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大碗炸酱,多放辣椒!”
沈国栋抬头一看,笑了。“哟,这几天没见你呀。”
原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吉春。因为解决了那笔巨额费用,他看上去比前段时间轻松多了,脸上甚至还露出笑容冲他点了个
头:“啊,上重庆去了一趟。”
这次他在重庆办了一件大事。李吉春想起这个便有种隐秘的满足感,不过这桩大事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所以他也只能藏在心
里,谁也不说。
沈国栋把他点的面叫了进去,再回过头时见李吉春已在门口第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个位子是整间面馆的黄金位置,出租车司机们进店的首选NO.1。为什么呢?因为可以边吃面边欣赏对岸小姐们的大好春光,
有时还能看到精彩的桃色纠纷与八卦新闻,这在司机们苦逼的夜班生涯中简直就是味觉和视觉的双重享受啊。而李吉春,他选
择坐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看风景,他的店就在斜对面,一抬头便能看到店里的动静,万一有客人进去了,他可以立即赶回去,不
至于耽搁了生意。
因这个时段面馆里比较空闲,厨房里又请了一个专门的挑面师傅,所以沈国栋也有空坐在这儿跟李吉春聊聊天,问问朝晖的病
情。
对这个事情沈国栋是比较上心的。花街是个小道消息很灵通的地方,之前他就听说对面夜夜心老板的儿子得了一个很要命的病
,没几十万治不下来。这个数目让听的人都吓了一大跳,群众一致反应就是:天,这么大一笔钱,怎么筹得出来啊?!
怀着一种对同为劳苦大众的同情心理,沈国栋把这事儿当市井新闻也转述给前来看望他的霍英治听过。本来只是想感叹一下这
高额的医疗费用和当今医疗制度,谁知霍英治安静地听完,只说了一句话:
“我倒是有钱借他,可是你愿意做保吗?”
“……”一句话就把沈国栋给问住了。
是,几十万对霍英治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借钱,不是不行。可是叫他作保……
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生活智慧,古话早就说过,‘不作中,不作保,不作媒人三代好’。沈国栋是很同情那个小男孩没错,可是
说到底,他和李吉春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为了这件事犯得着把自己也牵连进去吗?万一李吉春以后还不出来那笔钱……
沈国栋觉得很惭愧。因为他一瞬间就出于自身的考虑想了这么多。说到底,他的同情只是有限的同情,要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
前提下才能发挥。而这种同情,又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此刻的沈国栋,就是怀着这种隐隐歉疚的心理在面对李吉春。李吉春呢,几天之前若是有人问他手术费用的事他苦逼得能挤出
一斤黄莲水,可是今天,瞎子也看得出他肩上好似卸了一个重担,说起来的时候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语气:“还好,总算
筹到钱了……”
“是吗?”听到这个消息沈国栋也替他高兴起来,“这就好!”
吃面的工夫两人絮絮地聊了一会儿,沈国栋讲的都是些宽心的话,不外乎是‘现在医学还是比较发达的,只要有钱治,一般就
不会有什么大碍……’,这些话现在很能入李吉春的耳朵,所以不停地点头,表示他说得在理。
吃完面李吉春抹抹嘴巴准备回店里去,出门的时候一辆车驶到门口,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与他擦肩而过。
“林哥?”
看到来人沈国栋颇有些惊喜,连忙站起来。
“稀客啊,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林勃笑道:“小老板,生意好吗?”
沈国栋笑一下,不以为然地道:“你又取笑我……我是小本买卖,哪比得上你的大事业。”说着招呼他坐,又问他想吃点什么
面。
林勃随口点了,便在李吉春刚才那个位子坐下。等厨房端面出来的工夫,他眼望着外面闲闲问起:“刚才出去的那个,是对面
夜夜心的老板吧?”
沈国栋愣了愣,也没多想,“对。林哥你认识?”应该是认识吧,刚才林勃进门的时候好象瞧了李吉春两眼……
林勃笑了笑,没说话。沈国栋看他不欲就这个问题多说,便知趣地换了一个话题,搭讪道:“林哥,你今天怎么会有空过来?
