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那宫女充满鄙夷,“反正被皇上抱进了奉先殿,现如今正如鱼得水呢。”
两个人再说了什么,李德成也顾不上听了,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救花清浅。
别人如何说,他都是不信的,他还记得那天下午的花清浅,坐在花前,手指头在花瓣上轻轻滑过,唇边勾起一个薄情的
笑,不知对谁说着:“时光便是这般最讨我喜欢,他一径往前走,过去了的,也不必再受一遍。”
他一路狂奔,什么也不管了,为报花清浅果腹之恩,他恨不得豁出命去。跑到奉先殿门口,却被兵士拦下来。他借口自
己是送点心的宫监,兵士却道皇上有令谁也不准进。还待再分辩什么,却见小葡萄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他伸长胳膊把小葡萄拽到跟前,一路拽着他避到无人的地方,问:“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小葡萄哭的更厉害了。
李德成的心被攥成一团,晃着小葡萄的肩膀吼:“你倒是说话啊!”
“主子……主子……”小葡萄抬起红通通带着血丝的一双眼,“主人喊疼,可皇上还不停下来。我要进去,王总管拦着
我叫我出来,他说皇上正在赏给主子恩典。”
李德成上牙咬住下牙,咬的牙关松动,问:“你们主子,还喊什么了?”
“主子喊的那句话,招了皇上的厌,皇上把瓶子都给砸了。”小葡萄抹抹泪,“可我不知道皇上为什么生气。”
“花大人喊了什么?”
“花大人喊,‘璟,你轻一些’。”
李德成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别的就都不想问了。他入宫第一天,师傅就跟他说,人活着有好有坏,不过都是命,得熬
着,熬不下去人就没了。他那时候听小葡萄哭着说他们主子求皇上恩准回乡,本想着花清浅总算熬到了头,却没想到…
…
小葡萄还在不停流眼泪,李德成没理会他,靠着墙,一点点,喉咙缝里挤出苍白的笑。
南玖下朝回来,花清浅仍旧睡着,侧着身面向墙壁,墨一般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他掬起一捧,带着淡淡的香气。低下
头,耳侧鬓角和脸颊吻过一遍,手绕到腰上,那人身子震了一下,分明是被惊醒,却仍旧合着眼睛,平缓呼吸。
南玖便也当自己没发觉,撩起袍子,在外边躺下来,搂着他,摆出补眠的架势。花清浅被他搂了一会儿,就轻轻挪着身
子,想退出去。南玖手臂一伸,把他重新搂回怀里,安稳了没一会儿,他又要挪出去。两个人你追我赶几回,花清浅终
于沉不住气,转头看着南玖,声音里无悲无喜,带着些无奈:“你放开我。”
南玖得意地笑开:“你不睡了?”
“你这样,我还怎么睡?”
“那朕不打扰你了,你接着睡。”
花清浅闭上眼睛,从他的怀抱里挪出来,坐起身子,松松垮垮的衣衫滑开,露出两根细致的锁骨。他拉拉衣襟,说:“
帝王寝宫,只能给皇上和后宫的娘娘留宿。”
南玖皱眉,就是不让开下床的位置,堵着他问:“朕就是留你了又如何?”
花清浅笑笑,很明显不打算就、回答皇帝赌气的问题。他平静地望着南玖,南玖只觉得他这双眼睛里什么感情也没有,
却又像所有话都在里头。他知道自己欠花清浅一个解释,毕竟这人醉酒撞到自己面前,被自己抱住的时候却是想挣脱的
。他强抱了人,就算他是富有天下的九五之尊,可若想真的得到花清浅的心,他一定要对他解释。
花清浅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都散了架一般疼。他昨晚喝得不多,不知怎么就会醉了,本来尚能保持几分清明,可
到了最后,还是昏沉了下去。恍惚里想起来很多不好的事情,纠缠折磨得他无处遁形,他发足狂奔,沿着记忆里最熟悉
的道路,竟然到了奉先殿门口。
月光下映着寒光的三个大字,让他像中了魔障,只想逃开,远远的到哪里都好。接下来的事情便更加混乱,只记得疼,
就像十年前那个夜晚,不仅仅是身体,心里头也被捅破了一个口子,血都要流光了。
花清浅很想下床洗一洗,虽然被清理干净,可还是觉得脏。可这时,皇帝却开口了。
“朕昨夜,是情之所至……”
“陛下!”花清浅脑袋发热,声音都尖利起来,“陛下心满意足,可否放清浅一条生路?”
南玖知道他在提回乡的事情,可他刚刚品尝过花清浅的美妙滋味,一腔柔情无处散发,脑子里设想了千百种法子日后与
花清浅好好相处,怎么可能答应他。闻言,淡淡一笑:“朕的确答应考虑,如今也想好了。礼部侍郎花清浅少有高才,
为官十载不结党营私不贪污舞弊,正是股肱。现特准上书房行走,伴君左右。”
花清浅攥紧拳:“先皇的男宠,竟然得皇上如此赞誉,陛下还真是过奖。”
“男宠如何,现在在你面前的是朕。”
“花清浅污浊之身,亏陛下不嫌弃。”
“满身污浊,洗去便是。就算洗不去,朕一寸一寸给你换了皮囊你就成了朕的东西。”南玖捏住花清浅的下巴,强迫他
看着自己,“朕刚刚在早朝上,封了纪清言的官。”
花清浅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安,南玖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道:“朕叫他闪的远些,去治理沛河了。还记得年仁方么?他
可是治水的能臣,却因为跟错了人被罢了官,向先皇进献了些小东西才能重新起复。清浅,你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么?”
