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授 第三卷——半分堂主人【有上文链接】

如此大半个时辰过去，卧在晶台上两人自手指至心口已分别插入二十五枚金针，已自手少阴心经转为阴腧脉，第二十六针下在了期门。

期门已在心肺近处，这针刺下，两人颈侧肌肤已呈鲜红之色，鲜红之中又带着缕缕黑紫絮纹，显得分外骇人。肌肤下的血脉更是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蹿动。

沈轻狂神色凝重，继而往上又两针落在天突与廉泉，已到了与任脉交汇之处。肌肤上原本鲜红诡异的色斑到了此时反而渐渐消失，凝为墨黑的一点附在咽喉处，若不知情，倒以为只是一粒寻常的小痣。

沈轻狂取出两把薄如蝉翼的刀片，递给章意一把。章意接过刀片，对着光处照看，只见那刀片竟能透光，不由赞了一声：“好刀”

这两把刀片十分有来头，名为冰蝉刃，据说由万年玄冰打造而成，因为刀刃极薄有带着寒气，划开的伤口滴血不流。这样的刀刃，若是在寻常江湖人手中，便是杀人的利器，但在医者手中，却是救人治伤的宝物。

因这一对刀片难得，沈轻狂素来和惯用金针一起随身带着，当初入长生殿时，虽是形势所迫，但章意有求于他，对他还算客气，倒也没有被搜身拿走。

沈轻狂没有多言，只是指着萧晚楼咽喉处道：“蛊已被逼到这里，划开此处皮肤，金针探入，便能取出蛊来。”

咽喉乃要害之处，下刀稍重便是致命，但若划的浅了，只破一层皮肤又取不出蛊来。沈轻狂捏着刀片，似是有些紧张，额头冒出些细汗，但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抖动。对章意说道：“下刀。”

两人同时动手，冰蝉刃划过咽喉，顿时便留下伤痕，伤口本该渗出血来，却因为冰蝉刃极寒功效，滴血不见，伤口反而微微泛白。

便在这划开的细长伤口中，赫然可见各有一只小虫，虫不过指甲盖大，却密密麻麻生有千足，仿佛一条细小小蜈蚣，尾部却又翘起，生了一根尾针，形似蝎尾。女子体内那只为紫色，乃是母蛊，萧晚楼体内这只子蛊略小一些，为青色。这蛊形状可怖，颜色诡异，又藏在人身体内，显得十分诡异恶心。

沈轻狂将冰蝉刃放在晶台上，取过最后一支金针，只等章意下手挑出菟丝母蛊，便顺势同时取出萧晚楼体内的子蛊。

章意若有所思般看了沈轻狂一眼，手上金针落下，终于刺入那只母蛊腹部。

这金针沾了七情花露，对菟丝蛊无疑剧毒，一入蛊体，母蛊连挣扎都没有，便已虫体僵直，章意随即手腕微动，金针便挑着僵死的虫尸离开女体。

与此同时萧晚楼身上那只子蛊亦被沈轻狂以同样手法取出丢在一旁。

菟丝蛊离体，对萧晚楼自然是大益，但那女体若少了可以吸取活人精元的母蛊，只消半柱香时间，便会躯体衰败。

因此章意不敢稍有停顿，取出备好的新蛊，便要分别置入那女子与萧晚楼体内。

便在此时，变异骤起，原本躺着晶台上昏迷不醒的萧晚楼突然睁开双眼，右掌拍向章意，左手一扬，冰蝉刃不知何时已夹在两指间，毫不迟疑，直刺向旁边那女子心口。

章意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道：“果然如此！”

他似是早有准备，伸指弹在冰蝉刃上，便将利刃生生弹偏了方向，落在那女子颈侧，削断一缕发丝。

萧晚楼只觉得一股阴寒内力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险些拿不住刀刃。章意的内力奇诡，犹如一条毒蛇沿着萧晚楼经脉窜入，在他心上狠狠咬下一口。萧晚楼毕竟重伤在身，难以抵挡，喉头一甜，鲜血自嘴角溢出。

章意双目寒光山洞，杀意大盛。冷笑道：“沈先生和萧殿下好计谋！”

第七十六章

菟丝蛊最惧骤冷骤热，萧亦阁因远在尔骁，兼之蛊毒缠身多年，身体虚弱至极，不堪承受此法，但萧晚楼内力恢复，却能勉力支持。

而沈轻狂这二十九支金针里，有六支并非为了起蛊，而是用以激醒萧晚楼。论起这金针之术，天下有几人可比杏林出身的沈轻狂？这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章意丝毫不曾察觉。此时的反应，不过是因为心中本就存了怀疑与防备。