”
林勃笑道:“来照顾你生意。顺便……帮朋友解决一个麻烦……”他不知看到了什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笑意。“有戏看。”
沈国栋一愣,顺着他视线回头望出去,只见马路对面有几个小混混,手持棍棒砍刀,所经之处,行人纷纷回避……
第8章
砸店,这种事在花街并不少见。
李吉春他们属于服务行业,既是服务行业,就讲求一个服务态度和服务质量的问题。于是小姐们作为各家店面的窗口形象,会
不会说话、会不会做事,直接关系到顾客的满意度。如果碰到了挑剔或者存心闹事的顾客,嘿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
了小姐,你的店总跑不了吧?!所以这时候当老板的,就该倒霉了。
那几个小混混进来时李吉春背对着门口,所以回头时他脸上还带着惯性的接客笑容。待到一看清楚,那笑容随即就僵在了他脸
上,因为带着棍棒砍刀的人怎么看都象是来者不善。果然,他才说了个‘你们’,带头者便将手中棍棒利落地一挥,哗啦一声
,墙上镜子当即碎了大片。
什么都不用说了,来意已经很明显。
一时间风云变,在小姐们的尖叫声中混混们踹凳子、砸玻璃,能扫的东西通通扫到地下,生龙活虎地一套搞下来,店里立刻面
目全非。
玻璃稀哩哗啦的破碎声在晚上听来特别惊心。一时间很多人都跑出来遥遥观望,七嘴八舌地议论。
沈国栋也站了起来,关注却保持沉默。
在花街开店的这几年他已经很明白,这里是一个伸张正义也要看碟下菜的地方。如果是有人抢了小姐的包包从你门前跑过,那
可以顺便拦截一下,因为这种抢犯不会有什么背景;但上门砸店这种事,通常都是店主得罪了人,这时候就不能多管闲事了,
就算要报警,也要等到砸店的人跑了再报,不然搞不好就会被迁怒的。
于是满街的人都远远地看着。大家都比较有经验,知道一般混混们行动都很快,十秒之内最大程度的破坏,砸完就会跑。可今
晚似乎有点儿不同,因为混混们砸完店后似乎还不解气,他们把老板也揪出来了!
李吉春没有傻到跟他们对打,事实上以一敌众他也不是这几个半大小子的对手。被他们揪着衣领拖出门时他只满嘴告饶:“兄
弟些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说你妈说!”混混们横眉怒目骂骂咧咧,揪着他直往前拖,“有话去跟我们老大说!”
围观群众避之不及地纷纷让开一条道,目送李吉春脚不沾地地被他们拉走。沈国栋见到这一幕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摸出手机
就准备打110。可是,他刚按了两个号码旁边一只手就伸过来挡住,沈国栋一抬头便见林勃对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轻声吐出三
个字:
“别报警。”
……
沈国栋看他一会儿,渐渐有点儿明白了,拿着手机的手便知趣地,慢慢垂了下去。
这几年林勃一直在学着做正经生意,穿着打扮谈吐什么的都极力与正派人士接近,为了看起来斯文一点,他甚至还戴了一副平
光眼镜。这种种作派让沈国栋都几乎忘了这个人原本是出自黑道,该打砸抢烧的时候他是一点儿都不会含糊的。
想到此处,沈国栋不由得有点儿轻微的不安。他想不知道李吉春那边到底是闯了什么祸,怎么会让半收山的林勃都出面了呢…
…
“放心,没什么大事儿。”林勃把他那份不安看出来了,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得罪了人,教训教训而已~~”
沈国栋微微有点诧异,但还是很懂事地不作声。他不是道上人,平时又多得对方照看,所以他实在是没什么资格可以对林勃的
事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很快林勃吃完了面,抹抹嘴,结帐要走。沈国栋象以往一样送他出去。
他知道自己应该将沉默保持到底,可到底还是忍不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林哥,他儿子……还在住院呢……”
林勃意外地看他一眼,一笑,宽慰似地在拍拍他肩,开车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我们再来看看李吉春那边。
穿过小巷后李吉春便被混混们推攘进了路边的一辆长安车,车子很快就驶了出去,路灯掠过,映得车内明明灭灭,李吉春被夹
在两个混混的中间,心情也似这斑驳的灯光一般起伏不定,七上八下。
因为作贼心虚,他当然首先想到的就是徐海卿,但很快他又推翻了这种判断——别说徐海卿不象是会和这种低级小混混打交道
的人,就算象,他又怎么会一下子就把自己从人群中揪了出来?李吉春自问自己之前还是很小心的,并没有给对方留下线索,
所以他相信徐海卿不可能找到他,那么今晚的事,确实就只是一桩普通的麻烦了。
作出这个结论让李吉春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他觉得这麻烦肯定是香香她们出去包夜的时候惹回来的。现在有些客人很难伺候
的,小姐不听话或者技术不好,都会变成他们来找麻烦的借口。上次月月红就出了这么桩破事儿:客人要小姐给他那什么交,
不想小姐口活儿不好,牙齿把他老二碰到了,虽然听说只是破了一点皮,但后来不也是赔了一笔钱才了结?
李吉春觉得这次说不定也是同类型事件,所以他决定待会见了老大,一定打起笑脸多赔小心,务必要让对方消气。打定了主意
他才略微定了定心,但这心定了还不足两秒,又猛然一下提了起来。
原来他忽然发现,车子现在已不是在城里,而是沿着江边的路越开越偏,竟驶进了一排码头仓库!李吉春脑海里瞬间闪过私设
刑堂、毁尸灭迹等等字眼,脸色立刻变得十分古怪。
“兄,兄弟,”他赔笑着跟旁边的混混套交情,“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那混混爱理不理地道:“急什么?马上就知道了。”
说话间车子果然便在一处大仓库前停了下来。那仓库门口围坐着几个人,正惬意地吹着河风喝着小酒,对于他们的到来也没什
么大的反应,只转头看了一眼。
“下车!”
