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终还是睁开眼了。
已经是掌灯之时,借着灯火,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有些担忧的眼睛。定睛看了看,竟然不认识,很陌生的面孔。
我皱了皱眉,往四周又看了看,在玉书的草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挤满了一屋子。
我做梦了么?对了,怜玉!怜玉呢?不对,这是梦,一定是梦,从头到尾都是梦,我从没到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时空,一切都没发生过!没有怜玉,没有王勉,什么都没有!没错就是这样,我一定是做梦了,等我醒来梦就会醒了!
于是我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有人不让我睡。那人将我扶起,一股真气从身后大穴传来,进入身体,竟然带动体内真气流转一周,身体顿时有了力气,人也有了精神!——是王勉么?他怎么会在这?
费力的睁开眼,转头看着我身后那人,那人三十岁上下,五官端正,只是浑身透出清远疏离之气。我皱着眉想了半天,确定从没见过,沉思片刻,不确定的问:“……王勉?”
那人抿着嘴笑,脸上显现两个浅浅的酒窝:“在下昆仑第九代大弟子薛沧溟,王勉是我师叔祖!沧溟奉师门之命来终南山玉柱宫办事,不想半途竟遇着与师叔祖相同气息的人,便下来看看,就见着小兄弟竟然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便出手相助于你!若非在下及时出手,周围这些人恐怕都要被小兄弟的内息所伤。师叔祖功法奇特,世上原本再无第二人有此功法,我原本就猜想小兄弟跟师叔祖定是有些渊源,刚才又听小兄弟唤出师叔祖名讳,看来我所料不错!不过在下学的是昆仑派的修真方法,也只能祝小兄弟抚顺散乱的气息而已!”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多谢道长了,我一身功力确因王勉所得,不过我也好几个月没见他了,他去了哪里?”
“您不必与我客气,直呼我名讳即可!您既是王师叔祖亲传弟子,论起来沧溟还需唤您一声师叔祖呢!王师叔祖行踪飘忽不定,非吾辈所能知晓。”薛沧溟此时已经站起来将我扶靠在床榻之上,恭敬地答道。
“我并非王勉弟子,你不必唤我师叔祖,我叫洛天雅,你直呼我天雅即可。慢着慢着,”我抬眼看着这个看上去已至而立的男人,“师叔祖?!你说王勉是你的师叔祖?!请问你……今年贵庚?”
薛沧溟笑道:“回师叔祖,沧溟今年一百二十四岁!”
咔嚓!——我脑子里绷断了一根弦,立刻就不会转了。一百二十四岁……王勉是他师叔祖……那王勉……乱了乱了,全乱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闭了闭眼,尽量让脑子清楚一点,可越想越混乱,干脆不去想了,爱谁谁吧!
睁眼看了看屋子里的人,除了太子、风影和玉书是认识的,其余还有两人不认识。
看见玉书,又想起怜玉,想起之前玉书所言,如今才意识到怜玉确实已死,心里不禁又难过起来。环顾四周,这就是怜玉去世时所住的草庐么?好简陋的地方,怜玉一直在菊园那样的地方生活,何曾受过这样的罪!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
玉书见我已然无恙,走上来说:“公子也不必太难过,玉书原是有些气恼才说了那些话,怜玉公子过世之前并没受太大的罪,也一直挂念着公子,公子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对得起我家怜玉公子啊!”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此时太子倒是来了兴致,兴奋的跑到床榻边上,看看薛沧溟,又看看我:“洛天雅,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厉害的人物呐!这个一百多岁的老家伙都得管你叫师叔祖!”