只是萧晚楼在水牢中损伤甚重，这金针之法虽可强行激起一时潜能，事后却会虚弱至极，若非万不得已，沈轻狂也不会用这法子。

章意一招打伤萧晚楼，正要趁势制住他与沈轻狂。这时忽然心生警觉，身体本能反应，往一旁躲了躲。

一道黑影闪电般袭来，却落了个空，重重砸在了章意脚边一簇晶石上，瞬间晶石碎裂，溅射了一地。原来竟是条漆黑软鞭。

避过一击，章意并未松懈，身形又是一侧，只觉得左肩一凉，衣衫划破，肩上肌肤裂开，沁出一串血珠。

章意功成已久，自恃天下罕遇敌手，加上帝王之尊，身边随时有护卫侍从，极少与人交手，受伤还是近十年来首次，不由既惊又怒。方才若非及时侧身，恐怕便要被这无声无息的一剑穿心。

偷袭之人反应极快，见章意避过要害，手腕微抬，剑式横扫，借着方才那一剑的余势，毫不迟疑划向章意颈间。

但此时章意已有防备，岂能容人再次得手，指尖凝了五分内力叩在剑上，看似轻巧一招，荡开了夺命利刃。

回首看去，只见身后站了两人，女子容姿艳丽，纤纤素手持鞭而立，另一人神情肃穆，紧握三尺青锋。

正是倾城与章玖。

章意见是这两人，心中也略有些吃惊，冷笑道：“本座倒是小看你们了。”

心念急转，已联想到沐余鸿入散璋送来假归元石，此事只怕与倾城脱不了干系。倾城来往于散璋沂睦之间，想来多半是被安阳女帝拉拢，故而心生叛意。但章意并不曾想到，倾城入长生殿本就为了复仇，其实与安阳女帝有意笼络并未干系。

至于章玖，章意心中疑惑更甚，他自负摄魂之术短时内无人可破，但如今章玖这背后一剑已让章意明白，章玖这几日种种作态，不过是为了布下圈套演戏罢了，分明未中摄魂术。

似是看出章意疑惑，沈轻狂开口道：“摄魂之术虽然厉害，却也非不可破除，只需金针入脑，剧烈痛楚之下，自然便不会受到摄魂影响。”

原来当日倾城交给章玖的信中夹带的三支金针，乃是沈轻狂交与章玖，用此法对抗章意摄魂之术。

只是金针入脑，剧痛难当，常人难以忍耐。刺入时若差之分毫，轻则瘫痪，重则丧命，实在凶险无比。但章玖甘冒奇险，所为不过是救出心系之人。

萧晚楼虽不知详细，但听到沈轻狂说出章玖用金针刺入自己脑中，不由心中大痛，望向章玖目光中多了一份怜惜。

章意想不到章玖竟会如此作为，不由也一阵错愕。倾城见势，手中长鞭一扬，卷向章意，尤似一条毒蛇，直扑首脑要害。

章玖重整剑式，内力运到极处，秋水般剑身竟发出颤鸣声，一式白虹贯日刺向章意，剑未到，剑气已至，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早已被这剑势吓破了胆。

与此同时，萧晚楼勉力提气，却并不攻向章意，右掌对着晶台上女子拍去。

但章意身为长生殿之主，武功深不可测，章玖与倾城联手，招式虽然凌厉，他倒并不看在眼里，只是晶台上女子关系紧要，不可不护。眉头微皱，长袖一甩挥向萧晚楼，本是柔软织锦的衣袖此时附上内力，坚硬如铁，带着阴寒之气，若被他这衣袖扫中，只怕手腕筋骨尽断。萧晚楼此时内力不继，只得堪堪退开，饶是如此，被余劲扫过，脸颊上顿时留下一道细细血线。

章意一招逼退萧晚楼，回身伸手挡在面前，手势变幻，倾城只觉眼前一花，长鞭末梢竟已落到章意手中。

倾城这条长鞭名为墨龙，看似乌黑不起眼，其实暗藏凶险。长鞭是用云泽蛮荒中一种五色蛛吐的蛛丝绞成，不但刀火不伤，而且附有五色蛛的毒液，皮肤沾染少许，很快便会全身无力，若不及时服下解药，三日之内便会毒发而亡。她在这鞭法上淫浸多年，十四式飞云鞭法使出，往往敌人非死即伤，罕遇敌手。她虽然早知章意高深莫测，却也想不到一出手便被抓住鞭尾，不由心中略有些惊慌。但念头一转，心中又暗喜，这鞭身上的毒可不是好对付的。

