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一刀,腰上一刀,伤得十分厉害,怪不得昏迷不醒。
他觉得这里实在是不能呆下去,不然樊旸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便抬起头来,朝努尔赤身后的人唤了一声:“小山子,你
在那里作甚,快来帮我一把,樊旸伤得有些重。”
他觉得那个人听见他的话后应该会毫不迟疑地走到他身边,毕竟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二人还好好地温存了一把,就算真
要翻脸……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要翻脸。
穆远山从努尔赤身后走出来,英俊的侧脸倒映在火光下,一板一眼面无表情,根本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楚青自嘲般摇摇头,将樊旸一只手绕道颈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来人呐,将他们拿下!”努尔赤一声大喝,好几柄明晃晃的钢刀迅速架到了楚青与樊旸的脖颈上。
楚青眼神茫然地朝四周望了望,再没下一步动作。
“把他们押到……”
“放他们走。”
努尔赤正在兴头上,万料不到耳畔却传来道极低的声音。
穆远山微微侧过脸,眼神如刀子一般刺进努尔赤眼里,“放他们走。”
“远山,你……”努尔赤愣了愣,忽然扯开嘴角笑道:“你开什么玩笑,这两人若是放走了……”
“铮!”清脆的声音响过,一柄短剑架上了努尔赤的脖颈。
“我答应老头子的事情并不包括要帮你抓人,要么,放他们走。要么,你死。”
寒气袭人的兵刃抵上不断跳动的脉络,穆远山眼神冰冷,努尔赤不禁咽了口唾沫。
66.相爱相杀
楚青回营惊动了不少人。
从他背着昏过去的樊旸自江边浮起的那一刻开始,消息就被一层一层通报上去,待他筋疲力尽爬上岸,来接应的士兵们
已经跑到了跟前。
随军军医将樊旸挪上担架,又拖着楚青要替他诊脉,却遭他一把甩开,也不管身上被江水浸透了的衣服,径自坐在江边
的一块大石上,怔怔望着对岸出神。
军医试了几次,见唤他不动,也不再过多勉强,急急退下去给樊旸诊治了。
楚青就如一座雕塑般在江北坐了一夜,待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才再度站起身子,走向大帐的方向。
大帐外边围着许多士兵,见楚青靠上前,立刻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还有几个心急的想要过来问话,但都被同伴拉住了。
如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楚青的情绪十分不好。
他嘴角紧抿,白着一张脸撩开了帐门。
樊旸就躺在由毛毡铺成的大床上,身边三四个军医忙得团团转。
楚青没说话,走到一旁的长椅上,乏力地靠着。
“楚大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年纪最长的那个军医忽然走到他身前,“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青明白,一般医生说借一步说话的时候,十有八九就是状况不太好了。樊旸身上的伤,他虽然没有细细去查探,但只
粗略地看了一眼就明白十分不好。
二人走到大帐角落处的屏风后边,老军医扶了扶额头,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楚青淡然笑了声:“你但说无妨。”
“那老夫……老夫就斗胆直言,以将军的情形,估计没多少天了。”
楚青眉头一皱,“这么严重?”
他是料到了樊旸情况不错,但老军医一席话,相当于直接给樊旸判了死刑,这是楚青万万没有想到的。
“樊旸的伤应不算致命才对,而且他体质不弱,好好调养的话……”
老军医却摇摇头,“将军身上的伤一共有三处,肩上,肋中,下腹,都只是皮肉,按道理并不算致命,可惜老夫方才为
将军诊脉,发觉他不光诸伤在身,还中了毒。”
“毒!?”
“这毒应该是被喂在剑刃或者刀刃上,剧老夫所知,吐蕃皇族都有在随身兵器上喂毒的习惯,樊将军他可是被对方皇族
之人所伤?”
楚青深吸了一口气,“是努尔赤……”他担忧地朝屏风外边望了望,“此毒,难道无药可解?”
