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阿阳像往常一样靠在树下看书,古月在草地上睡了一觉之后发现阿阳仍然没有收起书陪他玩的意思,百无聊赖的想起家中米已经吃完,就想再到山外去买些回来。
告别了看书看得入迷的阿阳,古月化了人形出了山去,在集上东瞧瞧西望望。无论来过多少次,他仍然每次都觉得外面的世界新鲜。
外面的女孩子的脸永远都是红扑扑的,明明本来走得好好地偏偏看见他就会低下头来,而且卖东西的大叔大婶们也很友好,有的时候还送他吃的不肯收钱,还有卖小配饰的阿香很喜欢他,因为每次都会拉住他不停地说话,比如她卖的哪个玉佩值钱哪个簪子好看。古月这次也一样老老实实地听着阿香一直说个没完,可是跟往常一样,她说得天花烂坠的东西他一样也没看上眼,倒是角落里那个普普通通的锦袋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个深蓝色点缀着金色绣线的锦袋,大小还不到手掌的一半大,顶多能放个庙里求来的护身符罢了。狐狸精自然是不会去那些寺庙,更别说求什么符了,但是他还是把那个锦袋买下,然后又在买米的时候跟店主讨了两个红豆,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里面。
这是要回去送给阿阳的,一定要让他一直戴在身上。想到这里,古月笑眯了一双狐狸眼。
当古月把锦袋交给阿阳的时候,阿阳很是疑惑。
“这是什么?”
“是护身符。”
“你去庙里了?还是去算命了?”阿阳吃惊不小。
“当然没有,这个是古月特制的,别处没有。”说着小狐狸得意的鼓起了脸。
阿阳听着也笑了起来,他也没去研究里面放了什么,直接揣进了怀里,古月见状再次笑眯了眼。
然后,两个人决定出去走走,虽然这里他们熟得几乎连哪里新长了棵小树苗都一清二楚,可还是每天都会在林子里闲溜达一段时间。
他们走到梨树下,前几天下的雨把梨花打落了不少,新绿色的嫩芽已经从枝头抽了出来,鲜翠的颜色煞是喜人。
正看着景色,古月忽然感觉到身边阿阳的脚步一顿,他疑惑地看向他,发现阿阳完全怔在了那里,古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一棵梨树下正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一身杏黄色的衣衫,下摆和长发随风轻轻飘动,宛若谪仙。
她的长相对于古月来说虽称不上是绝顶美人,但是瑶鼻黛眉,双唇不点而红,偏偏生出一种清纯温婉的气度。古月清楚地听见阿阳口中低声叫了句:
“娘亲……”
这女子自然不会是阿阳的娘亲,她说自己是逃家出来的山下黄姓一家的长女,因为不满父亲为自己订下的亲事才会不顾一切的跑进山中。其实这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最重要的是她生得极像阿阳母亲。
“小女姓黄名淑,现今已经无处可去……”黄淑此时已经坐在了他们居住的山洞里面,她咬咬嘴唇,硬生生地把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
阿阳看得一阵心软,轻声说道:
“要不黄姑娘暂住我这里好了……”
“那我们呢?”古月闻言马上皱起了眉头。
“……我们去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除了咱们住的山洞和青岚的山洞,哪个还能住人?你指望我能变出床和桌椅么?”
阿阳不再说话,但是表情却阴沉了下来。
“不用不用,小女子怎敢给你们填这些麻烦……”
“不必再说了,你安心住下就是。”阿阳的态度很是坚决。
古月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没用,他不是没有同情心,可是阿阳就这样把人留下来,也不怕她不安好心。心里有些恶毒的想:这个阿阳就是太久没见过女人,才会这么轻易就被那几泡眼泪迷得团团转。
最后,自然是黄姑娘住了下来,而其它地方确实也不能再住人,阿阳只得在地上铺上薄被将就了一晚。古月看得很是来气,他才不要睡在地上,于是干脆跑出去找其它的狐精了。
他躺在别人家的硬板床上,想起自己白天还傻傻的买了锦袋在里面塞红豆,更是气得眼圈发红,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古月起床的时候已是中午,他借宿地方的主人早就去林子里觅食了,他摸摸饿憋了的肚子,决定回洞里去找阿阳,再怎么生气他还是会惦记他有没有吃饭……至于那个黄姑娘,哼,饿死也罢了。
就在古月快到洞口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个一阵笑声,轻灵的和低沉的两种声音相和,明明很好听却让古月觉得异常刺耳。
他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脚步伸头向里面看去,没想到里面的一幕惊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只见阿阳站在那个黄淑背后,从后面握住她的右手,而黄淑的手中正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啊,原来我的名字是这样写啊。”黄淑轻笑着说道,声音里透着愉悦。
“对,黄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古月再也听不下去,转头就跑,心里想的是管他们去死,他再也不想跟阿阳说话了。认识这么久,他什么时候这样教过他写字?什么时候写过自己的名字?