谁知章意竟仿佛全然不受毒素影响，手中施力，将长鞭拉近了一分，竟绕向章玖手中长剑。章玖见状，知道若剑被长鞭缠上便糟了，只得剑势一偏，变了一招随风拂柳，避开墨龙鞭。

如此不过瞬息之间，章意轻描淡写，已化解了三人攻势。

章玖、萧晚楼、倾城三人虽然年纪尚轻，但都是天赋极高之人，早已立足当世一流高手之列。可此时三人合力，却仍不能伤及章意，不免心中骇然。

但他们并不知，章意看似轻松，其实已用上了八成功力，本来对三人的轻视之心早已收起，神色越发冷厉肃杀。

这时倾城的墨龙鞭尚在章意手中，章意内力一放，透过鞭身反攻倾城。倾城在长生殿时日已久，又是抱着复仇的心思，没少在暗中琢磨过章意的武功，这时倒也镇定，抓住鞭柄的手腕若无骨般奇异的绕了绕，竟卸去大半攻势，又趁势自章意掌中收回了长鞭。

章意忍不住“咦”了一声，倒真有些小看了倾城。

章玖见状，剑式又是一变，化做飞叶落英，自空中划出无数剑花，虚中有实，实中带虚，一时间无数星点直罩向章意，乃是极厉害的一招。

但这三人之中，虽然章玖功夫最强，章意却反而不惧。章玖一身功夫，大半得自红姑亲传，入长生殿后又学了些，但这些本源都是来自章意，说章意是章玖的师父也毫不为过。章玖随便一招一式，只需使个开头，章意便可知后续七八种变化，自然也知晓如何化解，故而对他并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倾城招式奇巧，又有那古怪的化解内力之法，倒叫章意有些忌惮。再说到萧晚楼，虽然重伤不继，可一味攻向晶台上的女子，令他防不胜防。

章意各种招式信手拈来，一一化解章玖攻势，但泰半的注意力却是放在倾城与萧晚楼身上。

如此数个回合，三人合力却始终不得突破，渐渐被章意气势所压，招式不由沉滞起来。

倾城心神一动，挥向章意的墨龙半途突然方向一变，竟舍章意而直攻晶台，章意急于护住那女子，伸手去抓长鞭，身体左侧露出个破绽，被章玖一剑刺中左上臂。倾城见势，长鞭一卷，又舍了晶台攻向章意。

倾城一条长鞭，舞似蛟龙，忽而攻向章意，忽而又攻向晶台，变化不定，着实令章意着恼，数十回合后，章意左肩又被刺中一剑。

一连三道伤口，虽然并未伤及要害，已令章意怒火渐盛。一时不察，又被萧晚楼手中冰蝉刃刺中了那女子手臂，顿时怒焰滔天，转身对萧晚楼爆喝一声：“尔敢！”

倾城见状，心中一喜，长鞭招式不断，抽向章意后心。

谁知章意头也不回，反手一掌隔空打向倾城。倾城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劲袭来，不及抵挡，胸口一阵剧痛，咔嚓两声轻响，已是断了几根胸骨，一大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一招重伤倾城，章意身形一动，以掌化刀劈向章玖，章玖提剑勉力抵挡，又是一声脆响，三尺青锋竟从中折断，章玖手握断刃，虎口被震的鲜血长流，体内气血翻腾，已受了内伤。

章意脚尖挑过落下的剑尖，直踢向萧晚楼。萧晚楼身后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沈轻狂，若退让开，沈轻狂万不能躲过这一剑。避无可避，萧晚楼只得提气挡剑。但这半截剑上附了章意十成功力，萧晚楼勉力挡了挡，终于没能挡住，被这一剑刺入右肩，顿时鲜血长流。

章意狂怒之下，一连重创三人，此时神情狰狞，宛若厉鬼附身，沉声道：“拜诸位所赐，这许多年，本座倒首次这般狼狈。”

他并不看章玖与倾城，径直走到萧晚楼身边，道：“萧殿下胆识过人，兄弟情深尤其感人，不过有件事你大约还不知道。”

