他们的都大，你

拿着，别被他们抢了去。”

几个孩子见秦铮阴沉着脸，也不敢出声，转头便都跑了。

把小孩子抱进怀里，秦铮沉着脸不说话，只双手微微有些颤抖。秦喆在地里打了滚儿，整个人都像个泥猴子似的，蹭在

秦铮的衣服上，到处都是。秦喆也不知道脏，一手抓着鱼，一手搂着秦铮的脖子，从头到尾，一直在笑，像是把刚才的

委屈都忘光了。

这样的事情似乎不是第一次，母亲见秦喆的模样，眼圈儿又有点红，进了屋烧了水，给秦喆洗了个澡。

这段时间，秦铮便坐在门槛上出神。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秦铮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在村子里，没有父亲

的孩子总是容易受到欺负，他小时候成绩在村里又算是好的，常被人把书包抢了去扔进河里，他趟下河去捡，便有人站

在河岸上拿石头打他。他这样磕磕绊绊地长大，委屈有一点，却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这一次，他看着那些大孩子欺负秦喆，心里却和以前不一样了，那种心痛和懊悔，满满的涨在心里，那一刻，他真的

恨不得把那些孩子揍上一顿。

秦喆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走出来抱住秦铮的脖子。他这两年，虽然长高了一些，却没有秦铮窜得厉害，此时抱过去

，反而比以前更难了一点。

秦铮习惯似的把秦喆抱进怀里，亲亲他湿漉漉的头发，又摆弄着他的胳膊腿，查看方才造成的擦伤，还好都只是一点刮

痕，并不重，也没有出多少血，只是青青紫紫的，很是狼狈。

“哥哥，”秦喆看不懂秦铮的表情，以为他不高兴自己和别的孩子打架，有些怯生生的唤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嗯？”秦铮摸了摸秦喆的头，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经常和他们打架吗？”

“嗯……没有。”秦喆倚在秦铮怀里蹭了蹭，迟疑了片刻才说道：“不过我年纪小，打不过他们。”他说到这里还撇撇

嘴，似乎这件事比受了欺负更令他懊恼。

秦铮被秦喆逗乐了，咧了咧嘴，又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就把鱼给他们，这样不痛吗？”

“那是我捉的！要给哥哥吃的。”秦喆稚嫩嗓音喊出来，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样子，“每次都这样，他们捉到的比我的小

，就逼着我跟他们换，我不换，就欺负我。”像是突然找到了申诉的人，秦喆断断续续的说着。

秦铮心疼地皱紧了眉，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母亲在他身后，轻轻按住他的肩。“别担心，小喆知道该

怎么做。”

他回过头去，看母亲笑容温和，轻笑着说：“这孩子捣蛋的时候，你没见着。”

“嗯，你还会捣蛋？”秦铮伸手捏住秦喆的小脸，嬉笑着问道。

秦喆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抱怨道：“妈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不告诉哥哥的。”

“到底怎么回事？”秦铮越发好奇了起来。

“他趁着隔壁家二虎在河里洗澡的时候把人家的衣服扔他们家猪圈里去了。害的那孩子光着溜儿，一边哭一边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