等到一口气跑到了山脚,古月又想起自己的红豆来,霎时嘴里发苦。
他明天一定要跟阿阳要回来!
浑浑噩噩的又过了一天,太阳月亮升起落下,古月甚至连每天的修行都忘记了。
第二天一大早,古月估摸着阿阳应该起床了,就爬起来再次向山洞走去。
他要讨回自己的红豆……
然而临走到洞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害怕了起来,他很怕看到什么更加刺激人的景象,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可是他该懂的早就懂了,甚至有很多狐精是通过那个修炼的。
“我来做早餐,这里有什么材料么?”女子的声音传来,古月这才松了口气。
“啊……这边有昨天早上捉来的山鸡。”
我的山鸡!那是我的山鸡!可恶的臭女人!杀千刀的臭阿阳!
“啊,好……可是我不敢清内脏……”女人的声音忽然带了点羞涩和娇弱,听得古月更是火大。
“这个自然是我来。”男人的声音带了轻笑,古月探出头去,发现黄姑娘红着脸娇羞地立在一边。
古月看见阿阳从黄淑手中接过了尖刀,而变化——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谁也没能想到事情会这样,黄淑惊讶地看向已经没入了自己胸口的只剩下刀柄的利刃,嘴角喷出了血,她嘴巴张张合合好像一只将死的鲤鱼,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恐:
“你……”
而这时的阿阳却毫不留情地再将刀抽出,鲜血喷了出来,溅了他一脸,血滴映衬着他脸上冰冷的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透出了骨子里的残酷。
黄淑再也没能说话,她直接摊到在地,眼睛睁得老大,就这样断了气。
古月再次看去,躺在地上的哪里是个女子,而是一只三尺长的黄鼠狼。
阿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嫌恶地看着满地的血污,他把刀随意丢在地上,弯腰提起死黄鼠狼的尾巴想将它扔到洞外,而他一转身就对上了古月白得像纸一样的脸。
这是古月第一次见识到阿阳的残酷和冷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总是笑得那样温柔的阿阳,会这样面无表情地将利刃送进那个酷似他母亲的人的胸口……
04.红豆
“古月?你怎么回来了……?”
阿阳看见古月一脸震惊的模样立在洞外,便举步向古月走去,而古月见状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很害怕这样的阿阳,害怕他一身浓重的血腥和强烈的杀戮气息。
见到古月的反应,阿阳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还拎着具尸体,脸上的血渍也还未干湿乎乎的感觉很恶心,他一扬手把那死黄鼠狼扔出洞外,抓起衣衫下摆把脸抹干净,也不管古月抗拒的眼神直接将他从外面拉到床边按他坐下,然后才翻出干净的衣衫换上。
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等阿阳把所有的一切都打理好再把目光转向古月的时候,敏感的发现对方瑟缩了一下,不觉阴沉了脸色。
“你怕我?”
古月不肯开口,就在阿阳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他小幅度的点了下头。
“为什么?”阿阳的眉头皱得更紧,“就因为我杀了那个黄鼠狼精?”
“她是黄鼠狼精,我是狐狸精……”
“那怎么能一样!”阿阳提高了声量,听得出来他很火大,“那黄鼠狼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是想勾引我然后吸我的精元,我不杀她难道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你怎么能那么肯定她就是黄鼠狼精?”古月也加大了声音,“你怎么那么肯定她就不会真是山下黄家的女儿!更何况……更何况他跟你娘长得很像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这么说你是在怪我咯?”阿阳冷了脸,“我只知道这山里除了我之外从来就没出现过一个人类,我又不是傻瓜,要不是什么精怪,她根本就没本事穿过树林到达这里!而且我管她长得像谁,要害我的人我从来就不会轻易放过。”
古月不说话了,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阿阳跟那个梨树下看书打盹的人实在是差得太远,他一想起刚才阿阳杀人的那一幕,就害怕得连指尖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古月……”阿阳见坐在床边那人的模样,心里一软,叹了口气,伸手把对方微微发抖的身体抱在怀里,“古月……你在怕什么?”
“不知道……我身为精怪怕你这么个普通人其实很奇怪……可是……”古月把脑袋埋在那个温暖的怀抱,剩下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可是什么?”