萧晚楼心中一跳，看向章意，惊疑不定。

“其实你那兄弟，早已因为倾城送来的那块假归元石激得蛊毒异变而亡。”

章意这招极为毒辣，萧晚甘愿种蛊无非为了救萧亦阁，满心以为有了自己代替，萧亦阁从此便不再受苦。章意此言一出顿时断绝了萧晚楼的希望。兼之又故意提及倾城，是存了挑拨之意。

萧晚楼只觉得眼前一黑，连日来的身体重创都比不过此时心中之痛，只觉得浑身发冷，止不住的寒颤。他素来待人温和，鲜少发怒，可此时却抑制不住的满腔仇恨，只恨不得扑上去将他千刀万剐。

章玖闻言，亦是既怒又忧，忍不住唤了一声：“小楼！”

萧晚楼牙齿咬的格格作响，怒视章意道：“你待如何？”

章意冷笑道：“如今子母蛊俱已取出，找到新饲体前，自然还是要委屈萧殿下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鎏金小盒，盒子打开，一紫一青两条异虫，赫然便是菟丝母子蛊，手掌一翻，蛊虫已挑在指甲上，只需屈指一弹，便可置入萧晚楼体内。

章玖离的远，阻止不及，不由神色大变。

正在这时，萧晚楼身后沈轻狂忽然伸手一招，章意手中那只母蛊居然自行动了起来，凌空一越落在沈轻狂指尖，沈轻狂毫不迟疑金针扎下，瞬间结果了母蛊。

母蛊死了，子蛊便是存活，也无作用。

这一下变故极快，竟是谁也不曾想到。沈轻狂不会武功，章意丝毫未把他放在眼里，却想不到他用了诡异手段，竟能夺过蛊虫。

其实看似玄奇，说穿了却也没什么。沈轻狂在长挽轩中揉了许多红袖蕊，花汁早已渗入肌肤。菟丝母蛊以红袖蕊花汁为食，闻到了味道，本能所趋，自然便落在沈轻狂手上。

菟丝蛊本就罕有，一连死了两只，俱是因为沈轻狂，章意大怒，这时也不顾什么，含着十成功力，一掌拍向沈轻狂。

萧晚楼强忍肩上剧痛，迎上章意，两人手掌相接，竟没有丝毫声息，但萧晚楼额头冷汗瞬间迸出，脸色苍白了几分，已是在和章意比拼内力。

但萧晚楼毕竟受伤在前，功力也不如章意深厚，不过瞬间，已口吐鲜血，将要支持不住。

这时章意身后，一道黑影无声卷来，章意正全力对付萧晚楼，躲避不及，受伤的左臂被长鞭紧紧缠住。原来倾城不知何时清醒过来，趁势偷袭章意。

萧晚楼心神一动，忽然对着章玖大喊一声：“阿敛！”目光却落在晶台之上。

章玖身躯一震，已明白萧晚楼的意思。望向晶台，握紧半截断刃，脸上却流露出一分迟疑。

第七十七章

章玖依稀记起了幼时景象。

春光明媚，柔柔的风抚过，粉色的桃花如雪般纷纷飘下，染了浅溪。桃林深处，六角亭上风铃叮当作响。年幼的孩子玩耍的累了，扑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小憩。

那些模糊的记忆，早就如梦一般远去，却又忽然变得鲜明起来。

母亲的倩影，停留在那一副旧黄的画卷上，美好的仿若虚幻。可到了这时，他才明白，那些都是真实的。

晶台上的女子，丝毫不曾受到这一番激斗影响，神态安详，仿佛只是在沉睡。

章玖的眼眶有些湿润，心情也变得酸涩起来，这是他的母亲，原以为这辈子只能通过画卷缅怀，却想不到竟然还能真真切切的见到她！

可是，他们却要彻底将她毁灭。

想到这里，章玖微微发颤，竟觉得手中断刃重若千金，难以举起。

章意被萧晚楼与倾城所缠，见章玖目视章岚面露迟疑，忍不住喊道：“她是你母亲！她还活着！”

倾城恨声道：“章意你这个疯子！她早就死了。”

章意怒道：“胡说！小岚怎么会死？本座一定会把她救活！”

倾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只会自欺欺人，保存的再完好，也不过只是一具尸体！”

章意大怒，内力催吐之下，萧晚楼压力倍增，体内经脉仿佛将要爆裂一般，顿时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他此时已无力开口，只能将目光投在章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