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锅卖铁,说得简单,可是三十万啊,还是‘至少’。
李吉春揪着头发想了一晚上,店是不能盘的,盘出去也抵不了差,而且脱手了平时就没有进帐了。现在朝晖还没动手术,可输
液输血住院费哪一样不花钱?这些都是三十万之外的数,全靠以前的存款,能撑多久?
他向亲戚朋友借,能借的都借了,可李家的亲戚多是勤巴苦挣的农村人,家底也有限。惟一一个跟他一样挣快钱的舅舅,也叹
着气说上次住院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他也还在定期做化疗呢。
借钱无门。那一天李吉春回店里去,路经一家热热闹闹的彩票店。店门口拉着大条红幅,红艳艳的大字告知彩民一个好消息:
有幸运的彩民2元钱中了1000万!
李吉春眼睛定在那数字上面就挪不开了,明知道中奖这种事机率太小太小,但不知怎么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卖彩票的小妹口齿十分伶俐,连说带笑:“哎呀大哥,现在大乐透在加奖哦,最高可以中2400万,机会难得,错过就可惜了哎
!”
李吉春也跟着扯扯嘴角笑一下,他想他也不奢求2400万,只要能中个40万他就感谢上天了。
当天晚上他紧张地捏着几张彩票看电视开奖,一个数一个数地对,结果,当然是不言自明的——如果大奖真的这么好中,那生
活就不叫生活,而是童话了。
事后李吉春颓然地丢下了那些废票,靠天保佑果然是不靠谱,还是得靠人想办法才行。
人一旦走投无路,就难免铤而走险。管他去偷去抢,只要钱来得快、来得多,李吉春连贩毒的心都有了!
真的,他真的有想贩毒。只是他一个鸡店老板跟毒品还差着那么一段距离,不是他有胆量贩就一定贩得到的。花街是个三教九
流出没的地方,平时老板们聊天时偶尔也会聊到,说社会上有一行是专门帮人‘带东西’的,这说法虽然隐晦,但其实大家都
晓得那东西是什么。
李吉春决定托一个人把自己介绍进去。他找的这个人,人称祥哥,早年也是道上一员虎将,后来坐了九年牢狱,出来后省事多
了,便改了正行。
祥哥没读过多少书,所以现在只是做点小买卖,晚上在花街卖卤鸭掌。他虽然是退出江湖了,但以前有些兄弟还在道上混,常
到他摊子上来买下酒菜。李吉春因为朝晖爱吃他家的卤菜,所以也是他摊子上的老顾客,见面了总是点头笑笑,偶尔还一起抽
支烟、喝一杯,所以他相信祥哥和道上那些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瓜葛的,找他肯定行!
“不行。”
祥哥耷拉着眼皮,一口拒绝。
“我现在都不沾那些事儿了,跟他们也只是普通交情。”
李吉春低声下气地求道:“祥哥,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就可以了……”摊子上的灯光照在祥哥粗糙的手背上,多年前的青蝎纹
身却仍然栩栩如生。这纹身令李吉春越发相信,有些事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有些痕迹永远存在,即使你想摆脱,也总会和过
去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关连。
他知道祥哥是个面硬心软的人,索性把声音再放软一点,哀求:“祥哥我真的等钱用,朝晖……等钱救命呢……”说到最后几
个字时,声音里已带出一点哭腔。
祥哥叹口气,说:“你到底清不清楚这里头有多大的风险?钱来得是快,但是是提头的买卖!你要是被抓了还有哪个来管朝晖
?那他才是——”说到这里他及时住了嘴,硬生生地咽下了‘死路一条’四个字。
李吉春红着眼睛,无言。其实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道,只是病急乱投医。
祥哥瞪了他一会儿,把头一摆,一言敲定。
“钱我可以给你借两万,但刚才那个事,不要再提。”
于是,贩毒这条路也断了。
第6章
在李吉春三十二年的人生中,他首次遭遇了一个大难题,这个难题就是:钱。
花街的夜晚仍是一派喧嚣,李吉春心不在焉地仰面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机。
他在动脑筋,盘算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弄到钱。现在所有的存款和借债加起来才八万多,距离三十万这个天文数字还远远不够。
他还有什么可以卖的?房子?农村的房子不值钱,别说国家还没有占用他们那一块儿地,房子卖了,爹妈以后又住哪里?或者
他可以去卖肾……托任医生帮忙,联系一个需要肾源的病人……当然价钱得高一点儿,毕竟少了一个器官,很难说日后会有什
么后遗症,万一不能再象正常人那样工作了,以后的生活来源会成问题……
李吉春心事重重地思索着,忽然听到电视里播报了一条新闻。
这新闻的题目十分吸人眼球:‘内地豪客香港扫楼,重庆老板5.4亿买洋房’。
“哇,5亿!!”小姐们都被这惊人的数字给震住了,惊叹:“好有钱喔!”