花清浅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浅淡起来。
南玖只觉得他快要窒息了,心里更涌起凌虐的快感,接着说:“这么个治水的能臣,偏偏要杀……无妨,刚刚于金殿之
上,纪清言已经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沛河水退不下去,他就用自己的身子去堵大堤。清浅,你猜,这么个初出茅庐的
人,会不会治理洪水?”
面前的这双眼睛终于被惧怕填满,浑身都有些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花清浅嘴唇哆嗦着,问:“为什么?”
“你说呢?”
“你不能……”
“朕是九五之尊,有什么不能?不光纪清言,朕刚刚回复了荣萱的皇子身份,封慧王,赐名荣萱,不日就要搬进宫来。
不仅如此,福伯年纪也大了,你必定希望他颐养天年。这么多人安康幸福与否,皆系于你一人之手,清浅,你要回乡,
只需下床去,朕绝不拦你。”
花清浅的肩膀垮下来,整个人没了力气。他背倚着墙,忽然笑出声,笑声中毫无凄厉,竟像是真的遇见什么极好笑的事
情一般,越小越开心,几乎接不上气。笑完了,眼角沉下来,似乎刚刚放声大笑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你们父子真是像,一个强取,一个豪夺。”他眯着眼,终究忍不住,露出一点讥讽,“陛下,我只盼你不会后悔。”
第27章
纪清言立下的军令状是“即刻启程”,所以回了花府过了一夜,第二天赶早就要上路。这可忙坏了福伯,清言虽然是钦
差,但也不过顶着个官职,冒着没命的危险去赴任不说,钦差该有的还一样没有。
福伯忙得没空,心里却惴惴的没个着落,怎么不过一个早晨,纪先生封了钦差,连小少爷都封了王,宫里头说过几日就
接回宫去。
这偌大一个花府,日日里闹腾,转眼间,就沉寂下来了么?
清言还是宠辱不惊的性子,下了朝被皇帝叫去说了会儿话,回来半点口风不漏,自己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荣萱封了王并
不高兴,早朝下了立刻就回家,如今他是胤朝唯一的王爷,谁敢不听他的话,前呼后拥送他回府,他见了福伯,一下子
扑进福伯怀里。福伯觉着自己衣服袖子湿了一块,连忙把小脸正过来,果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福伯就问:“好端端叫你进宫,谁给你气受了?”
“今天早朝上封了我做慧王,过几天让我入宫。我跟皇兄说说,福伯你也一起进宫来好不好?”荣萱抽抽噎噎道。
“封了王是好事,哭什么,往后你就是尊贵人了!”福伯苦笑了一下,“别说孩子话,我一把老骨头了,进宫做什么?
况且,少爷还没人照顾呢?”
“清浅……清浅回不来了……”荣萱哇的一声大哭,“我打听了,宫里人告诉我,他昨天晚上睡在皇兄寝宫里。”
福伯呆了半晌,心里头不甘心,还是要问出来,否则不肯相信:“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皇兄对清浅安得什么心,如今得手了!”荣萱一边哭一边吼,福伯嗓子一紧,也搂着孩子,眼角渗
出泪来。
爷俩站在院子里头垂泪,纪清言在房中,把一摞书码好,抱着送回书房去。
书房里头有两大书架的书,包罗万象,清言和清浅闲来无事,拿下一本扫两眼,就长篇大论讨论半天,往往福伯来喊吃
饭,两个人谈兴不减,充耳不闻。他把书分门别类放回原处,手指在最后一本上停留许久,终于把书送出去。
这是《楚辞》。
他们谈过屈原,这人一心报国,是个忠臣良臣。可乱世,从来不缺有才华之人,他若能圆滑些,挑帝王能接受的方法传
达治国之策,又能对帝王身边的小人虚与委蛇,何愁帝王不采纳他的意见。等到楚国强大,再来处置帝王身边的小人,
又有何难?
那时候花清浅叹了口气,笑出声:“不过,若是他懂得什么是圆滑,后世也少了汨罗投江的佳话。每年端午,粽子都吃
不上,也很没意思。”
“那若清浅来选,会选择做直谏的忠臣,还是圆滑的能臣?”
“清言呢?”