我闻言一愣,原本悲伤的气氛愣是让太子给搅合得淡了许多。
薛沧溟撇了太子一眼,虽未说话,仍能看出眼中流露出的隐隐的怒气与不屑。
我见太子并没注意,将他拉过来,一指玉书:“太……嗯,恒儿,你与玉书年纪相仿,让玉书带你外面转转吧,我还有事要和薛道长说。”
太子是个聪明孩子,抬头看了看一脸淡漠的薛沧溟,已经知道这位昆仑大弟子虽然对他那话颇有怒气,但却装作不在意,分明没拿他这位太子当回事。
太子从小在皇宫里长大,被太后皇后捧在手心里护着,就算后来晏姬来了之后,皇帝再也没拿正眼瞧过他,可除了皇帝老爸和晏姬两人之外,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没人能欺负到他头上,更没想到一个身无功名的修道之人竟敢不拿他当回事。就算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太子。小脸登时涨的红红的皱起小眉头,咬着牙就要发作。
我赶忙给玉书使了个眼色,玉书何等机灵,马上反应过来,拉着太子就往外走。
太子知道这儿没了护着自己的皇祖母和母后,发了脾气也没太大用处,顿了顿脚,红了眼圈有些怨恨的一甩袍袖,跟着玉书往外走去,风影也跟着出了草庐。
薛沧溟淡淡的撇着他们都出了门,才指着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中年道士说道:“师叔祖,这位是玉柱宫掌门天枢道长的大弟子阳明。”
这时我才发现,屋中椅上坐着的这位阳明师兄一直在闭目养神,仿佛刚才这些人对话全都没入他的耳。他身边左手站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童,垂首侍立一旁。这两人的形象,倒真有种仙家气派。
阳明听到薛沧溟介绍他,这才睁开眼,站起身走到榻前,恭恭敬敬,却面无表情的行了礼:“终南山玉柱宫阳明见过师叔祖,师叔祖远来我终南山,未曾招待周全,还望莫要见怪!”
我连忙摆手:“哪里哪里,那个……阳明……”
“师侄”阳明适时的出言提醒。
“呵呵……嗯,切莫客气,天雅来的仓促,本也并没有搅扰终南山上清修之人的打算,不想还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心想这阳明明明在敷衍我,何苦还来说这些客套话,弄得我好不尴尬。
阳明依旧一脸不冷不热:“师叔祖不必客气,远来是客,我玉柱宫自当以礼相待,只是方才见师叔祖有难,情急之下才将师叔祖安置这草庐之中,如今师叔祖既已无大碍,还是随阳明上山上歇息吧,也让我终南山玉柱宫一尽地主之谊。”说着就让那小童去做准备。
我此时心情本就不好,哪有心思去什么玉柱宫作客。再说看这阳明的态度,分明对我这不知从哪蹦出来的昆仑派师叔祖颇为不屑,我何苦跑去惹人嫌?
其实我早就看出阳明和我那个便宜重师侄的功力皆深不可测,我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想来阳明对我这种态度,恐怕也因此所致。薛沧溟自是昆仑派弟子,怕得罪王勉,可阳明毕竟不是我派中人,看在王勉的份上叫我一声师叔祖,已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
想到这我便说:“无需客气,天雅来终南山只是为了寻找朋友,岂敢再上山叨扰,至于险些走火入魔也是天雅心性不坚所致,如今天雅已无大碍,玉书也已找到,明日我便带玉书他们回去了吧!”
此时薛沧溟却言道:“师叔祖,恕沧溟直言,您为何要与那些凡夫俗子为伍?我修道之人追求的是天道,是永生,因此千万年来,修道之人皆择钟灵毓秀之地而居,我观师叔祖也已修炼到炼炁化神之境,只是体内精气太少想要结出元婴可是要费些时日了,想来应是灵气不够之故。师叔祖,沧溟本不该对您妄言,但红尘之中灵气稀薄,对修炼进境并无多大帮助,实非我修道之人常驻之所。沧溟斗胆请师叔祖随我回昆仑山,待王勉师叔祖回来了,沧溟也好有个交代,否则王师叔祖定会责怪沧溟没照顾好您!”
我看着薛沧溟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这就要将我劫持到昆仑山上去?那怎么行?!先不说太子的事,就是淮阴那一大堆烂摊子还等我回去收拾呢!
于是我摇头苦笑:“不是天雅不想去昆仑山拜会,只是天雅本就是凡人一个,俗世之中还有诸多牵绊,所谓人各有志,你就不必再劝我了吧!”