李吉春现在对这个钱字分外敏感,加上说的又是本地富豪,便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和众小姐一起凝目细看。
这是一档财经节目,先借由这条新闻,然后女主持人才笑容可掬地引出这位一掷千金的神秘富豪,即今日的节目嘉宾。
镜头一摇过去,“哇~~”小姐们全都尖叫了。
多完美的男人!年轻、帅,又有钱!一身简单的黑西装也衬得他仪表不俗,除了眉目间气质偏冷了一点,简直就没有丝毫缺陷
了呀!
女主持人笑着向观众介绍嘉宾的身份。徐海卿,徐总,某某控股投资集团公司总经理、经营产业涉及酒店经营、投资开发及经
营管理、房地产开发及物业管理等多个领域,资产多达十数亿……
“啧啧啧啧。”太有钱了,太有钱了,小姐们只有望洋兴叹艳羡的份儿。
李吉春皱着眉头,心头颇不平衡。人家5亿买豪宅,他为了30万要去卖肾,这叫什么,这就叫同人不同命。
他心情复杂地盯着那男的看,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眼熟,象在哪里见过。“你们觉得他象不象——”
“象谁?”
李吉春脑子里倏忽有火花一闪,闪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没有,是我记错了。”他随口这么说着应付了过去,身子却
慢慢往后一靠,按亮了手机。
香香端详了一下:“不说不觉得,说了还真觉得他好象是在哪里见过?”
“不可能吧你,我们哪可能认识这种人……”
“香香在做白日梦,想认识人家大老板~~”
不理会小姐们互相间的打趣,李吉春不动声色一张张地往上翻着,手机的相册里多是朝晖的照片,很快就翻到了那一晚在广场
上看轮滑时拍的那张。
那一张的编号是001,是这手机拍下的第一张照片。李吉春再轻轻地按了一下,002那张便跳了出来。
那是两个男人步进宾馆的一瞬间。其中一人西装革履,进门时象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似的,警惕地往这边盯了一眼。
李吉春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老板给他展示这手机的像素,然后他在镜头中看到了这一幕。当时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按下拍摄键
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可是现在,他却非常非常庆幸拍了这张照片。
虽然隔着手机屏幕,但那男人眉目之间的冷意也仍然很清楚地传达了过来,李吉春看看照片,又看了看电视交叉着双手正有条
不紊阐述着当今房市现状的男人,嘴角忽然出现一丝诡异的笑意。
这才叫,天无绝人之路。
李吉春决定要去进行一项冒险的计划,对,你没猜错,这个计划就是:勒索。
别问他怎么会有这种胆量敢于挑战一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狠角色,要知道当年世纪贼王张子强身绑炸药面见李嘉诚索要赎金,
仗的也不过就是一条古训: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个亿万富翁,有身家、有名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暴露出自己的丑闻,看他进宾馆时那么警惕就知道,他喜欢男人这件
事,显然还不为外界所知。
李吉春决定用这张照片敲他四十万!四十万对这姓徐的来说算什么?都5亿买豪宅了,这点钱对他来说不过是点毛毛雨,换回他
的好名声,值得的。
于是,两天之后,上午九点,徐氏集团大楼。
总经理办公室外的秘书小姐象往常一样,在整理今日送上来的信函文件,待会儿好送进去给徐总批示。有一封信,引起了秘书
小姐的注意。
这是一封平信,白色的信封表明这不是来自其他公司或政府部门的公函,但若说是私人信件吗,收信人的名字却又是电脑打印
出来的,而且徐海卿的卿字还打错了,打成了徐海清。
捏一捏,信封很薄,里面象是装着一张有点硬硬的纸张,是照片?
秘书小姐略微犹豫一下,其实她很想把它对着太阳照一照,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不过她也知道老板的事情知道太多终究不
是一件好事,所以到底还是抑制住了自己那份好奇心,尽职地把信夹进今日文件里,送进去了。
稍后,徐海卿也看到了这封奇怪的信件。
虽然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抽出来的照片令他心脏漏跳了一拍,但我们徐总到底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他很快就控制住了
自己的面部细微表情,很沉得住气地又将照片塞了回去。
若无其事地向秘书小姐交待完今日的工作,打发她出去之后办公室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到这时徐海卿才往后一靠,将那张
照片又抽了出来。
这次他看得很仔细,细细打量,细细思索。
谁寄来的?用意是什么?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手上还有没有更劲爆的内容?
徐海卿的大脑快速地运转着。寄照片来的人有所图是肯定的,最好的情况是要钱,而最坏的……他最担心的是这是有心人设的
一个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说明对方已经知晓了他的秘密并且积虑已久,手头肯定不止这一张。想到自己有可能做了艳照门的
主角,徐海卿就不禁眼睛一眯,抿紧了两片薄薄的嘴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是他薄怒时的征兆。
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的性向问题都掩盖得很好。他不是一个会常常发情的人,但即使是再冷淡的男人,一个月也总还是会想发泄
那么几次。一般这种时候他就会去街上找一个,对,街上。虽然这对他的轻微洁癖是一项挑战,但他从来也不在会所之类的场
所里找人,因为越高档,就越容易跟他的生活圈子产生交集。
他是这么小心,这么小心,可秘密却还是泄露出去了。这状况让徐海卿相当恼火!