“不能救民于水火,忠良何用?”那时,自己是这么回答他的。
纪清言闭上眼,深吸了两口气,才平复内心汹涌的情绪。
皇帝把自己单独叫到上书房,除了说沛河洪水的事情,就只剩下花清浅。他昨夜已然尝过花清浅的滋味,如今满心欢喜
,只差花清浅一颗心。纪清言暗里有些恼怒,却不知是因为皇帝未曾遵守计划胡乱行事还是别的,面上却波澜不兴,恭
喜着皇帝,又保证必定让花清浅从此对他死心塌地。南玖惦记着寝宫里的花清浅,未说上几句便叫他退下,他出了殿门
,扶着皇宫里需两人合抱的柱子,手指的五个指甲都断了。
晚饭的时候,门口停下一辆马车,赶车的一身太监服,到了花府门口跳下车子,撩起门帘。花清浅道一声“谢过”,从
马车里走出来,这时候府中早听着消息,荣萱一路奔跑,见着花清浅,鼻子一酸,又哭起来。
花清浅万万想不到这个用这种法子迎接自己,紧着擦眼泪紧着道:“我回来了你就这么不高兴?”
福伯走得急,被门槛绊了一下,脚腕有些疼。纪清言这会儿才把他扶过来,他一路上沉默着,等到了院子里,看见自家
主子一只手搂着荣萱,鼻子酸楚,老泪纵横。
花清浅拥着荣萱走过来,失笑道:“这是怎么了?”
纪清言淡淡道:“念叨了你一个下午了,这样很正常。且叫他们哭着,晚饭正要上桌,过来一同吃吧。”
花清浅揉揉肚子:“正好我饿了。”
纪清言笑笑,上前拉住花清浅的手,被他躲炭火般一下子闪过去,茫然地抬起眼,那人满脸戒备,像是怕又像是在护着
自己。大概花清浅也觉得反应有些过火,隔着衣服主动来抓着纪清言的手腕。清言抖抖手腕,他便拿下去,可只退了一
半,就被一只大手握住。
他瞪了纪清言一眼,见清言有话要说,侧着头,投过一个探询的眼神。清言忽然又不说话了,福伯和荣萱也抽抽搭搭不
再流泪,清浅不知道自己心里头为什么有些失落,轻轻说:“去洗洗脸,要吃饭了。”
爷俩一起去洗脸。
清言拉着清浅的手走进屋子,两个人并排坐下,吃饭的桌子都放好了,只是饭菜尚未摆上来。清浅的手仍旧叫他握着,
有些不自在,几次想抽出来,奈何他握得太紧。清浅轻咳一声,唤道:“清言……”,却被抢白。
“你在宫里,过得好么?”纪清言问。
花清浅笑了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想好了,当下答道:“我是主考,还是二品官员,谁敢给我罪受?”
“顶上那位敢。”清言斩钉截铁。
花清浅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被清言抓的更紧,心知没法骗下去,也洒然一笑,话语却是前所未有的尖锐:“都知道了
还特地来问这样一句,看我笑话让钦差大人这么高兴?”
纪清言不辩解,花清浅一甩手,就挣脱了他。恰巧这时候,福伯和荣萱洗完脸走进屋子。福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少爷
沉着脸站在一旁,纪先生却在椅子上瘫着。可他哪敢多管多问,打量着花清浅的脸色叫人上菜。倒是荣萱没心没肺,猴
在花清浅身上左捏捏右揉揉,很是悲痛地道:“你瘦多了。”
“宫里虽然是御厨,可比不上厨房里张大婶的手艺。”
荣萱一听,小脸皱起来:“过几天我就进宫了,再也吃不着了怎么办?”
花清浅哈哈大笑起来,余光扫到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的清言,笑容里刷上抹复杂的痛心,对走进了的福伯问:“这一桌
子好菜,是饯行?”
福伯停下手头的动作,答道:“纪先生着急,明儿一早就走。”
花清浅有些吃惊,转过头问“钦差上任不是三天之后才出发?”
纪清言盈盈的一双眼睛,带着丝笑意盯着他瞧,荣萱见自己先生被迷的找不着北,连忙圆场:“立了军令状了,洪水不
退誓不回还,而且洪水一个月退不下去,就提头来见。明一早就走,陪同的随从左右不过四个,还是应天府送的人情。
先生可真是开国以来最寒酸的钦差。”
纪清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对花清浅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名不喜欢利,伺候的人多了也不自在。去沛河治水,毕竟能为
百姓做点事情,比翰林院强许多。
花清浅叹了口气:“你以前治理过洪水么?”
“家乡有一年发洪水,我见过,只不知到时候能用上多少。”
清言出身贫苦,所见的不过是小兵如何修堤助人,哪知道在后方该如何指导。这样他都敢接这差事,连清浅这样宠辱不
惊的,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清言这一下脑袋被门挤的好。
花清浅摇摇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赞同,目光与纪清言相接时,那个念头就冲破脑袋几乎快要脱口而出。
第28章
第二天天刚亮,花府门前就等了一辆马车。这次纪清言被封钦差,治理洪水,官虽然大,却一切从简。外人看来,清言
是光杆司令一个上任,跟着去的,不过几个工部户部官员,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可是任谁都不会想到,皇上悄悄把沛河
岸边驻扎的风雷军的兵符给他了。
所以,纪清言站在门前,与接下来要共事的诸位同僚一一见礼,不无讽刺地想,等着看我好戏的人,却不知最后会被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