老军医皱眉道:“吐蕃皇族用的毒多位秘制毒药,无药可解。”
楚青长久没有言语,老军医心中胆怯,不禁悄悄抬眼去瞧,只见得眼前这俊秀的男子眼里情绪翻滚闪烁了好久,才幽幽
一叹道:“我明白了……”
“老夫……老夫当竭尽所能稳定住将军的情形,或许……或许能有奇迹发生,将军,将军他能克服住那些毒药的毒性也
说不定。”老军医还欲多说话,楚青却转身朝外走,“此处便交给你们,我累了,有了什么变故,再来通报吧。”
他是真的累了,用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回到自己与穆远山住着的营帐,脱下身上被江水浸透的衣服,胡乱套了件薄衫,爬上床,用毛毯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
他脑子乱成一团,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眠,但只消片刻功夫,他就深深睡了过去。
诚然这时候绝对不会做什么好梦。
梦里依旧是奔涌向前的滚滚江水,四周漆黑一片,他身上套着铠甲,手里握着半截断剑,站在一艘顺流而下的小舟上,
与船头一人遥遥对峙。
那人身形高大欣长,容貌英挺俊逸,手中长剑斜指江水,正用一种不屑的眼神将他望着。
楚青喉头动了动,往前行了一步,唤了声“小山子。”
对面那人也动了动,只是动作疾如风迅如电,长剑毫不迟疑地插进了楚青的胸口。
温热地血液溅在脸上,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楚青皱眉,觉得自己看错了,眼前的人不会是穆远山,他伸手去摸,冰
冷的手指抚过那人浓黑的眉,狭长的眼,挺直的鼻,轻薄的唇,又发觉自己没有看错,这深刻地仿佛是镌刻进自己内心
深处的脸孔,确确实实是穆远山无疑。
穆远山回身拔剑,楚青无力地朝后倒去,身子摔进江水里,冰冷的水花立刻淹没了船上的身影。
刹那之间,江水又不见了,他发现自己愣愣地站在街道中央,两侧是熙攘的人流,有个女人捂着脸对他尖叫,他不明所
以,直到耳边响起了猛烈地刹车声,他才转过头。
身子已经在剧烈的撞击中飞起来,又重重摔落在地上。
曾经历过生死的痛苦,似乎又重演了一次。
他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外边天色已经再度黑尽,营帐里被人点上了盏油灯,光线昏黄,勉强能视物。
帐门在此时被人撩开,走进来个穿着便服的女子,楚青眯眼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出声道:“赛花姐?”
钟赛花倒是没多言语,似乎是料到楚青会醒来般,径直走到床沿边坐下,将手中小碗一递,“听闻你在江水里泡了大半
夜,把这姜汤喝了,免得落下毛病。”
楚青难得看见钟赛花能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笑了笑,接过来一饮而尽。
辛辣的汤水滚进喉头,楚青眼角忽然一阵发酸,忙用袖摆在眼眶周围拭了拭,笑道:“这汤够辣,够辣。”
钟赛花将碗收回去,坐在床边却不起身。
“赛花姐,你可还有什么事?”楚青起了个话头。
“没事。”钟赛花顿了顿,模样有些欲言又止,“我……我出去了。”她匆匆忙忙理了裙摆,朝门口走,却在撩起帐帘
的刹那,冷不丁听见背后冒出一声:“你们早就知道小山子的事,对吧。”
钟赛花突然无比后悔自己没事找事走了这一趟,她是心中愧疚不错,但也没有做好要被楚青苛责的准备,虽然她早就想
到,楚青十有八九会朝他开口问个究竟。
她与闫焕原本是为了帮忙,才在军中领了一个看管物资的副将差事,因辎重十分重要,起先他们一直跟在大部队的后方
,并不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事。待楚青与樊旸狼狈折返,而穆远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消息传到之后,钟赛花便撇了闫焕
一人留守,自己赶到军前,想要了解进一步的情况。
钟赛花和闫焕与穆远山算是老相识,自然知道一些楚青不知道的东西,她来看楚青,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一方面她即希
望对楚青坦诚相告,一方面她又担忧事实的真相一旦暴露出来,并且与她猜想的最坏后果八九不离十,那楚青与穆远山
二人之间,到底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抱着这种矛盾的心理,她看着楚青喝下姜汤,最终决定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保持沉默,只是没想到,楚青已经看出些倪端
了。
“赛花姐,我只是想听个明白话,真的。”楚青声音没什么波澜,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樊旸上
了敌船,而小山子就在敌船上,安安稳稳站在那个努尔赤对面,周围一圈士兵用兵器对着我和樊旸,而他却站在外边冷
眼旁观着一切……”
钟赛花悚然转过身:“他果真如此!?”
“你会惊讶吧,其实我也希望我自己看错,但他那张脸……我怎么可能看错。”楚青喉咙口传来嘶哑的吸气声,似乎还
在微微发颤,他害怕钟赛花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还将脸偏向了暗处,更显神色悲戚。
“我以为……我以为穆远山他纵使再无情,也不会走到那一步的,难道,难道我一直看错了他?”钟赛花表情阴晴不定
,“楚青,穆远山他,从未对你说过他的身世?”