李吉春惊疑不定地被混混们拉扯着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他们走到门口。为首的混混冲着其中一人恭敬地叫一声:“昆哥。
”
那人点点头,锐利的视线在李吉春脸上一扫。李吉春脸上刚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便见他下巴微微往里面一抬,那小混混心领
神会,立刻把李吉春往里面一推:“等着!”
第9章
五月的天气,河风吹得人好不凉爽。但对此刻的李吉春来说,这风却是凉过头了,吹得他心头拔凉拔凉的。
小混混们已经开车走了,昆哥那一群人却还在门口喝酒吃菜谈天说地,压根儿连正眼都没甩他一个。这种状况让李吉春有些心
慌,他觉得这情形不太对,这群人把他晾在这儿都快晾了大半个小时了,就算他们揍他一顿、扇他耳光、甚至喝令他跪下磕头
都要比现在这样来得正常一点,这种冷处理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李吉春越想越觉心头没底,越想越觉得还有后着在等着自己。他不住偷觑门口那几人,想上前套套近乎吧却又没那个胆量,正
在那儿胡思乱想纠结个不停时,门外忽然传来车辆驶近的声音,又有车在门口停下了。
李吉春忙微微偏头偷看出去,只见昆哥几人满面堆笑,纷纷都站了起来。
“嗳,林哥。”
“林哥来啦,来来,来吃夜宵。”热情地拉开凳子,招呼他坐。
李吉春心头惊道怎么又来了个哥?再一想,明白了,这位恐怕才是正主儿。
只听一个男声笑道:“不吃了。刚吃了碗面,肚子还撑着呢。”边说边已在昆哥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李吉春胆颤心惊地一看,只见这位倒不是个凶神恶煞的长相,相反,他脸上此际还带着点儿笑,西装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
看上去倒象个正派人。李吉春不由得生出一点‘说不定很好说话’的希望,只是他这念头刚刚闪过,便见对方站定了也在打量
他,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他两眼,忽然一笑:“你们吃饱了吗?”
场上的人都愣了一下,过了一秒昆哥他们才反应过来,忙道:“饱了。”
林勃点点头,笑道:“那运动一下吧,揍他!”
李吉春:“……”
昆哥几人却噗一声笑起来,互相挤眉弄眼,有人活跃地问:“林哥,揍成什么样子?”
“嗯,凄惨一点,看上去可怜一点。”
“好咧!”
几个人便围成扇形,故意把指关节捏得噼哩啪啦作响。李吉春现在跟那被群猫围住的老鼠似的,不知所措地往后头退去,退了
几步,忽地撞到堆放着的货物上。
眼看几人笑着越逼越近,李吉春绝望地明白,今天这场暴打是避不了了,只得将心一横,抱头蹲下。
他这副无奈受死的模样让昆哥等人顿了顿,爆出一阵大笑。李吉春不明白他们笑什么,难道他们只是吓吓自己?
笑声中昆哥走了上来,安慰似地拍拍他,将他拉起,李吉春莫名其妙,正懵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时,一记右勾拳猛地击上脸颊,
李吉春啊一声,身子一偏。
原来所谓的凄惨一点就是只打脸。李吉春被几个人轮流左勾拳右勾拳地招呼了几分钟,打得眼泪鼻血齐流,几分钟之后,他那
张脸已青青紫紫,肿得象个猪头。
林勃在一旁笑着看,觉得差不多了便出声道:“嗳,行啦。”说着踱过来瞅了瞅他,点点头,非常满意这种效果。
他蹲下来拍拍李吉春的脸,李吉春听到他笑着道:“小子,揍你是为你好,有人帮你求了情懂吗?”
这些话虽然都钻进了耳朵,但李吉春脑子里昏沉沉的,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哪里还听得懂他说什么?只下意识地哼哼了两声
,自己也不知道是代表什么意思。
林勃手机响了,说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回头对昆哥吩咐道:“待会有辆车过来,你把他带进来,然后带兄弟们走远一点。”
昆哥会意,带着人出去了。李吉春躺在地上,被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痛,但他此刻也顾不上这种痛楚,他竭力地想把被打散的思
绪组织起来,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究竟是招谁惹谁了?
很快他就听到了昆哥谄媚的声音,“这边这边,请,请进。”
李吉春努力睁大两条眼缝往门口看去,然后他就看到有一个人不疾不徐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因为眼睛肿了又是背光的缘故,李吉春看不清这人的长相,他对他的观感有些模糊,只隐约见着来人穿着黑衣黑裤,身形是个
偏瘦的高个儿。
可是这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时候,李吉春分明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就紧紧盯在自己身上,那种冷冰冰的强大气场……李吉春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