他慢慢地发力,把那张照片团成了一团废纸,正当他脑海里闪现过无数阴暗暴虐的念头想把始作俑者当成这团纸一样对待时,
秘书小姐十分谨慎地敲了敲门,小心地报告:
“徐总,外线有您一个电话。”看了看他的脸色,补充一句:“那位先生没有预约,但他说您肯定在等他这个电话,要接进来
吗?”
徐海卿目光中有凌厉的亮光一闪,来了是吗?好,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是何方神圣吧!
第7章
取下话筒,徐海卿眼如冰雪,缓缓开口。
“我是徐海卿,你哪位?”
他没有掩饰自己那种冰冷而强大的气场,或者说他根本就是故意给对方造成这样一种威压。这威压很有效,徐海卿听到那头咕
咚一声,象是对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徐,”那人看来并不常打勒索电话,发了一个音便停顿,大约是觉得对比起来己方气势太怯弱太丢脸简直不象是一个有把柄
在手的勒索者,调整了一下才强作镇定地道:“徐老板。”
徐老板?徐海卿为这意外的称呼微微挑了下眉。习惯了人家叫他徐总、徐先生、或者卿少,徐老板这个……这个真没听过。
那人象是要一鼓作气,接着就道:“我想你已经收到照片了吧。废话不多说,我要四十万。”
四十万?
这个数字不算多,非但不多,简直是少,少得大大出乎徐海卿的意料。他忍不住要猜度一下对方的心理,是该说这男人不贪心
呢,还是说他另有后着,打算以后没钱了就来敲敲他呢?
大约是因为他没有及时给出反应,那一头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微微结巴着重复:“喂,听到了吗?四十万,我只要四十万!”
感觉真象初犯啊,这么沉不住气。
徐海卿沉默一下,很爽快地应承下来:“好。怎么给你?”
山城,深夜,徐海卿驾着他的爱车,飞驰在江北的大道上。
副座下放着一只黑色的手提袋,里面装的是对方要求的四十万。待会儿他会按照那个男人的指示,把钱交付给他。
——给钱当然不是问题。可是他徐海卿的钱,真是那么好拿的吗?
男人脸上不禁现出一丝微讽的笑意,手机响起,他单手接听。
“到哪里了?”那边紧张地问。
“前面就是黄花园大桥。”
大约是因为他声音镇定,那边顿了一下,很快也稳住了自己。
“上桥。手机别挂断。”
徐海卿连上耳机,将方向盘向右一打,驶上引桥支道。
这是一座刚建成没几年的新大桥,连接两江四岸三区,体型复杂庞大。高空俯瞰,休说那份铁龙卧波气如虹的惊人气势,单是
两端桥头数条引桥如花瓣一般弯曲缠绕,也很是一番雄伟气象。
上坡,匀速。
“钱丢下来!快!”
徐海卿视线一扫,只见引桥旁是一个街心花园,此刻夜已深,园中草木浓密,确实是藏人的好所在。
虽然觉得这丢包的老土桥段怎么看怎么都象学自于港产警匪剧,但徐海卿还是依他所言,开了窗一手便将那包扔了出去。后视
镜里看不到花园里的景向,可徐海卿照着那思路,已完全可以想象到以下的镜头画面:
砰,一声微沉地闷响,包包落地。
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敏捷地从草丛里跳出来,连跑带跳往那包包落地处奔去。他拉开拉链,两眼放光,看到巨款多么激动…
…象是在配合他的想象,几秒钟之后,耳机里传来兴奋的微微喘息,“很好,徐老板你……果然守信……”
“慢着!”从对方的话里判断出他很有可能马上挂机,徐海卿当机立断地打断他,冷冷问一句:“我的底片呢?”
那头顿一下。那男的拿到了钱显然是急于挂电话,便急急回道:“没有底片。我是用手机照的。”他象是生怕他不相信,连忙
又追一句:“徐老板你大可放心,我说删就删,绝对不会再来麻烦你。”
徐海卿惊怒,刚喂了一声那头电话便断了,等他怒极回拨时刚才那号码却是无论如何再也打不通——这是当然的,因为李吉春
一挂机便马上把手机卡取了下来。反正这是他在外面小摊子上买的卡,本来就只为这次勒索而存在,现在也该功成身退了。
怀着作案成功以及‘儿子的命终于有救了’的双重喜悦,李吉春抱着包包迅速离开了街心花园。他完全没有想到,正所谓人生
处处有伏笔,这一晚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的命运将于这一晚展开一个九十度的大拐弯,与之前想也想不到的人事产生猛
烈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