“可是我怕……你总有一天也会这样对我。”
“不会的,古月是不一样的,古月跟所有人都不一样……”阿阳轻叹口气,放柔了声音继续道,“我只会保护你对你好,永远不会伤你分毫,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阿阳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古月发现此时的阿阳又变回了那个他最喜欢的阿阳,就像当初他坐在桌边念“此物最相思”的那一刻,好像连心都化成了水,暖暖甜甜的。
慢慢地,古月也抬起手臂紧紧回抱住了他。世界上最美的句子也不过如此了吧……他比任何人都相信阿阳所说的话,他说自己是不一样的,还说会对自己好,那么他就一定会做到。
“还有,你这么早来找我本来是要做什么?我本想把事情解决完再去接你的,这样也就不会吓到你了。”
“哼……”提起这茬,古月还是很不悦,“你一次都没写过我的名字,所以我是来要回我送你的护身符的。”
“什么跟什么……”阿阳不明白这狐狸哪来的这么奇怪的因果关系,但他还是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了那个锦袋,一边躲开古月一个劲儿伸过来抢的手,一边把锦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阿阳看见乖乖滚入手心的那两颗红豆,顿时笑眯了眼睛。
“古月,你把那首诗被给我听好不好?”
“我才不。”古月收回爪子,放弃了再去抢那个锦袋的念头,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想抢回来……
“你是不会背吧?毕竟以你的的头脑……”
古月闻言果然大怒,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笨蛋,气冲冲地张口背道: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本来一首温情的诗句硬生生让他念成了豪放派,可是那个豪放的尾音却猛地消失在了他口中,形成了一个极为不自然的停断。——古月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张脸迅速窜红,颜色直逼自己身上穿的衣衫。而阿阳趁古月发呆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把舌头也伸了进去,舌尖挑逗地轻轻摩擦他的牙齿和舌头,感觉到怀中之人瘫软下来,好一会才餍足地放开了古月的唇瓣。
“这就是你与别不同的原因,因为即使被你吸干了精元,我亦心甘情愿。”
古月微微喘息着,听了这话更是臊得抬不起头,结果干脆化成了狐狸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把洞中传来的低笑声甩得老远。
傍晚时分,小狐狸才扭扭捏捏的回到洞中,惊讶地发现阿阳已经煮好了晚饭,虽然肚子很饿,但他却不肯化成人形,直接跳到桌上吃着碗里的食物,吃着吃着,又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
“这菜你不会是用那把刀切的吧?”
阿阳无奈地翻个白眼。
“我就是再残暴凶狠也干不出这等事来,放心吃你的吧……倒是你,为何不变回人好好吃饭?”
古月讷讷地不知如何回答,眼睛飘啊飘的:
“那个……这样子吃得少,省菜。”
阿阳心想平时也不见你这般节俭,但也不揭穿他。他家的小狐狸精还是太呆,今天可能吓到他了,可是整整一起住了两年,食同桌寝同床,不过是亲一下怎么也不应该算是唐突吧?看来以后得让他慢慢习惯。
不过今天……还是先这样吧。
吃过了晚饭,一人一狐就彻底闲下来了,阿阳翻开书继续看,小狐狸挺着鼓鼓的肚子抱着毛尾巴摊在了床上。见阿阳不理他,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
“阿阳,红豆是哪里长的?”
“相思树。”
“这样……所以红豆才又叫相思豆咯?起这个名字的人真浪漫……”
阿阳听他这样说,便放下手中的书转过头看向床上乱没形象的毛团,说道:
“战国时,有个叫韩凭的人,他的妻子何氏生得很美,于是宋康王把她抢了来。结果没想到韩凭因此自杀,而何氏也投台而死,并留遗书,愿与韩凭合葬。康王大怒,就命人把他们分开埋葬,两冢相望。”
“这个康王好坏……!”小狐狸紧紧鼻子,问道,“后来怎样?”
阿阳见床上的毛团好奇宝宝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忍不住也爬上了床,一伸手把他卷进了怀中,继续讲道:
“结果没想到,仅仅朝夕之间,两座坟边就各自长出了高大的梓木,旬日而合抱,根枝交错,还有雌雄鸳鸯栖宿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宋人哀之,因称其木为……相思树。”
阿阳看向怀中小狐狸长大嘴巴呆呆的模样,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头上柔软的红毛,说道:
“所以你要知道相思豆所代表的意思,那就是死也不分开。”
古月听到这里,伸出了两只爪子使劲扒住阿阳的衣衫,见到那深蓝色锦囊从中露出了一角,慢慢地点了点头。
恩,那就死也不分开……
05.冤孽
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长到足够让古月把阿阳当成死也不想分开的最重要的人,短到青岚抱着那个瘦小的少年出现还像是昨天的事,可是如今一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自己高比自己壮了,英气逼人,俊美潇洒。
要古月自己说的话,他一定说不清楚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是不断重复的日出日落吃饭睡觉,每天都一样,每天也都不一样,从一开始阿阳对他的防备到如今的信任,徐徐渐进到自己一点也查不出昨天跟今天有什么变化,可是最终却如此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