楚青缓缓抬起眼,僵硬地摇着头。
他现在才发现,在一起这般久了,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穆远山。
甚至那个人的一切,对他而言,除了“穆远山”这三个字,其余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不知道他的生辰,不
知道他的家乡,不知道他的喜好与忌讳,不知道他爱吃的食物,爱喝的酒,不知道他父亲母亲姓甚名谁。
或许他早就该看出些什么,当他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坦然相告时,穆远山并没有说出哪怕是有关自己一丝一毫的讯
息。
他知晓了楚青的过去,却对自己的经历守口如瓶。
“赛花姐,你若是不说,或许我还没发觉自己竟然如此失败。”楚青自嘲地笑了笑,颓然抓着头发,“小山子……不,
穆远山,似乎一直是像防外人一样防着我呢,呵呵。”
“他能告诉我与闫焕自己的事情纯属意外,那是他打赌输了,愿赌服输,而且我们也保证过绝不向外人透露。”难得一
向豪放的钟赛花已经不止一次露出踟蹰的表情,“楚青,我此番是不将你当外人看,那些事情你也应当知道,穆远山他
,其实是突厥人。”
突厥人吗……确实,穆远山脸颊轮廓刚毅分明,五官较之一般中原男子确实要更深刻一些,隐隐带些北族人的张狂与豪
放。
“我只知道,他父亲是突厥的一个贵族,而母亲则是被那个贵族掳去的中原官婢,所以他算是有着一半汉人血统一半突
厥人血统,他母亲和他从小就没什么地位,所以在她母亲去世后,他就悄悄离开突厥,来了中原。”钟赛花缓缓道:“
其实这次要与吐蕃和突厥联军对阵,我心中对远山就有些顾虑,但我万万想不到,他竟然真的……”
“想不到他尽然真的叛变了过去,就因为他骨子里流着突厥人的血?”楚青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这倒是给了我一个十
分恰当的理由,至少不会让我觉得他变得莫名其妙,甚好,甚好,哈哈。”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可惜我不明白……
他不是还有一半汉人的血脉么,难道他就能这么铁石心肠的将在中原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一把抛弃掉?”
钟赛花默然无言,过了一会,倒是楚青先岔开话题,突然问道:“你有去看过樊旸的情况吗?”
她道:“看过了,也已经连夜从附近城镇里找了些精通药理的大夫过来,应该暂时能将他体内的毒性压下,但不知还能
撑住多久,怕就怕那毒性压得太狠了,待到爆发出来时就愈发猛烈。”
“物极必反,便也是这个道理。”楚青忽然撩开盖着的毛毯,只着一件薄衫,走到营帐角落的大铜镜前,将披散的长发
牢牢在脑后绑起
“赛花姐,传令下去,半个时辰之内,让全军所有副将级别军官到大帐见我。”一句话字字铿锵,他说得十分有力。
“楚青,你这是……”
“樊旸昏迷不醒,我既然握有兵符,那从现在起,镇东军一切军权由我接手。”
楚青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起,眉宇间颓然一扫而逝。
“敌军伤我大将,杀我士兵,这笔血账若是不讨回,实难祭魂断江中数百英灵的在天之灵!”
67.一石三鸟打无间
两日间,镇东军的信使驾着小舟,将一封战书送到了对岸,约下两军于三日后在江面决战。
努尔赤本有些顾虑,邀了几个心腹一阵商量,终究还是答应下来,并十分有礼数地将信使送回了对岸。
于是,待到真正的战事来临,也不过须臾五日的时间。
樊旸至今昏迷不醒,惹得镇东军的士兵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士气冲天,恨不得立即提上兵器冲过去与那帮蛮子好好算算
新仇旧恨。相较而言,各路领军之将却淡定得很,原本紧张兮兮的军事会议变成了一堆副将喝小酒聊小天,互相八卦闲
谈,远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
究其原因,也不过楚青的一纸军令,让各领军切莫太浮躁,多宽松宽松,免得用尽了力气待到上战场的那一刻反倒捏不
紧手中长剑。
楚青自己更是怡然自得,不合时宜地下令全军休整,整理辎重便罢了,居然还大大咧咧地将三日后与敌军对阵之法大幅
张贴于军营各处,要士兵们务必多多观摩学习,参详透彻。
士兵们起初觉得己方这边是不是太过放纵,因为仅隔着一条江,便能看见对面吐蕃与突厥练兵十分勤快,大有不汗溅三
尺誓不罢休之势,但军令如山,不管心中作何感想,上边要休整,自己不可能自己吃饱了撑的大兴练兵吧。
隔着一条江,在对岸的吐蕃突厥联军看来,镇东军的模样完全是放弃抵抗了。
如果说起先努尔赤对这么快就决战没有心理准备,那是他心里还残存着樊旸同楚淮卿的阴影,他害怕再次败给那两个人
联手。那么这一次,他终于彻底放宽了心。
在他看来,一旦没有了樊旸,那些士兵就半天士气都没有了,单靠一个楚淮卿,根本翻不起半点风浪。
他若是能漂亮的打赢这一仗,不光中原万里国土唾手可得,也绝对能让那帮该死的突厥蛮子好好见识见识他们吐蕃强盛
的国力。
努尔赤虽然号称第一将军,但这只军队既然是吐蕃与突厥联军,自然也会有另外一个家伙盯着自己的位置。
那就是突厥方派来的军中统领,丹。
吐蕃与突厥秘密联军这件事,风声一直压得很紧,在夺下玉门关之前,这个消息也只有两国国王和军中的最高统帅知晓
,他们密谋突厥军由东北往西南,吐蕃军由西南往东北,两面夹击玉门关,再暗中会合,挥师南下。
临行前,吐蕃王对努尔赤说过,此次发兵目的有三,一是要一雪努尔赤曾被樊旸俘虏的前耻,二是可以夺得大批肥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