薛沧溟皱着眉:“原来如此,我还道王师叔祖怎会放任师叔祖一人在红尘中打滚,原来是师叔祖自己不愿意上山,也罢,师叔祖既不愿与我回去,我也不便再劝,只不过师叔祖今夜是否还是到山上宿上一宿?这个草庐也太小了点,怎能住下那么多人?”
阳明也说:“我玉柱宫掌门已得知师叔祖来我终南山,若不上山一趟,恐他老人家责怪我们招呼不周。”
我看了看小小的简陋的草庐,一想也是,就算我受得了在这委屈一夜,太子也实在委屈不了。便也不再推辞,叫上太子等人,准备上山。
夜晚的终南山凉风习习,苍莽夜空中繁星闪耀,月儿高挂半空,几片薄云掠过,遮住流泄的月光。
此时阳明早已唤了几个玉柱宫的弟子,弄来了轿舆准备抬我们上山。而风影自行留在草庐之内。他是侍卫,如今扮作车夫,本就不该跟我们上山,只是因为担忧太子安危,才跟了来,而今见我们往玉柱宫去,料也没有什么危险,便打算在草庐内等我们下山。
玉书原也打算留在草庐内,我坚决不允。这孩子已经吃了不少苦,如今既然我已经找到他了,便不能再放任他继续吃苦了!
几个玉柱宫的弟子都是身手矫健之人,抬着轿舆行走如飞,看得我暗暗咂舌,看来山上修道之人中果然人才济济。
薛沧溟自是恭恭敬敬的在我身后跟着,而阳明跟我说了一声,便回山上复命去了。
我看着阳明矫健的身影,腾起一股真气托着飞起丈高,便“嗖”地往山上略去,惊奇的合不拢嘴巴,问薛沧溟:“沧溟,你说阳明刚刚那是不是就是飞呀,这么快就没影儿了!”
薛沧溟笑道:“阳明师兄已到了炼神反虚之境,会飞是自然的了!师叔祖,沧溟也会飞!”
我张大嘴不可思议的看着薛沧溟:“你也会?那你是不是也到了那个什么炼神反虚了?”
薛沧溟说:“不瞒师叔祖,沧溟二十年前便练到了炼神反虚之境了!”
“二十年前?那不就是一百多岁才练到那个境界?那我还有整整八十年那!”我感叹道。
薛沧溟却古怪的看着我:“师叔祖……沧溟斗胆敢问师叔祖今年贵庚?”
“呃,天雅已逾弱冠……”我不知道他这么小心翼翼的问我年龄是什么意思,也就只好小心翼翼的回答。
可是薛沧溟的脸色更加古怪,嘴角都开始有些抽搐,半晌才说:“师叔祖当真一直在凡世间生活?”
我老实点头,实在想不出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薛沧溟闻言捶胸顿足起来:“沧溟一直自负资质甚高,不想根本就是拍马也及不上师叔祖你分毫!想当年沧溟可是年过半百才修炼到炼炁化神之境的!就是这样在世上也是难得一见了!不想今日却遇着师叔祖这样的奇才,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我老脸一红,摇头想要谦虚几句,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好转开话题:“沧溟,我看你也就三十几岁样貌,为何你说自己一百多岁了呢?”
“师叔祖有所不知,”薛沧溟恭敬的答道:“修真之人到炼炁化神之境,便成不死之身,容颜就不会衰老,而我昆仑派的修炼方法又有不同,修炼的越高,样貌越年轻。掌门师傅看上去跟师叔祖您差不多大!”
“呵呵……”我开始傻笑,这世界真是疯狂……
“不过,”薛沧溟又说,“你与王师叔祖可不是练的我昆仑功法,王师叔祖从我师傅的师傅见过他到现在,样貌一直未曾变过。”
提起王勉,我才止了傻笑,叹道:“那个人啊,老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每次不是来看我练功练得如何,就是因我有难前来相救,这么长时间,我一共也没跟他见过几次。这也好几个月过去了,也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说着抬头看看半遮于薄云背后的弯月,天涯明月,王勉,你是不是也在看着它?
第三十三章:玉柱掌门
我正神飞天外,行走如飞的几个弟子已将轿舆抬到了玉柱宫。
玉柱宫之所以叫玉柱宫,皆因山上有个玉柱洞。当年云中子曾在此洞中修炼,为玉柱洞洞主,后来为妲己所害。
云中子是一气士,最擅长炼器,因此据说他曾仿造过许多封神时期的宝物,又有传闻,他曾经帮助雷震子做了对翅膀,因此雷震子成为了“鸟人”。
总之,云中子是个喜欢做些稀奇古怪东西的神仙。
我想起王勉跟我说过,这个世界实际上的历史应该从秦开始,也就是说,云中子是那个世界的事,那么这个玉柱洞应该没什么云中子留下的神器才对。
可想而知,玉柱宫也是后人在这山上盖出的建筑。
玉柱宫位于终南山之巅,隐于重云叠雾之上,占地颇广。汉白玉柱的山门上,挂一牌匾,牌匾上书“玉柱宫”三个烫金大字。山门两边有华表,进了山门有个大大的广场,广场东西有钟楼鼓楼,然后才是各种大殿。
虽然现在是晚间,玉柱宫的楼台殿宇看不真切,但灯火掩映下仍然能分辨出玉柱宫内所有建筑均为汉白玉雕砌而成,倒真是名副其实的玉柱满宫,所谓琼楼玉宇,丝毫不嫌夸张。果然昔日的皇家道观就是不一样,这么多的汉白玉石运到山上,就算是神仙也要费些时日吧!
如每个道家仙观一样,玉柱宫拜天帝,供三清。不过据薛沧溟说,玉柱宫的人更信奉自己的祖师爷——宋星流。
宋星流是玉柱宫创始人,也是玉柱宫第一个飞升成仙的人。
宋星流是个修真奇才,悟道之后自创了一套修炼方法,不到三百岁修炼到炼虚合道要渡天劫。那时候这世界上的仙器神器少得可怜,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毅力,当然也要靠那么一点点运气。
宋星流是个聪明人,研究了很长时间,最后让他根据北斗七星变换的法则,研究出一套阵法,使自己的七个弟子操控法阵,抵御天罚,顺利渡过天劫飞升成仙了。
自此,玉柱宫就留下了这样一个阵法,宋星流的后世弟子,每一代都有七人要学会操控这个阵法,以便将来有人能够修炼到飞升的地步,顺利渡过天劫。
可想而之,这阵法既然能抵抗天劫,自然能抵御外敌。
也因此,终南山玉柱宫似乎在这个世界很有名气,虽然其他门派多少也会有些抵御天罚的方法,但似乎都没有这个北斗七星阵法来的保险。
所以说起各修真门派的繁荣,终南山的弟子远比其他门派的弟子要多。
这个世界自唐初开始,本是对道教十分崇尚的,终南山昔年也曾成为皇帝的清修之所,可到了这一代,李爃这皇帝不知为什么很排斥修道之人,再也没来终南山清修过,所以各修真门派也就不再过问红尘俗世,只有民间还有些云游四海的道士出现。
因此这些年有钱人家或官宦人家送自己的孩子去山上修炼的就慢慢少了,各家修真门派近几年招收的弟子都是些穷人家的孩子。
这事情说起来有些尴尬,修真修仙,其实很费钱。
首先那么多弟子要吃饭,至少在炼炁化神这一阶段前跟凡人无异,没人能一上山就不食人间烟火了。更何况视资质而异,大多数人修炼一辈子也修炼不到不食五谷的地步,最后只好在山上终老,这些都需要钱。
然后就是炼丹炼器,那就是个无底洞,什么珍贵草药,什么奇珍异宝,什么古玩玉器,全部都可以拿来炼一炼,最后还不一定能炼成什么样子,大多都是赔本的买卖。偶然能炼出一两件下下品仙器,或是炼出几颗能使功力大增的仙药仙丹,简直可以轰动整个修真界!